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惊起一群鸟雀,晏硕冲过来将人护在怀里。
地上土坳躺着具女尸,尸体面目全非看不出样子,头上紫色绢花迎风晃动。
“三当家,卫娘子怎么了?”李婶拉着王阿婆出来。
卫宓被尸体吓到,面色惨白,手脚发软,晏硕扶着她走到李婶旁。
“李婶,你带着她先回去。”
“你呢?”卫宓拽着他衣袖,语气不觉中带着几分依赖。
“我去看看那尸体,你们先回寨子。”
李婶背起竹筐搀着卫宓先走。
城破到现在快一个月,她以为都忘了。
今天见到那具尸体,脑海里又浮现叛军攻进城里,到处都是尸首。
想到兰妃,冰凉死白的脸,跟那尸体一样,没有生机。
“呕,咳咳……”
“卫娘子,喝点水漱漱口。”
接过李婶的水壶,卫宓猛灌一口,水流清凉贯穿肺腑,让她脑子也清醒些。
“都怪我今日非拉着你出来,不然也不会碰到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卫宓把水壶怀回去,“李婶邀我是好心,谁都没想到那会有尸体。”
“瞧你这小脸儿白的,吓得不轻,走先去我家我给你去去晦气。”
李婶拉着卫宓去家里,王阿婆也跟着一起。
李婶让阿宝去折几根柳枝,又拿点朱砂泡水,用柳枝蘸着洒全身。
卫宓站在院中配合李婶洒水,晏硕刚好进门,也被拉着驱邪。
弄完李婶把柳枝插在门缝上。
“那尸体怎么弄,咱们要先报官吗?”
“卫娘子可不能报官,咱们寨子跟官府可是对头。”李婶先插一句道。
卫宓愣了瞬,又猛然意识到,这是土匪窝,确实不能报官。
“那怎么办,她要是枉死的,不送官府谁给她申冤?”
她瞥到,那是个姑娘,攒着绢花年纪不大,就那样死在山坳里,连棺材都没有。
“害,那后山每年不知道要出几具无名尸首,有时候运气不好碰到没头的也是有的。天天都死人,官府要管早管了。”李婶无奈叹口气。
晏硕瞧她神情恍惚,跟李婶打声招呼带着人回院子。
“别多想,小心晚上睡不着。”
“没多想。”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青城每年都会死人吗?没有人管?”
“嗯,后山年年都有人抛尸,官府的人享乐还来不及,哪会管这些。”
卫宓听得沉默。
“你若是不放心,下午我找人把尸体送到官府去。”晏硕只以为她是在为那具无名尸体惋惜。
到院门口卫宓突然抬头惊道,“背篓呢,背篓忘后山了。”
“等你想起来,早被拿走了。”晏硕取下身后的背篓,推开院门进去。
卫宓跟他身后,然后坐旁边帮他剥笋。
“喂喂喂,大小姐,你这不剥下来留着喂猪吗?”
卫宓听言又剥掉几层。
“这太丑,剥的不好看。”
剥两下他又挑三拣四。
“好了,再剥还吃屁呀。”
“你。”卫宓瞪他。
“我,我什么。”
“你粗俗。”整天屁呀,猪的,满口脏话。
“这就粗俗啦,我还有更粗俗的,要不要听 。”
“不听,你自己弄吧。”卫宓把笋一进屋。
“说两句就不听了,男人都这样子,大惊小怪的。”
走半道听到这,她又拐回来,“才不是,你这种粗俗人自是没见过,京都世家公子才不这样。”
晏硕眼微挑,“你见过?那世家公子啥样?”
“我当然见过。单就京都第一公子顾公子,风度翩翩文采斐然,言语谈吐风雅才不像你这样。”
晏硕眼神已经冷下来,嘴角却勾着笑,“你喜欢那顾公子?”
他突然转移矛头,问个前后不搭的问题。
“哼,关你什么事!”
卫宓转头真进屋了。
留晏硕在院里,眼神冷厉,他本想逗逗她转移注意力,结果弄的自己一肚子气。
不否认,那就是喜欢。
前有个霍将军,现在又冒出个顾公子,京都人还真多。
不过那又怎样,人在他身边,他还是更有机会。
晏硕三两下把笋剥完,然后洗菜做饭。
赵义跟张虎听到后山的事,吃完饭就跑来。
三人围着桌子嘀嘀咕咕,卫宓就抱着书搬着小板凳到院里。
“三哥,第三个,这月后山已经三个了。”赵义压低声音道。
“他们越来越放肆,这些咱们暂时管不了,你就盯住你那部分就行。”
“不插手,三哥你为啥还要找人送尸体。”张虎挠头问。
赵义倒是顺着晏硕视线,看到院中坐着看书的人。
嘿嘿一笑,他一把揽过张虎脑袋,“虎子,别的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三哥已经春心萌动。”
收到晏硕警告,赵义仍是笑笑,“我们都懂,我保证不说,那我们先去找人运尸体。”
他俩跑出去找人。
“我能一起去送尸体吗?”
“怎么怕我们半路扔掉?”
卫宓收起书站起来,“不是。”
“想去就一起呗。”
他拉来骡子车,让张虎赵义用席子裹着尸体抬到车上。
她跟着走一路,脚被磨的已经发疼。
“不行的话你就坐上去歇歇。”晏硕看她走两步揉一下脚,出言提醒。
“没事。”
音落,人被架着抱到车板上,晏硕手臂从她身前横着手放到扶手上,“坐好我挡着不会掉下来。”
尸体被放在车板一侧,她坐到尾端另一边。
“怕掉你就拽着我。”
说着他就拉住她的手,示意拽着他的胳膊。
卫宓手放在他横在身前的手臂上,能感受到肌肉鼓起,很有力量。
到青城晏硕让张虎先去找客栈,“咱们不先送尸体吗?”
“光天化日送过去太麻烦,留个信息放门口就行。”
卫宓低头,眼里闪过失落。
她跟着,是想去争取。
看到尸体让她想到皇宫,想到惨死刀下的宫人,自尽的兰妃,以及为救她没命的墨羽和那两个护卫。
当时她谁都救不了,现在也是。
也不能帮这具尸体讨个公道。
尸体不能带去客栈,张虎跟赵义先拉去城外等天黑。
晏硕带着她进城里客栈。
“你在为那具尸体难过,还是在为你自己。”
“什么?”卫宓抬头看他。
“其实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就算现在交到官府那些人也不会管,最终还是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吃掉。”
“那为什么还要来?”
“想让你宽心。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相反遇到尸体后你做得够多了,我让他俩买副棺材给她下葬,也算有个好结果。”
“可,她……”
“可她枉死的冤屈不能得到解脱是吧。卫宓,你太天真了。有些事并非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以为正义君子的人,暗中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卫宓盯着他,眉头微微蹙起,“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你尽力了结局不如愿也是常态,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也不要再记挂。”
夜里卫宓躺在床上,盯着床头帷幔,心头泛起股无力感。
耳边又响起晏硕那些话,真是她太天真吗?
「你尽力了,结局不如愿也是常态。」
“母妃……”
翌日晏硕起床来隔壁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抬手一推,进去,里面床是铺好的,却没看到人。
他沉着脸从屋里出来,赵义也洗完脸出来往他身后一瞧问道,“卫娘子呢?”
“人不见了。”
“不见了!”赵义看他脸色,赶紧喊张虎起床一起下楼。
“小二,有见过昨天跟我们一起的姑娘吗?”赵义拉着小二问。
“没见到。”
晏硕阴沉着脸要出去找人,此时卫宓提着东西进来,“你们起来啦。”
“你去哪了?”晏硕脸色看不出神情,只有身旁两人知道他刚刚焦急成什么样子。
“我瞧你们还没起,就先去对面买包子。”
说着她还指着客栈斜对面,确实有个包子摊。
他拉着人找张空桌坐下吃饭。
“下次叫赵义去买就行,你不认路别乱跑。”
卫宓啃着包子反驳,“我哪里不认路,再说你们不是没醒。”
“你认路,那我问你,回寨子过石板桥,往左还是往右。”
她捧着包子回想,肯定道,“往右走。”
“错!”
“那,是往左,我刚刚说错了。”她不确定回道。
晏硕嘴角上扬,“笨蛋,是往右。”
“晏硕,你耍我。”
“你真记住还能被我骗到。”
卫宓踩他一脚,夺过包子,“别吃了,坏蛋!”
出了客栈她还是不搭理他,晏硕走到旁边,拿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赔罪的?”
“嗯,吃吧。”
卫宓哼一声,接过糖葫芦。
此时街上一队穿着盔甲的护卫走过,动作粗蛮将行人推到一边。
晏硕揽过她,将人护在后面。
护卫队先行开路,后面跟着辆马车。
卫宓探出头瞧,以前在京都马车是很寻常,而青城,这里人多是用驴或者骡子拉车,马车不常有。
这辆马车很是华丽,车前挂着青铃八角灯,云纱绡做帘,上面暗纹由金丝绘制。
如此华丽,她只记得顾蘅喜欢在车上挂云纱绡。
说是轻薄透气,清风徐徐能透进车里。
不过这辆马车太小,不是顾蘅会喜欢的。
有风拂过,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只骨节分明的手。
一瞬间,卫宓真觉得车里坐的是顾蘅。
可顾蘅远在千里外的惠州,又怎会在这?
卫宓打消念头,手里的糖葫芦就被人抢走。
“晏硕,你干嘛!”
那人抢了就跑,“你不吃,当然我吃了。”
卫宓追上去,“你耍赖,谁说我不吃。”
“我买的,我也可以吃。”
晏硕故意举高,逗她。
卫宓气得猛踢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喂,走错了,回去的路在这边。”
几人渐行渐远。
马车里顾蘅恍惚一瞬,掀开帘子看时,人群里没看到那抹身影。
放下帘子,顾蘅捏紧手里的香囊,边缘线已经有些松动。
她从不会这般高声呼喊,人总是安安静静,乖巧的坐在那儿。
他闭上眼,眉宇间是散不去的担忧。
阿福,你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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