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晨曦等了一会儿电梯才来。这很不同寻常。

平时来镇医院就诊的人就挺少的，一般都是患高血压的患者来拿药，要么就是感冒、摔伤。住院区里住的患者类型也很固定，大部分是因中风瘫痪来的，要么是身体不舒服来拍片化验。在今天晚上之前的镇医院，还很冷清、很安静。

而此时电梯门开后，血腥味和强烈的药味扑鼻而来。一个意识还算清晰的患者声细如蚊，“啊啊啊啊”，他浑身是血，身上还裹满了泥泞水渍。患者侧身躺在病床上，一条带血的腿支起。病床周围簇拥着好几名医护。

项晨曦见状立马腾开身子让路，心里陡然而生浓烈的恐惧。

转瞬，她瞥见那名患者左手上戴着一枚很眼熟的黄水晶大戒指。他身上的藏蓝色棉马甲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也剌进了项晨曦心里。项晨曦的父亲今早出门的时候也穿着这样一件棉马甲，同样也戴着相似的大戒指。

项晨曦往回小心赶着步子，心里如热锅烹油。她追上了那快速推去的病床，找准角度从医护中间望去。

只一眼，她险些呕出口的心勉强安稳。那不是她的爸爸，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但这一看让项晨曦的眉间蹙得更加猛烈。

那男人的状况非常不好，嘴里正不断呕出带血的秽物，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盆在接。

其中的一个男医生看了眼项晨曦。男医生的眼眸非常疲惫，疲惫到项晨曦觉得下一秒躺在那病床上的也可以是他。那眼神像高三生挑灯苦读了一星期的眼神，又像跑高速拉货的司机疲累到要昏厥的眼神。

男医生在看到项晨曦不住打量患者的时候，蹙起乏力的眉头，驱赶小姑娘别随便乱看。

那群医护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走廊空空荡荡，除了项晨曦外，其他家属都在各自住院病房里。悄无声息的，一个血人就这么飞速被挪走了。

项晨曦难掩慌张，她在进了电梯后便给父亲传了条信息。她紧盯着屏幕，在电梯落地到一楼后，父亲回了消息。项晨曦给父亲传了条语音，“爸爸，你还在忙吗？”

父亲没有回语音，“宝贝我和你妈妈还在忙呢。等会儿聊。钱够用不要不我在转点过去呀没事儿，爸爸很快就不忙了啊你好好的。对不起啊”。显然，信息是用语音输入转文字的。项晨曦心里发酸，但看到父亲传来了两个抱抱的表情包后，眼里这才亮起些神色。

随后，电梯门开。映入其眼帘的竟又是一场更慌乱的事故。也不知怎么了，医院大厅里水泄不通。尽管项晨曦提早有了心里预设，但还是瞬间惊愕得小心翼翼挪动步子，生怕坏了人家医护的行事。

“哗”“哗”接连好几声病床滚轮摩擦的声音。

医院大厅内，有五六张病床被焦急地推了进来。镇医院不大，这五六张病床和一波小人潮便将大厅阻了大半。而离便利店近的那处通道口更是水泄不通。两辆警车停在外，几名警察正在处理事情。

项晨曦想到她下午来时，和同病房的一个家属一起去便利店买尿壶。当时在找便利店时，还看到大厅侧旁有一个通道口，不过是暂停通行的。之后，有位再出去买东西的家属说过那边挡路的牌子已经被撤掉了。

她匆匆走去，果真如此，门框上贴着可通行的标致。这里人少些，项晨曦便选了这条路。

她疾步饶了半个圈子。转眼映入眼帘的是急诊区。

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原先几个昏昏欲睡的病人都被浓重的血.腥味惊醒。

“救命啊救命啊，医生，求你救救我儿子！”这声音像从地狱里挤压出来的一样。

一个浑身是血的黝黑老人抱着一根断胳膊匍匐在地，拜天跪地。住院区里的人纷纷探着脑袋看着眼前的惨状。

“达丰路那边发生了严重的车祸。一辆大巴车撞进了施工地。不赶巧的是，施工地里有一群人在等发工资，那大巴车因为雪天打滑看不清路，直接隔着铁皮护栏冲了进去，撞进了人堆里头。”

“天啊，啧啧啧，这么惨！”

“让让，让让！”

“大爷，你跟我来，你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有几个身体里插着钢筋的人奄奄一息地一闪而过。急诊区里被推进来了**个捆扎着血绷带的人。

项晨曦瞄了眼那些惨烈场景，眼角挂泪，本就迈得极快的步子更快了，她简直是落荒而逃地跑去医院楼下的便利店里的。

她被吓坏了，不，是几乎要被吓破胆了。这突如其来的断臂残.腿，血淋.淋地在她面前展示了一出完全没打马赛克的实景真人解剖。而最令项晨曦要崩溃的是病患家属绝望的哀嚎声。

这种绝望，是魔鬼随意揉搓着自己指尖的肮脏皮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改写一家人的命运。

她此时只想赶紧逃离这里，她想躲进爷爷的怀里，和爸爸妈妈讲上三天三夜，不，要讲上一个星期，讲她今天究竟有多么害怕才能够。

便利店里人很多，大家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项晨曦来时，陈佳缘正蹲在便利店的一角数泡面，手上还拿着一瓶冰水。在听到项晨曦突然喊她后，险些又是吓到一个趔趄。她扶着妹妹起身。陈佳缘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项晨曦眼眶殷红，眸子里蓄满了水汽，手轻轻地发抖。她声音颤抖喊了声，“圆圆姐姐，你的包。”。

陈佳缘随口应了声，“我的好妹妹！”。她一把夺过了包，随手捏了捏项晨曦的脸颊。

陈佳缘似乎十分赶时间，她的眼神都没在项晨曦身上停留片刻，便也没发觉对方的异样。只是紧赶着恨不得钻进包里，边翻找着包里的东西，边和局促在一旁的项晨曦说话，她道：“谢谢嘻嘻救我大命！抱歉啊嘻嘻，姐姐待会就要走了，我还有十分重要的事，得赶着去给一个演员化妆，抱歉抱歉！我妈如果问你什么了，你就说不知道就好！不然她得给我骂得狗血.喷头啊！”

陈佳缘终于翻到了她要找的东西。那是一个包装鲜艳精致的小瓶子。

陈佳缘正要打开瓶子，猛然间似想到项晨曦还在身旁，这才抬首看她，“嘻嘻啊，姐姐告诉你实话吧。你都不知道，现在这年头钱是真不好赚。这是那个演员落在我这边的东西，是他家狗的零食。他说今晚我不给他送过去，我就卷铺盖滚蛋！你说，你姐这不得赶紧卖力给人家送过去吗。不然，不借着他家的狗当个跳板，我以后就真得活得比狗都不如。嘻嘻，我那老板还真骂过我是条狗。他妈，不对，不能在我家嘻嘻面前说脏话。姐姐不对。”

讲到激动处，陈佳缘的额头都冒出了汗，嘴角更是压抑不住地抖了抖。她连忙拿起一旁的冰水给自己的脸颊降温。随即又是对项晨曦温柔地笑了笑。

项晨曦没来由地感觉这笑容痛苦到可怕，也觉得陈佳缘刚刚说的那些话非常陌生。

姐姐蹲在角落，手里拿着冰水，她眼里有红丝，还漫着乌乌的油油的颜色，鼻尖的粉红，这真的不是刚刚哭过吗。住院病房里姐姐的越矩，便利店里的抱怨，姐姐上大学后gap了一年，看来她非常波折和辛苦。远没有她表面上的轻松。

项晨曦本就心思敏感，瞬间的，她责怪自己为什么直接和陈佳缘断了联系。如果她“死皮赖脸”地坚持给她发信息，那又会怎样，陈佳缘会不会能有道宣泄的口子，压力能不能轻些？

项晨曦的心拥堵到快要爆炸。在经历一连串的事情后，她快坚持不住了，无力感深深缠着她。

陈佳缘和颜悦色地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红包。

陈佳缘笑嘻嘻的，她拿着红包在项晨曦眼前晃了晃，道：“你别听我刚刚的瞎话。你姐姐我好着呢。你想想你姐我是好惹的对象吗？我去给人送东西肯定是有劳务费的，不过我每次说话都比较夸张啦。我服务的对象喜欢我这样的，把这个习惯带了回来，属实不好。以后我注意。”

陈佳缘道：“来，新年快乐，我的宝妹。以后要常联系呀。”项晨曦看着红包，迟迟不肯收。陈佳缘于是假装用红包拍了下项晨曦的小手，道：“不收的话，就是看不起我，快收嘛，快收！”项晨曦接过。

陈佳缘开心地笑了。可突然间，她单手捧起项晨曦的小脸，脸色严肃道：“晨曦，你是哭了吗？”

项晨曦猛然惊醒，她是断然不会在给陈佳缘添麻烦，“感动哭了呀。没想到我都能收到姐姐的红包了，好开心！今年的压岁钱又多了一笔了耶。”

陈佳缘这才放心，伸出长指头抚了抚妹妹的发际，“别哭，姐姐以后给你包更多！”项晨曦咧嘴笑道：“好啊，我等着。”

陈佳缘将包跨在身上，她一米七五的大高个俯身对一米六五的项晨曦道：“嘻嘻，姐姐要走了！新年快乐哦，小朋友。”

项晨曦双手垂在裤边，手指紧攥其上，也看她，可是像看不清她似的。这次换她越了矩，她大着胆子抱着姐姐，头抵在陈佳缘的肩上，声音哑涩道：“好久不见啊，圆圆姐姐。”

这话出口，项晨曦才算真正和这位一起长大的要好的姐姐正式打了招呼，心对心的，没有杂质的，欢迎她。

陈佳缘摸了摸她的脑袋，起了鼻音，轻声道：“嗯，好久不见。”

随后，陈佳缘还是嘱咐了几句。

她双手合十，十分抱歉地说：“嘻嘻，我妈如果问你什么了，你就说包被我拿走了。圆圆姐姐不知道去哪了就好。”

项晨曦喃喃重复道：“圆圆姐姐不知道去哪了。”

她抬起眼眸，葡萄般大的眼里晶晶闪闪，有什么东西又亮了起来。

项晨曦道：“好的。”

陈佳缘走后，项晨曦魂不守舍地走到便利店深处蹲了下来。她额前冒着细密的汗珠，眼前有些发昏。

因为她下午紧急和大姑把爷爷送到医院后，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她中午又吃得少，因此现在有些低血糖了。而适才在医院里看见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更是让她心惊肉跳到了极点。

新鲜的，在裂开的颈动脉上喷.涌的血柱，垂坠的，半耷拉的断骨碎筋的残.肢.体，被钢筋贯穿的.脏腑，医护人员浑身是血地跪在病床上抢救，还剩半条命的家属只剩半口气吊在那呼天抢地地哭嚎……

浓浓的血.腥味折磨着她的神经。

项晨曦又休息了几分钟，这才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她在便利店里逛了逛，发现医院便利店里新鲜的便当和包子已经卖完了。她问过店员后，店员说一小时后会来补货。

她买了几颗奶糖吃。

她需要离开医院透透气。

项晨曦想起了医院外头还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便揉了揉太阳穴，走了出去。

项晨曦给大姑和爸爸都发了消息，“我同学生病来医院打针，我去看看她。”

—

雪花飘飘荡荡地在空荡荡的大街小巷穿来走去，它们被一阵风猛地吹向街道上紧闭的店铺门窗，带着风的怒意，“轰隆轰隆”的，吹得那店铺的铁皮卷帘门噼里啪啦地吼着。

雪花们被裹挟在其中，最终不得其法地疲累颓败，慢慢地在紧闭的店铺门前积了好一层冰雪。

项晨曦大概走了小半条街的距离，像条游魂似的，胡思乱想，来到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

24小时友好便利店。

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暖气。“欢迎光临”，门口响起了一道机械女声。这不是间有名的连锁店，更像是私人经营的，但布局和管理也很不错。

项晨曦扫了扫帽上和肩上的雪，捂了捂脸颊，轻道了声，“谢谢。”

这里面有很多新鲜热乎的便当。

项晨曦在收银台旁点了一份关东煮和一个包子，她捧着温热的食物坐到了堂食的地方。

“呼呼呼。”她轻轻吹着滚烫的热汤，水汽暖着她被冻得发白的脸，一口，两口，三口热汤下肚，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才被暖呼呼地安抚好来。就连刚刚所有负面情绪也被冲淡了好些。

便利店里只有她一位客人。收银台旁的小妹从她刚进店后就若有似无地一直在看着她。

项晨曦温和地对她笑了笑，那人似乎有些窘迫，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几分钟后，收银小妹拿了几块巧克力过来，声音非常甜美，她道：“小妹妹，这巧克力给你吃，姐姐请客。”

项晨曦点了点头，道：“谢谢，姐姐新年快乐。”不过，她只拿了一块，因为她记得这款巧克力不便宜。

收银小妹笑得合不拢嘴，道：“新年快乐呀，小妹妹真可爱。”

“欢迎光临。”机械女声又响起。收银小妹去忙了。

堂食的桌上放有可以写新年愿望的便利贴。便利贴已经贴了满墙，各种各样的愿望都有。

“慧和欣永远是好朋友。”

“希望妈妈可以好起来，下个新年和妈妈吃团圆饭！”

“学神祝我一举拿下高考！”“中一个亿！”

“希望财富以正当的途径流向我，接接接！”

“不要在异地恋了。林耀杨我爱你！”

“XXX赶紧出歌，我女独美。”……

项晨曦也撕了一张便利贴，认真地写着自己的愿望。

机械女声，“欢迎光临”。

前台。收银小妹烦道：“啊？你要堂食啊。”

不知不觉，一道浓烈的味道侵来，项晨曦稍向侧旁瞥了眼，这一瞥，震惊得她哑口无言。

那件勉强可以辨得原先应该是军绿色的大衣上染着已经结冰的黑红色的血迹。那人手长腿长，双手缠着的绷带不断渗出新鲜的.血来浸润那快速凝结的血迹。他的脸上缠满了绷带，脖子上缠着的围巾一股腥味。那样子像刚被大车碾过一样。

不过，他却很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身上的污秽染到位置上，极尽克制。

男人将一把吉他放在了身侧的位置上，那放吉他的盒子虽有些小瑕疵，一些地方瘪了下去，但盒子很精美，一看质地制作就很高端。相比于他的主人来说，那吉他简直干净爽利。

男人随手将一袋子药和刚买的一袋面包扔在了桌上。他又端起一杯热咖啡，晃得七零八落，冷漠地抿了小口，却在要撕开面包袋时，不小心将那杯咖啡撞倒。

咖啡液洒得到处都是，收银小妹拿了根拖把走了过来，眼神里掠过嫌弃，格挡在项晨曦和男人中间，快速拖了拖。

男人道：“抱歉。我再买杯咖啡，不要盖，麻烦在帮我拿根吸管。”他的声音非常懒散低沉，就像荡在空气中的咖啡液那样游荡和浓烈。可以听得出来，这人不好惹，并且他现在心情极差。

收银小妹有些吓到。毕竟谁都不想在自己工作的时候搭上些不好的事。这人除夕顶着一身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凶巴巴的，收银小妹可不想因小失大，招待不周，日后被这社会散人盯上报复。她纵内心不快，但也只是憋着气，嘟囔了声，“记得付钱。”

“欢迎光临”，机械女声响起了好几声，又来了几名客人。“要买烟！”“好的。”收银小妹热情地招待，和对待项晨曦一样的热情。

便利店里进来了三个人。一人倚在前台，两人入内挑拣零食。

像有了依仗似的，收银小妹看到装吸管的篮子里还有一半的货，心里寻思了一下，嘴角浅笑。她很快端来了一杯新的热咖啡和一根“吸管”。只是，那是根咖啡搅拌棒，很窄，非常窄。项晨曦觉得，那得肺活量好的人才能使用。

男人道：“不要这种，有那种管口大的吗。”收银小妹小心翼翼，显得很无奈，道：“先生，管口大的没了。一般热饮是不用吸管喝的，更何况是热咖啡。咖啡都是用这种搅拌棒的。”

出乎意料的，男人没有纠缠不休，“钱等下付。”，之后就默默地用那根搅拌棒搅拌咖啡了。

收银小妹本来想好了应对的法子，给他拿根勺子什么的。不过如此也好，这种给人添麻烦的人喝了这杯咖啡后就赶紧滚吧，满身血腥味的，又那么大一只，脏死了，给其他客人带去的印象可不好。

堂食区剩下项晨曦和男人。

这段时间，项晨曦又撕了两张便利贴，在其上写了些内容后，便起身寻了个位置，将便利贴贴到了墙壁上。

这时，男人停了搅拌咖啡的动作。他冷漠地垂首，似在盯着咖啡看，又似在盯着一旁的面包看，又似什么也没看只是在休息。

项晨曦瞥了眼男人，起身走去货架边挑选食物。

手机铃声响起。

是陈佳缘打来的。铃声刚响两秒，项晨曦火速接起。

“喂。”软软的声音中，极尽掩藏着委屈。

“没事儿的姐姐，没关系。是吗？我不知道有这事。我出门的时候没看见。

好，好的，我走的别的通道，我没看见。我不害怕，真的。嗯，真的不害怕。

你自己注意安全。对，别担心，有我呢。

好，好的，再见。”

项晨曦轻叹了口气。陈佳缘似乎是得知了医院里正在救治一批伤得十分严重的伤患，担心项晨曦来找她时碰上了，因此打电话来询问。

项晨曦不想让陈佳缘内疚和担心，因此，她撒谎自己并没有遇见那些患者。

项晨曦走到了热食区边，突然想起，这天寒地冻的，热食买了待会不也变冷食了吗。不知道医院里头有没有微波炉可以加热。

转而，她看见了自热火锅、自热米饭，于是果断拿了几盒。

一阵铃声又响起，她有些手忙脚乱，抱着的好几盒自热米饭险些掉落。好在店里的一位客人帮她扶了一把，和她一起去到收银区。项晨曦微笑着向帮助她的那人致谢。

是大姑来电。

“喂，大姑。嗯，好的，我马上就回去啦，嗯！”项晨曦故作欢脱轻松的语气和刚才隐忍颓靡的样子截然不同。

结完账后，项晨曦对收银小妹道：“姐姐，巧克力特别好吃，谢谢你。”

收银小妹道：“不客气不客气，想吃姐姐再给你。”项晨曦回应以微笑。

不过，她没有马上离开。收银小妹紧了紧眉，见项晨曦转而提着购物袋走回了堂食区边转悠，小妹有些不快，她从收银台走了出来径直来到项晨曦边，拉着她到了一旁，紧张兮兮小声道：“妹妹，快走吧，这人看起来很凶哦，我们店小门小户的，万一事情闹大了可不好。”。

项晨曦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收银小妹已经将男人当成了潜在罪.犯的意思。项晨曦道：“姐姐，店里有监控。还有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说店里没吸管了，我想着我刚好有多余的吸管，可以给那位叔叔用。”这回反倒是收银小妹愣了愣，她看了眼女孩手中真有一根吸管，随即尴尬笑了笑走开了，她连忙回了自己的工位。

也不知男人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他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冒热气的咖啡。

项晨曦走近，她有些紧张，但声音很温润，“叔叔，这根吸管给你用吧。我已经撕开了。”

男人眼前突然递来了一根塑料吸管，那是一根装在果茶饮料上的那种可伸缩的广口吸管。塑料开口处已经被细心撕开了一道小口子。那道温润的声音再又响起，“叔叔，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把这袋面包撕开吧。”

少女在等待男人的回应。只见，男人轻轻抬首，被包扎得满脸的绷带条像是在警示对方，他非常不好惹，这圈绷带下囚着的是一个“为非作恶”的歹徒，识相的话，立马滚蛋。

项晨曦的眼睫微微发颤，但她尽量不让自己因纠结了好半会儿要不要帮助这位叔叔的紧张情绪显露。她没有露怯，轻点了点头，明白自己已经越矩，若是在超过一些，损人，也不利己。到此为止，最好。

项晨曦道：“那我把吸管放这了。”她将吸管放在了一个离她最近的桌角。男人的视线落在了那根“管口”大的吸管上，接着“下次再来”的机械女声响起，男人的视线扫过时，那个肩上垂着两颗毛绒小球的女孩不见了。

项晨曦走后，店里的几个客人提着几袋酒和零食坐到了堂食的位置，几个人吊儿郎当说着荤.话，手里倒腾着几根没点燃的烟。随后，他们瞥了眼另一桌那个像座假山一样一动不动趴在桌上的人，三人聚在一起，像三只老鼠抵着脑袋，吱吱的，小声密谋了起来。

脸上有刀疤的人道：“喂大哥，那女的长得真好看，好像那个谁来着，那个很漂亮，小脸的女明星！跟谁在撕番位的那个！”

手上戴着金貔貅手链的人道：“大哥，你不是喜欢这一卦的吗，怎么不去要微信啊！”

一个长相斯文，戴着无边镜框的男人摘下了毛手套，显现出了他左手手背上满满当当刺有的一只恶魔折翼纹身。

恶魔折翼道：“这不得先整整着装，理理措辞，搞搞保险嘛。就这么，额，像你们两个一样，那么虎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恶魔折翼将桌上的一张优惠菜单卷成棍，“哐哐”赏了俩小弟一脑袋激灵。

恶魔折翼道：“咱不能像饿虎扑食一样，逮人就咬。得像我刚刚那样英雄救美晓得不。”

刀疤道：“大哥，你那不就是帮人家拿了几盒自热火锅吗？那也叫英雄救美啊？”

恶魔折翼又是“哐哐”赏了刀疤一锤子，道：“小点声。没看到小爷我博得美人一笑了吗？这信任感不就建立起来了！这下子那小美女可是羊入虎口了。哈哈哈。”

恶魔折翼阴森森地笑了起来，道：“小美女已经和我混了个脸熟，就算老.子待会出其不意出现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害怕啊，懂不懂啊，这防备心不就卸下来了。咱们给她嘴一捂，脑袋一蒙，小美女不就成盘中餐了，你们这俩笨蛋。我可长得比你俩无害！”

金貔貅道：“我懂了大哥！大哥是要吃速食餐啊，我还以为你要细水长流呢。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恶魔折翼打开了一瓶白酒，猛地灌了两大口下肚，一声龇牙咧嘴地啧嘴后，他酒里酒气道：“下保险！天冷喝点白酒暖身。那小美可得跑快点哦，热热身，不然待会会很冷哦。”

刀疤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动作都张扬了好多。这让恶魔折翼非常不爽，恶魔折翼瞪了刀疤一眼。刀疤立马蔫菜，道：“嘿嘿。大哥，可我瞧那小美女穿很厚实诶，里三层外三层的，感觉不会冷啊。是个要温度的。昨晚吧台那些妞，穿得一个比一个少，我都怀疑她们的构造是不是有哪些不一样，这么耐冻。”

三只老鼠像要成精似的。

恶魔折翼道：“构造？要赚钱呗，不然谁要挨那冻，笨蛋。好了，喝点！”

刀疤馋滑道：“好嘞，干了！一切都赖酒，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

金貔貅馋滑道：“大哥，那女的应该可紧了。逮到那小美女后，你进前门，我进后门。”

刀疤道：“啊？那我呢？”

恶魔折翼拿起纸筒又扫了他一脑壳，嘘声道：“不还有口吗，笨蛋！去买点.套。婴儿.油买个。”

刀疤道：“哦。”

三人分完了两瓶白酒，提着东西插科打诨地走了。

须臾，那像座假山一样的人，缓缓挺起了身子。

他一双墨绿色的瞳眸里如一潭死水般寂静，而那三人嗡嗡乱飞的嬉闹声像蚊子振翅一样，时近时远。“英雄救美”、“自热火锅”、“吧台那些妞”、“套”，烦躁的声波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周沐揉了揉太阳穴，尽力抬了抬眼皮，看到收银台那，有一人抓了几盒安全.套在显摆尺寸。

他随后看了眼桌上的咖啡和面包，还有那根“碍眼”的吸管。

纸袋面包的黏贴标签在他的手中变得很棘手，他闷哼一声，隔着袋子直接将整个面包扯成了两半，三下五除二扯掉纸袋吃了起来。

那杯还算暖手的咖啡被他一饮而尽。

周沐将扔在桌上的塑料袋打开，从里头拿出了消毒酒精和绵布。他将消毒酒精撒在棉布上后，快速地用棉布将自己坐过的位置和整张桌子擦拭干净。许是他打扫时引起一阵轻风，那根放在桌角的吸管滚到了地上。

周沐不得不捡起那根掉落的吸管，他仅虚握在手里，便觉得烫手极了，于是他不得不将它扔进了装满垃圾的塑料袋里。

随后周沐背起吉他，提着装满垃圾的塑料袋准备离开，在路过那贴满便利贴的墙壁时，也不知为何，他一眼便扫到了三张并排贴在一起，字迹工整得如同楷书临摹本的便利贴。

便利贴上密密麻麻写着，

“爱要目目皆是对方，不可木木呆呆毫无回应。

让爷爷快快好起来，爸爸妈妈不要那么辛苦，圆圆姐姐赚大钱开开心心的，迎迎和嘻嘻努力学习考上985，表哥帅出天际。

舅舅舅妈、姑姑姑父、姥姥姥爷，想啥就成啥！

全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患者们都能渡过难关，赶紧好起来。医护人员和警察同志们辛苦了！

收银姐姐开心快乐哦。希望旁边的叔叔身体无恙。

愿国富民强，国家昌盛，一年更比一年好！

......

新年快乐呀！”

落款，xixi

便利贴被贴得非常工整，毫无翘边。

周沐冷笑着。“爱要目目皆是对方，不可木木呆呆毫无回应。”他不明白这女孩怎么会写出这么幼稚荒唐的话。

随即一目十行往下看。“英雄救美”、“自热火锅”、“吧台那些妞”、“套”，一阵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周沐顿感眩晕，他单手拄在了桌边，还未等缓过来气，周沐大步冲出便利店。

寒风习习，便利点外有三条路。三条路穿梭在一个小区里。正前方一条笔直较宽后拐向右前方的路，有商铺，有路灯，没有行人。左边一条微微弯曲拐向右前方的路，那里周沐知道，有一家医院。右边一条小街，通向的是马路。更不用说还有夹在其中的小巷道。

可现在不论是哪一条路，都瞧不见刚刚那个女孩和那三个男顾客的身影。

收银小妹也冲了出来，喊道：“先生，你还没有付钱啊！”周沐见实在看不到人，一言不发转身回了便利店。

周沐拿了根羽毛球拍、一把菜刀和一瓶冰镇的能量饮料去结账。

周沐道：“没有暖宝宝了吗？”收银小妹扫描完能量饮料的二维码后，周沐便夺来拧开瓶盖猛灌了下去。

收银小妹道：“卖完了。”

周沐道：“暖手宝呢？”

“没进货。”

“热水袋？”“没这玩意......”

“……，热豆浆有吗。”“有。”

“要两瓶，大瓶的，外带，快点。”周沐有些痛苦地说着，语气十分不耐烦。

收银小妹惊恐地将扫好条码的球拍、菜刀和豆浆都递给了他，道：“需要吸管吗。”

周沐冷冰冰道：“不用。”收银小妹道：“这里付款。”

周沐瞥了眼，道：“付现金。”

收银小妹这才想起刚刚这血人进来时就是付的现金。

周沐道：“你们店里的监控怎么回事？怎么屏幕不动？”

收银台后放着的监控显示屏真的一动不动，连显示时间的秒数都没变。

收银小妹愣住，随后解释道：“啊，我们老板安装的监控是那种检测到有人经过，有动静的时候才会录像的。是移动监测。”

周沐道：“连时间都没带换的。也没有显示收银台的屏幕。”收银小妹道：“有时会很卡。收银台的录像在另一面。”收银小妹话一出口陡然惊慌。她这是直接将自己的安危暴露出来了啊！

突然，周沐毫无预兆地笑了笑。那抹笑扯得他干燥的唇裂了开，鲜红的血陡然渗出，像极了罗刹。收银小妹见状腿发软。毕竟，对着一个足有190cm不止，肩又宽，看着就壮，身上那件超大长袄都能给她裹.尸的血人，在便利店这促狭的空间里，若他暴走，她简直就是送死。

收银小妹慌道：“你，你要干什么......”她手已经在掏手机了。周沐道：“你知道刚刚那三个男顾客往哪条路去了吗？”

收银小妹心砰砰直颤，“我不......”，转而随口诌道，“往正前方，就是店正对面的那条路。”

这时，周沐转身对着墙上的监控摄像喊道：“报警！就说你看到有人在店左边那条路上打架斗殴，明白了吗？”

收银小妹：“啊？”周沐狠道：“刚那三个男的什么德行你看不出来？还有，我已经动成这样了，你家监控总该拍到了吧，你怕什么，嗯？”

监控画面适时地一卡一卡的。收银小妹连忙道：“哦哦，好的好的，是左边那条街吗，不是前面。”

周沐道：“万一你撒谎怎么办？总得有个保障。”收银小妹焦灼得心里发烫，但也没有发作。

周沐快速结完账后，拿起东西拉门就走。那架势真像一头鏖战了三天三夜的猛虎要去和对手决一死战。

便利店里只剩收银小妹一人。报警？他没手机吗？来者分明不善。

收银小妹心里嘀咕着，连忙拿出手机面色发赤地发了几条消息，又赶忙打了通电话。

便利店里的小电视正在倒数，“三、二、一，春节联欢晚会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