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明!你是不是压根不懂什么叫团队合作?!”
勉强抵住齐恒心的一击沙煲重拳,黄梓明甩了甩发疼酸软的手臂——绝对淤青了。
“这是一记险棋,否则单凭池宗大学学弟的身份,怎能说服他们掏心窝子?”
黄梓明见齐恒心欲再攻,连忙抽过第三个电话号码,伴随着胸口内传来密如鼓点的跃动,拨打第三个电话。
“您好,请问是方正妍学姐吗?我是池大的大三学生,是朱知瑾的弟弟。这个时候打给您,是想和您了解姐姐当年——”
【“朱知瑾没有弟弟。”】这次的声音比上一通电话的更为生冷,直截了当地刺向黄梓明的“皇帝新装”。
“我是她的表弟——”
【“她没有家人,准确来说,她早就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了。”】语言的长矛挑破“新装”,将黄梓明的装点粉饰扒了个一干二净。【“你是谁?”】
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是池大的大三学生,我了解到朱知瑾学姐的过往,发现里面有疑点,所以问问您知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你要查这种事?写校园怪事贴?还是什么校媒体专访?”】
“不是,我只是……”黄梓明垂眸思忖,一段话抢跑在意识前溜了出来,“我想查杨潭建。想必您比我更了解我们的杨教授是何许人也。我实话和您说,我和他没有需要以命相搏的恩怨,但我和他儿子有。假如杨教授是位高风亮节的人民教师,我自然不会像疯狗一般叨扰您这位陌生的前辈。”
“但你和我一样知道,他不是。”
此刻,黄梓明吐出的每个字,都让齐恒心侧目。
这一霎,齐恒心突然想起,他从没思考过,更不曾问过,黄梓明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一位不认识的教授身上——明明不到两年,他就毕业离校了。他更困惑黄梓明话语里的认真和执拗,那是自己完全比不上的。
“所以我恳求您,将朱知瑾的过往和当年的事情告诉我,如果其中确实存在不能容忍的不堪,我一定追寻到底,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还朱知瑾学姐一个清白。”
齐恒心是第一次听见这人用如此郑重的语气,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上有如此严肃的表情。凝结在黄梓明身边空气,不禁让齐恒心感到……
恐惧。
因那份深埋黄梓明眼底的疯狂和不顾一切,他仿若看见一头红眼公牛正朝断崖拔足狂奔。
【“你叫什么名字?”】
“黄梓明,黄是炎黄子孙的黄,梓是桑梓的梓,明是光明的明。传播学大三生。”
【“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我需要时间思考。我今晚还要加班,如果能早点结束,我再回拨给你。”】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了。
这通电话,算是不错的进展,该是叫人振臂庆祝的。
齐恒心的视线却始终黏在黄梓明身上,即便他挂断了电话,即便他几度侧目扫视自己的眼睛,即便他装作繁忙地摆弄桌上凌乱的资料……直至黄梓明终于忍受不住。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一贯的策略,嬉皮笑脸的模样,似真似假的语气,是黄梓明招牌的行事作风——尤其在他试图逃避时。
齐恒心沉吟片刻。
然后他下了一个决定:“我不想再查朱知瑾这条线了。”
“现在正是鱼线被大鱼拉扯的时候,你现在来撤钩?你决定改名叫齐无恒了?”
“你使激将法也没用,”齐恒心不似上次般反应,而是语气平静地道,“如果你坚持挖出朱知瑾事件背后的疑点,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之后,我会独自调查下去。”
黄梓明糊涂了,糊涂的情绪里掺入了些许恼怒——对齐恒心的急刹车。“两个人的效率自然比单兵作战强,既然你我目标一致,做什么兵分两路、浪费时间?”
“目标一致?”齐恒心的冷笑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你这是在催眠我,还是在催眠你自己?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抢在黄梓明开口前,齐恒心继续挑明:“若论反复无常,我哪里比得上你——做事不和我这个合伙人商量,三番两次作临时变动。就拿朱知瑾这件事来说,既然知道时间这么紧迫,为什么还要在一个成功概率更低的方向上花功夫——案发已久、证据不明、搜查困难,还有官方的通报为杨教授做背书?明明另一条路更容易抵达成功,你却非要舍近求远。连开口解释都不愿意做,就命令我紧跟你的脚步?或许,该我改口称呼您为黄老板才是。”
“第三,我应该拍下你刚刚讲电话时的表情,好让你对自己‘疯子明’的盛誉感到骄傲。我不想和一个随时可能丧失理智、轻易all in的疯子一起做事,因为那样我会更怀疑和你合作后的成功概率。”
齐恒心起身,抽走自己的课本。“在杨潭建这件事上,我既然奋身入局了,就不能输,只能赢,我没有任何退路。要我将自己的未来押在一件随时可见失败的事情上,我需要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齐恒心少有如此口若悬河的时候,竟将巧舌如簧的黄梓明震得一时不敢接话。手机依然没有动静,恰好为两人焦灼的氛围争取了时间。见黄梓明转头继续鼓捣电脑里的东西,齐恒心并不着急,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角,翻书复习,偶尔持笔在书页上写写画画。
直到宵夜被送到门口。
香辛料的气味在塑料壳被掀起前就霸占了整个空间,“风情万种”地勾动人类胃里的馋虫。
麻辣烫特辣版,齐恒心的心头好,由黄梓明下单付账。餐具摆放整齐,齐恒心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挑走了一块麻辣牛肉。
见齐老板吃得开心,黄梓明才说出斟酌已久的话:“在我高中毕业以前家里一直很穷,现在也算不上富裕。我爸妈在我小的时候替人做担保,后来那人直接卷钱跑路,至今音信全无。而那个人是小姑,我爸的妹妹,也是我妈的闺蜜……
“为了还钱,爸妈就把我和妹妹留在家乡八王里,拜托其他亲戚照顾。他们两个人外出打工还债的十年里,亲戚们不会管我们兄妹俩,父母给的生活费当然也不会落到我们手里,可以说我就是和妹妹相依为命过来的。”
黄梓明抬眼看着低头吃饭的齐恒心。“所以我理解不了,你出了那件事后,你爸请小姑照顾你这种事。”
迎着齐恒心疑惑的眼神,黄梓明继续:“家里没米了没油了,我只能自己跑到小区里装可怜、博同情,拜托民联会的阿姨申请补助资格和物资,想各种办法赚钱。
“我们最落魄的时候是,家里的水管爆了,家里被淹成海洋馆。我们只能跑亲戚家里借住一晚,结果被人赶了出来。当时我的口袋里只有十块钱,但我没有让我妹妹睡大街,而是打听到三公里外有个日租房,天台通风房,木凳床、水管作洗漱间、纸皮当厕所的那种,我们就在那里凑合了一晚。
黄梓明的眼圈似乎发红了,说话的语气里开始掺和了一些别的情绪:“我从没让妹妹少吃一顿,更不会让她‘抛头露脸’做些不情愿、不体面的事情。能让我妹妹健康长大,是我最自豪的、最开心的事。”
黄梓明慢吞吞地夹起一块鸭血,举了半天,放到齐恒心的碗里。
“但她现在躺在精神病院里。”
虾滑从齐恒心的两根筷子中间跳了出来,摔在桌上,飞溅出滴滴汤汁。
“起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我从学校赶回家里,妹妹就已经被送进医院了。爸妈只告诉我,她已经好久没出门了,不吃饭,不愿意下床,连澡也不想洗——幸好她没自.灭,估计是她懒得动作。我去探病,她也只肯背对着我。”好像是眼睛里闪过什么揪心的场景,黄梓明将脸埋进了手掌里——终于不再是那副笑眯眯的脸了。手掌擦过脸庞,他试图用假咳放松自己的喉咙。
“后来我查到入院前,她和杨仕强交往过——一个成年人勾搭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小女生,我用.屁.股.想都知道是那人逼得我妹住院的。”黄梓明不在意话语里罕见的粗鄙词汇,他太想将胸膛里的蠢.蠢.欲.动.发泄出来了。“再之后我……不小心提起杨仕强的名字,妹妹的反应很激烈,是住院以来最有‘生机’的一次,我就认定,是杨仕强害的,哪怕我一点证据也找不到。”
他的脸再次深埋掌心,他的呼吸声加重了,那块没能被手掌覆盖的脸皮上能看见突出的青筋。
即便常常调笑是感情白痴的齐恒心再迟钝,却也知道,黄梓明这幅似跪地祈祷的姿态是在向排山倒海的愧疚和悔恨屈服,亦或是他真的在祷告,向不知哪位神明忏悔自己的曾经。
齐恒心陷入茫然失措中,就像迷路的旅人。他自然是知道要做些什么的,但具体是要做什么呢?齐恒心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任何一个字。
偶尔,时间会化作火,浓郁的迷茫在时间的炙烤中愈渐粘稠,烧出焦躁的涩味。
一双手掌盖上另一双手掌,齐恒心掌心下的那双手冰得让人想退却。黄梓明的体温泼醒了齐恒心,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了黄梓明的身旁。
齐恒心轻轻拉开黄梓明的手,反握住他的掌心,不是在求温暖他的手,只是期望两人的体温相近。齐恒心低头注视着黄梓明的脸,他的头始终低垂着,似乎在找一个地洞把头藏起来。
齐恒心欺身靠近,揽过黄梓明耷拉的头,用自己的肩膀把他藏起来。
时而,时间会变成水,沉痛的污秽在时间的洗涤中褪色消淡,释出安抚的荼白。
寂静仍弥漫,嘴巴都紧闭,连麻辣烫都歇下了勾yi.n的心思,这场交心落泪的情感高光戏份在上演十多分钟后便被沉默拉下了帷幕。
肩膀开始发硬,齐恒心花光了全部注意和力气绷紧左肩的肌肉,他左肩上的衣服似乎湿了,然后又干了。
“嗡嗡——”
终于等来了电话的动静,寂静在为不速之客狂欢。
肩膀处传来异动,齐恒心慌忙接住倏然垂落的头颅,捧着黄梓明的脸,悄悄起身,轻轻放下,小心翼翼拾起他别扭的双腿,又扯过一张薄被盖在他身上,让他能在长椅上安睡。
黄梓明的手机是在门外被接听的。室外的凉爽叫齐恒心惬意地眯了眯眼。
【“我请人查过你的资料和手机号码,你确实是池大的学生。”】
“是的。”齐恒心收紧了喉咙,模仿起黄梓明的声音。
【“我也查过杨潭建的儿子杨仕强的资料,是池大的大二学生。”】齐恒心没有回应。【“你想知道朱知瑾什么事?”】
“所有。你知道的所有。”
【“我不关心你们把朱知瑾的事情广而告之,也不担心你与我的对话被公之于众。今天能告诉你们这些事,我纯粹是在赎罪。当年的朱知瑾的死,所有人都知道有猫腻,只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更没人愿意开口为她辩驳,我们都是弱者——”】
“学姐,我知道您很难过,但是我们时间有限,您可以直入主题吗?”方正妍的语速越来越快,毛毛雨顷刻间成瓢泼大雨,字词密且快得齐恒心差点抓不住。于是他掐断了她的赎罪。
【“你们可能要失望了,我没有可以掰倒杨潭建的证据——你们应该知道,哪怕是铁证,都能被他身后的人清扫干净。”】
一头黑狗从齐恒心身前经过,在肉眼可捕捉之前化作虚影窜进乌漆墨黑的窄巷里。
【“但我可以肯定杨潭建绝对犯罪了。”】方正妍的语速又加快了。【“朱知瑾的死肯定不是自.灭,因为早在她去世前两年,她和她的前男友就已经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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