她离开有多久了，我不曾记得了。漫漫无尽头的时光，像是龙宫海底炼狱下的海水一样被凝结了。

她走那了么久，我们还是龙蛋的小儿子都已经出世三年了，依照甲儿、乙儿之例，我为他取名敖丙。

当初甲儿取名，我第一次当父亲，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兴奋冲动，将人间的字典翻了几天几夜，取了好几个名字，如敖翎、敖曦、敖徽……

然后特意让她挑，谁知她竟一个都没瞧上，随口数了个甲乙丙丁，就给孩子取敖甲了。

我觉得这名儿也太简单潦草，会叫甲儿觉得我们做爹娘的不爱他的。可她说是在人间学的风俗，贱名好养活，人间都那么取名的。

我拗不过她，也不想她怀这身孕还惹她不痛快，便依她了。就这样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有了名字——敖甲。

她生性自由烂漫，在龙宫待不住，甲儿出生两百年，还只是个会吐小水泡的小龙崽。她就领着孩子丢下我，跑出去游历了。

一走又是一百多年，再回来的时候是觉得甲儿烦了，特意送龙宫来。也是那时候甲儿三百岁，正是猫闲狗烦的年纪，孩子又是随她的性子热烈开朗，自是将她扰得头疼。

也是趁着这次回家，我们又有了乙儿，为此她怨了我好久。我只得哄着她绝不会再有下次，生下龙蛋来我亲自孵。她才露出些笑来，勉为其难的答应我好好在龙宫里养胎。

不若我真的怕她揣着乙儿跑出去了，又留我一个在龙宫里。虽然有甲儿了，可终究不及她万分之一。我曾想像人间夫妻一般，许她一个名分，一纸婚约。

但她说不需要，为此我分外难过，甚至气恼于她。可她会爬上龙榻，从背后抱住我，靠在我的背上，软乎乎的哄我。

“阿光，你怎么又生气了。我都给你生两个崽了，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怀着孩子你还气我。你一气我，我肚子就疼。可疼可疼了，都冒冷汗了。”

她会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面，掌心贴着我的肚子，热乎乎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经常出海游历的原因还是如何，她的身子总比我的暖和。同是龙，我身体里的血却是凉的，身子不分四季春秋冷得像是一块大冰坨子。

每次她只要把过错一股脑的推到我头上来认错，我就会心软，转过身来抱住她。

“阿吉，外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抛夫弃子，连我与甲儿你也不要了，成天往外跑。罢了……罢了，这次依你，待乙儿生下来。你想出去玩多久就多久，只是别忘了我们在龙宫等你回家。”

“嗯，我会回来的。无论走多远都会回来的，你别怕，不会不要你的，阿光。”

她拱进我的怀里，乖巧得不得了，揪着我的白发玩。

我想也只有这种时候，在这张龙榻上她才会有……有几分小姑娘软糯的模样，不见她上古神龙的威严。

其实仔细说来，我与她的身份为云泥之别。她是上古神龙，掌管四季山河的神明，协女娲补天服御，佐大禹治水，助黄帝征冀州之野，杀蚩尤夸父，骁勇善战，赫赫战功的战神。

而我虽为名曰为龙，却是出生于海底的妖兽，为人所惧，为仙所恶。

或许是因为如此，她又不愿为我留在龙宫。所以我总是会感觉不安，害怕自己只是她无尽岁月之中的一时兴起与新鲜，怕她有朝一日厌烦这样的生活便消失了。

毕竟我只是一个海底小小妖兽，她想要弃我，躲我易如反掌。

但我们“相守”了几千年了，还有了孩子。如同她自己所言，逍遥自在的她无论走多远走多久，她都会来。

她并不曾不要我，每次我“不小心”让她怀孕了，总免不了挨一顿胖揍。她嘴上说着很生气，却并不会真的恼我。她是母亲，比我更爱孩子。真的生下龙蛋，不管是甲儿和乙儿都是她自己孵的，不许我插手。

因为她觉得我的性子太刻板老套了，跟个老头子一样不苟言笑不好。孩子只要能遗传到我的脸就够了，性子自要随她才好。

这我自然也争不过她，但她有一句话我是不认同的。她说我这刻板老套的性子，孩子随了我不好以后没姑娘喜欢。可是她不就挺稀罕我的吗，有我这张脸往后还能差了不成。

虽然甲儿和乙儿都是她孵的，但两个孩子的性子极其不相同。甲儿因为是她亲自带大的，像她性子张扬热烈的。乙儿出世后，她着急出去玩，只来得及给我编写了一本育儿指南。让我照着书养乙儿，但乙儿天性像我沉着冷静，不苟言笑。

所以她回来看见乙儿对我好是失望，我们两个因为第二天乙儿生辰宴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吵起来了。后来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吵到了龙榻上去，以至于我们第二天误了乙儿的生辰宴，到第三天夜里才起床。

好在还有甲儿在，带着弟弟偷偷去海边放焰火，庆祝了生辰。

丙儿应该也是在这夜怀上，因为没赶上乙儿生辰宴那小家伙生气了，好几天没理我们。

为了哄他，我们一家四口化作人形去陈塘关游玩了，回来后她就已经熟门熟路的察觉到自己怀上孩子了。

我做好了准备挨她的揍和骂，可出乎意料她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夜里却是心事重重，我靠上前去，从背后抱住她，低声问道：

“可是怨我了？”

她转过身回抱住我，埋在我的胸前闷声应道：“嗯，才一回怎么又怀上了。再这样下去，跟下猪崽似的还有完没完了。”

我笑道：“你要不出去几百年都不回来一趟，叫我独守空房那么久能这样吗？再说了，龙生九子，这才到哪里，而且那天夜里哪里才一次了。”

“你……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怎么会误了乙儿的生辰！”

“好，我的错，下次别素我那么久就不会那么容易怀上了。这次就当这小家伙是乙儿的生辰礼了，他知道肯定会很开心的。”

“好吧……都在肚子里了，我能怎么办。”

她狠狠的埋怨了我一通，但这次生下龙蛋后她就走了。

而我辜负了她的嘱托，她离开后东海发生了很多事。龙族与天庭联手剿杀海底万妖，龙宫被妖兽余孽反扑捣毁了龙族的龙蛋，赶尽杀绝。丙儿的龙蛋得昆仑仙人申公豹相救逃过一劫，藏于我腹中孵化成人。

我为他取名敖丙，我想她会喜欢的。只是若知晓我险些没护好丙儿，她可是会怨恨我。

其实不管她是否怨恨于我，我却是怨恨于她的。为何抛下我们父子三人，骨肉亲情不敌她心中所谓的自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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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