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蒂芙没想到，本来她以为到斯蒂比约恩死时才能坐上的佛恩伯格长屋大厅主座，西格德就拽着她坐下了。

至此之前佛恩伯格已经有二十余年没出现过男主人女主人共坐首座的情形了，虽然西格德严格来说还不算是真正的男主人，但他一拽着兰蒂芙出现那些已经围坐聚集在长桌两侧的战士水手们就哗声一片，还有人吹口哨。兰蒂芙并不是个会怯场的腼腆之人，可她依然感到了莫名的尴尬，只能强作笑容硬着头皮来到桌前。她一眼就看到先前那个曾躲在她卧室门口踯躅的金发盾女就坐在西格德这侧桌边最靠前的位置，另一侧第一位则是戴格，戴格见兰蒂芙来了还主动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给她，自己则把身旁那个面生的战士用几个眼神赶走再坐了人家的座。兰蒂芙一边道谢一边把椅子拖到屁股后头坐下，强迫自己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面对满座宾客。

接着她就很难不注意到那个叫拉加莎的金发盾女神情不太自然，或者说望着西格德微笑的她表情有些僵硬？兰蒂芙告诉自己是不要想太多后移开了眼神。

“早听说嫂子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戴格身后一个男人扯着嗓门恭维道，“嫂子哪里人啊？我跟我兄弟也去你家乡娶两个大美人当老婆！”

兰蒂芙刚要开口西格德就先一步说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海于格松来的，据我观察那里也算不上盛产美女，你们别瞎忙活了，先把手头有的好好利用起来突破一个崽子也没有的情况吧。”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一阵爆笑，兰蒂芙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西格德的措辞造句令她浑身难受，但桌对面拉加莎却哈哈大笑嗓门十分响亮，当然此刻在笑的女人不止拉加莎一人，兰蒂芙注意到这种情况后再次陷入了熟悉的焦灼不安中——难道全场觉得不好笑甚至不舒服的只有我一个？我是不是不合群的怪胎？

作为妻子我是不是必须得捧捧丈夫的场否则就是没眼力见？

她这样自我怀疑已经无数次了，每次都像如今这次一般沉默以对，就是无法勉强自己融入气氛。

笑声中奴隶们鱼贯进入大厅上菜，厅里很快弥漫起美酒佳肴的醇香来，兰蒂芙却实在提不起兴趣，不是饭菜的问题，而是她总有直觉继续像这样坐在西格德身边，坐在西格德带回来的这群追随者面前，还会面临更多令她难堪的局面。

很快她的直觉就得到了应验，还是之前那个盛赞兰蒂芙美貌的男人又开腔：“西格德，你刚刚催我快生娃，你自己呢？那么自信想必已经是中了吧？”

“我差点忘了，”西格德笑呵呵地转向已经开始坐卧难安的兰蒂芙问道，“我这一走到现在，你这肚子也该两个月了吧？”

兰蒂芙艰难地挤出别扭的嘴角弧度，强迫自己与西格德对视答道：“我没有怀孕。”

西格德愣住了，本来要伸向兰蒂芙腹部的手也停滞住了。

周围突然就那么诡异地安静下来，兰蒂芙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没有怀孕？”西格德挑了挑眉毛口气难以置信，“真的？”

“是啊。”兰蒂芙还是忍不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我何必骗你？”

“哦……那也没什么，我们都还年轻。”西格德一把搂过兰蒂芙的肩大剌剌笑道，“机会有的是！”

拉加莎身旁一个男人立刻起哄道：“那你这几天不得抓紧了？咱们开春就要远航了！”

“要不然把老婆带在身边？”又一个女人建议道，“看兰蒂芙的模样身板挺结实，不似那等柔弱娇花，没准在路上就能给西格德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话说完又是一阵哄笑，兰蒂芙仍然无法强迫自己跟着笑。

她不仅笑不出甚至还想叫这些人都闭嘴，不要再说了。

他们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肆无忌惮地讨论怎么处置利用她的身体吗？也许没有，也许有，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兰蒂芙早不是第一回在类似这样这样的讨论中感觉难受了。可她从来都忍着不言语，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只是不想被人收获“开不起玩笑”“没有眼力见”“不会看气氛”之类的恶评。

“也不是不行，”西格德又搂过兰蒂芙大声应道，“不过我想我可以在我们再次远征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西格德果真擅长调动气氛，简简单单一句话再次让气氛热烈起来，兰蒂芙不得不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来，其实她根本没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兴奋。

“看来西格德离开佛恩伯格前至少能带着好消息离开，”拉加莎笑呵呵地说到，“归乡前也可以心怀美好期待踏上路途。”

这话一出兰蒂芙就立刻感到哪里怪怪的，她咂摸片刻突然悟出来了，虽然她确实是不想跟西格德一起上路，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明确表示啊，事实上真有不少女人跟着自家男亲属扬帆远航到了国外，跟当地人斗得你死我活时才发觉自己怀有身孕，有的则是不显怀只怕别人不带自己外出就故意隐瞒，也强撑着在异国他乡甚至在长船上生下孩子，这种事屡见不鲜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拉加莎为什么就默认未来事情发展就是兰蒂芙怀着孩子在家乡等待丈夫归家？

她希望是如此发展吗？

更何况怀不怀上谁都难讲吧，兰蒂芙都没夸口保证，这西格德跟拉加莎一唱一和的，什么好事，期待之类说的兰蒂芙都不好意思开口辩驳了，只能强颜欢笑。

“那咱们就祝王子夫妇早生贵子吧！”戴格高举酒杯扯着嗓门提议道，“还得一举得男！”

戴格的倡议一呼百应，众人纷纷响应举杯祝福，西格德也站起来回应众人热情。兰蒂芙不得不跟着起身继续保持皮笑肉不笑，当她轮番碰杯碰到拉加莎的酒杯时，突然感觉对方脸上的表情十分熟悉。

那不就是跟自己一样的皮笑肉不笑嘛！

这种情况下对视起来尤为别扭，双方似乎都意识到这，点默契地只是匆匆一瞥就移开眼神自喝自酒。然而兰蒂芙刚放下酒杯抹了把嘴角拉加莎又主动问道：“兰蒂芙，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不太舒服？”

“啊是吗？”西格德挑起一边眉毛动作略带夸张地扭头看向兰蒂芙，兰蒂芙还没来得及编出话来敷衍拉加莎就微笑着问：“也许你需要休息一下？”

兰蒂芙心底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她的嘴角扭了又扭努力保持友善表情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再抢我话头替我做决定我就给你一拳！——这话还没咆哮出来，兰蒂芙的怒火再次被打断——被长屋大厅正门被缓缓推开的悠长吱嘎声打断。随着大门被打开门外寒气也涌入喧嚣热闹的大厅，这寒气仿佛有某种特殊功效一般，瞬间让人声沸腾的厅内静默下来。

是斯蒂比约恩出现在缓缓被打开的两扇大门中央，左侧后方是艾沃尔，有侧后方是奥恩，他们两人身后又各自跟了个狼卫。斯蒂比约恩本身就身材高大，他身边的狼卫也没一个不是人高马大威猛壮硕的，如此出场阵仗确实威势扑面而来。兰蒂芙没那个闲情逸致看个分明了，她赶忙从自己的位置上拖着椅子退到侧座戴格身边，抬头再看去时却发觉西格德正面露不快地盯着她。

我怎么了？兰蒂芙让西格德盯得身上发毛，我做错什么了吗？

而且他怎么还不让开？西格德现在占着的主座肯定是要让给他父亲的啊。

然而西格德就那么坚持坐在原位翘着二郎腿把玩着酒杯，气氛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惬意。

斯蒂比约恩踏着重重的步伐穿过长厅从西格德右手边长桌旁走向主座，艾沃尔和之前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狼卫——现在兰蒂芙看清楚了，是戈德温尾随其后，奥恩则从另一侧绕过。虽然稀稀拉拉但在斯蒂比约恩来到主座前站定时长桌边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除了西格德。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斯蒂比约恩来到他座位边抱起胳膊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盯着儿子，片刻后西格德还是慢腾腾地站起身朝父亲张开了胳膊：“亲爱的父亲！好久不见！”

刚刚严肃板着脸的斯蒂比约恩也喜笑颜开回应道：“可不是吗！你好像瘦了点，冒险经历一定很精彩！”然后与儿子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就在这个过程中艾沃尔踢了踢拉加莎身旁那人的座椅，歪了歪下巴示意对方立刻让开，那人刚刚见了那般阵仗也不敢有异议立刻起身让艾沃尔坐了下去。站着的拉加莎后知后觉到身边的动静，斜眼一瞧，心里难免得意起来。

与父亲拥抱过后西格德没有再留恋主座，绕开父亲来到拉加莎身边，跟她大眼瞪小眼。

使了几个眼色后拉加莎终于反应过来，她乖乖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西格德，然后才意识到——

她若是还想坐在西格德身边，就必须跟艾沃尔抢座。

登时拉加莎心头一股无名火窜上天灵盖，她真想质问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坐着的艾沃尔，是不是早就算到此时此刻的光景，才赶走拉加莎身边的人而不是她本人落座？

好歹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