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文换上夜行衣,走下城楼。
卫宓站在城墙边上,她不敢去送。
她怕,怕再也见不到。
袭月睡醒发现夫人坐在边上,神情恍惚。
“夫人,要不要再休息会。天还未亮,你再睡会儿吧。”
卫宓眼前发灰,脑袋刺痛,她闭上眼摇头,“不用管我,我自己歇会儿。”
袭月四处张望没瞧见郑小姐,只得先把毯子披在卫宓身上,下城楼去瞧瞧能否弄些水来。
卫宓醒醒神起身,往城墙下看,敌营安静如常。
天马上要亮了,还没有动静,是出了意外吗?
卫宓不敢想。
直到,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
卫宓腿发软,成功了。
火烧粮草之举也惹恼了对方,开始对青州府发起猛攻。
宋夫人仍登上高台,击鼓,鼓声阵阵,激荡在每个人心头。
陈志平灰头土脸跑回来,“顾先生,粮草没保住。”
顾修泽沉着脸,拿起弓箭,对准陈志平,吓得他瘫软地上。
“顾,顾先生,是我失职,没按你的要求加派人手,可,我,我一定好好指挥,别杀我。”
陈志平两股战战,求饶。
顾修泽抬手,箭朝向城楼上,击鼓的身影飞去。
电光火石间,宋夫人的仆从扑上来,“夫人小心!”
利箭穿过身躯,红色血染红箭矢。
宋夫人被推下去,手臂刺痛,眼睁睁看着奶娘倒下去。
她来不及悲伤,“来人击鼓,战鼓不能停。”
她强撑站起来,右手根本动不了,使不上力。
“来人击鼓。”
城楼上,本就战况惨烈,再登上去,也可能会被射杀。
“怕不怕?”
袭月摇摇头,“不怕,夫人,我保护你。”
她捡起地上的盾牌,吃力抬起来。
卫宓扔下刀,捡起鼓槌。
她俩配合,登上高台。
鼓槌重重咋在鼓面上,声音沉重又急促。
鼓不停,战不停。
振动让手臂发麻,卫宓咬牙,一次次重击鼓面。
顾修泽眯眼,再次搭箭,指向卫宓。
袭月握紧盾牌,还是忍不住颤抖,“卫姐姐,小心。”
“别怕。”
卫宓转头安慰袭月,同时看向直指自己眉心的箭,以及马上那个人。
然后回身,抬手,再次敲击。
城墙上的转身,惊鸿一瞥,顾修泽瞳孔微缩,愣在当场。
那张脸……
失神之际,一道箭先朝着那道身影射出。
顾修泽立马放箭,挡了一下。
箭头偏着卫宓面庞划过去。
她动作一顿,随即更加用力。
太阳高升,升到头顶。
卫宓手臂再也抬不起来,袭月接过鼓槌敲击。
宋夫人唤来副将:“还有多少人?”
杨斌沉默,最后道:“已不足五百。”
宋夫人闭眼,声音悲痛:“杨斌,我命令你即刻带三百人护送城内将士家属撤离。”
“夫人!”
“去,听我命令。”
高台上,卫宓心情沉重。
她往向下方,与射杀她的人对视。
卫宓心头升起浓浓熟悉感。
再后方,青山连绵,雀鸟惊飞。
“不,不用撤离。”
她喊道:“援军,援军来了!”
远山青淡朦胧,乌泱泱的将士朝着他们奔来。
宋夫人恍惚,慕地笑了,泪措不及防掉下来。
“将士们,援军来了,开城门,杀!”
太阳明晃晃,刺得眼睛发疼,卫宓却移不开,努力辩别。
冲在最前面的马,驮着黑黑一团,如黑熊般猛壮,冲进敌军,以一人之力掀翻数十人,英武不凡。
那是,张虎。
他们等到了,援军赶回来了。
卫宓用力握紧手里的护盾挽手。
刺痛,不是幻觉。
“夫人,咱们等来援军了。”
袭月蹦起来欢呼,抱住她。
卫宓脖子一片湿热,她拍拍小丫头的肩膀。
“没事了,结束了。”
小丫头吸吸鼻子,抬头,瞪大眼睛指着下面:“夫人快瞧瞧,那个是不是营长?”
下方,晏硕一身玄甲,手持长枪,迅速朝城楼而来。
手臂挥动,长枪凌厉刺破敌人咽喉,在张虎协同下很快抵达城楼下方。
援军已至,对方军心涣散,人群中早已不见领军的人。
晏硕跳下马,攀着云梯,跳上来。
他先对宋夫人回禀,卫宓脑子空空的,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接着他起身,朝她走过来。
卫宓呆呆的看着他,玄甲穿在他身上,衬得人更加冷厉,凤眸就盯着她。
她好像看到了心疼。
卫宓努力勾起唇角,想张口说别担心。
可眼前一模糊,连那双深沉黑色的眸子也看不清了。
晏硕冲过来,接住从高台倒下的卫宓。
苍白的面庞,眉眼掩不住的疲惫,脸上还有干红血迹,蓝色的襦裙裙摆撕扯的凌乱,还沾粘着灰尘,发髻也乱了。
比他第一次捡到她时,还要狼狈。
晏硕低头,蹭蹭柔软的面颊。
“抱歉,我来晚了。”
卫宓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了他的自责。
还有脸上的湿热。
卫宓好累,她站在城墙上,四周漆黑,雾蒙蒙,下面是无穷无尽的野兽,满嘴獠牙,扑腾着要咬她。
她只能搬起石头,往下丢,却砸不尽。
她的手臂累到抬不起来,凭一己之力阻挡不住那些野兽。
卫宓呼喊郑书文还有袭月,她记得她们一起在城楼上奋战,怎么此时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喊得嗓子沙哑干疼,也不见一个人。
野兽踩着下方死去的同伴的尸体,离她越来越近。
她要被咬死了。
卫宓好想哭,她守不住城墙了。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守城墙呢?
她可以逃跑的。
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跑。
如果她当初像宋夫人一样勇敢,拿起武器,郦国是不是就不会亡,母妃说不定还在世,她嫁给顾蘅后就有更多理由去冷宫看望她,照顾她。
所以卫宓不想跑了。
她再次搬起石头,砸向扑过来的野兽。
砸偏了,野兽冲她扑来,恶臭与浓重血腥迎面而来。
卫宓没力气跑了,双脚僵硬定在原地。
下一刻,太阳悬空,刺眼的光照下来。
一把长枪横空射来,刺穿野兽咽喉。
她转身——
光下,玄甲裹身的晏硕,望着她怜惜又愧疚。
她听见他说:“抱歉,我来晚了。”
卫宓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好热,喉咙好干涩。
晏硕坐在床边,换掉手帕。
又拿湿帕子擦拭卫宓的脸,还有手。
她一脸不安,似乎做了噩梦。
晏硕执起手,低声安慰:“阿福别怕,已经没事了。”
袭月端着药碗进来,见状也不再劝,只把药放在桌案上。
“大夫说要趁热,这碗喝了夫人还不醒就要换个方子。”
袭月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已经三天了,夫人都高烧昏睡三天了。
郑小姐也没有找到,这可怎么办呀。
“去弄点水。”
袭月抹掉眼泪,倒碗水端过来。
晏硕接过,把人扶起来靠在怀里,一点点喂进去。
卫宓喉咙清清凉凉,没了刺痛感,她尝试喊:“晏硕。”
声音很低,听不清在喊什么。
袭月瞪大眼睛,“刚才夫人说话了吗?夫人是不是要醒了?”
晏硕放下碗,他凑近听。
她在喊他。
“阿福,我在这儿,别睡了好不好。”
“阿福。”
卫宓盯着眼前的晏硕,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喊。
“阿福,醒来看看。”
有人在喊她。
他期盼她醒过来。
卫宓想起来了,他们在守卫青州府。
他们等来了援军。
她昏睡了吗?
卫宓睁眼,光晃得她眼前发昏。
“阿福。”
“太好了,夫人终于醒了。”
耳边吵闹不休,卫宓虚弱开口:“让你们担心了。”
晏硕抱紧她,脸贴着她的。
“醒了就好。”
头发剐蹭她的脸颊,痒痒的,卫宓没躲开。
“我饿了。”
“有粥,孙婶儿一直看着呢,我这就去盛来。”
袭月跑出去,边跑还边喊。
糯糯的米粥,放了红枣,甜丝丝。
晏硕也不让旁人插手,让她靠在她他怀里,喂她喝粥。
周姨和孙婶儿也来了,几个人围在屋里。
卫宓吃了半碗粥,胃里,身上都舒服不少。
她看一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书文呢?”
卫宓想坐起来。
心里头有个念头,可她不敢信,也不愿信。
周姨红了眼眶,低头用帕子擦眼泪。
卫宓头晕目眩:“不可能,她说了会平安回来。”
一时间呼吸急促,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晏硕手上给她顺气,道:“张虎已经带人找了,追击的敌军里并未见到他们的身影,可能是撤离时逃进了山里。”
“你忘了,城外山连着龙虎山,绵延数百里,他们慌不择路也没留下线索,一时间搜寻不到也正常,不会有事。”
周姨止住声也来劝她。
“书文那丫头鬼点子多,平日里谁能跑得过她,卫丫头你也别多思虑好好养身体,等书文回来了,我还给你俩做甜酿吃。”
卫宓埋进周姨怀里,压抑哭泣,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是她,害了郑书文。
是她的错。
直到人哭累了,昏睡过去。
卫宓再醒来,精神好许多。
袭月端来药还有粥服侍她用下。
“怎么不见其他人?”
她醒来就没看见晏硕,也没听到院里有动静。
“营长在你睡着后就出去了,去山里找郑小姐。”
卫宓心里发酸,“有消息吗?”
袭月摇头,“人都还没回来。夫人你吃了药在睡会吧,等身子彻底好了再下床。”
“我没那么娇弱,已经好很多了,也睡不着。”
卫宓下床穿上衣服走动。
也就这时,外面哄哄闹闹的。
袭月出去看一眼,回来说:“夫人,郑小姐找到了。”
卫宓鞋子都没穿好,匆匆出去。
院中,郑书文由张虎搀扶,一瘸一拐走进来。
她也看到卫宓,还对她笑了。
“卫姐姐,我回来了。”
周姨快步出来,拉住郑书文打量,说:“还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娘,让你担心了。”
周姨眼眶泛红,忍不住数落她:“知道惹我担心,你下次就躲得远远的。”
郑书文靠在她怀里:“娘,我好饿,你给我弄些吃的。”
几人慌慌张张把人扶进屋,去准备吃食。
卫宓站在后面,伸手,握紧晏硕的手掌。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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