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枝与阿莫自幼便是青梅竹马,从儿时的两小无猜,到少年时的情愫暗生。阿莫娘亲早逝后,眠枝便主动承担起了照料这个家的责任,日子就这样在柴米油盐中一天天过去。
“阿莫那孩子,打出生就病恹恹的。”阿大抹了一把脸,“每月光是药钱就要花去大半银钱,老伴又走了,我没什么手艺,只能四处给店家打零工糊口。”
记忆中的少年总是温柔地守护着眠枝。每当她被邻里讥讽克死父母,阿莫都会在深夜悄悄翻进她的小院,笨拙地安慰。
第二天,那些说闲话的人总会莫名其妙摔跟头、丢东西。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眠枝曾自嘲地蜷缩在墙角,“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灾星。”
每当这时,阿莫总会捂住她的嘴:“胡说。”少年苍白的指尖沾着她的泪,“眠枝是我的小福星才对。”
自从父母相继离世后,是阿莫家收留了她,是那个总是咳嗽却依然对她微笑的少年,成了她最重要的人。
若能一直这般岁月静好该多好。偏偏这时,眠枝有了身孕。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时情动种下的苦果,可他们连最简单的红烛喜堂都置办不起,更不必说阿莫那日渐沉重的药钱。
阿莫虽体弱,却在村里秀才的教导下,练就了一手好字,平日靠替人抄书赚些铜钱,日子勉强过得去。
可这样的生活,终究让眠枝渐渐生了别的心思。
怀孕的事,她一直瞒着所有人。直到听闻沈家公子沈朝要与青楼女成亲的事,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生长。
那日,阿莫去庄家送抄好的书册,眠枝望着破败的屋舍,终于向阿大坦白:“阿叔,我有身孕了。”
“她说要用这个孩子和沈朝做一笔交易。”阿大嗓音沙哑地说道。
“等孩子生下来,拿到钱之后再离开。”他嘴唇颤抖着,“我们知道这样对不起这孩子,但眼下这情形,实在不是时候啊,我问她阿莫该怎么办,她说绝不能让阿莫知道。 ”
此后,眠枝与沈朝合谋骗过沈佑,确定了婚期。若一切进展顺利,本能够相安无事。
偏是天意弄人,又逢阴雨绵绵。
那日雨幕如织,眠枝执一柄褪色的油纸伞,在沈宅后门与阿大再次碰面:“这孩子,我不要了。”她的声音比雨水还冷,“等拿到聘礼,就把他打掉,我要离开平汝镇。”
伞沿的水珠串成帘子,“其实他们说得对,我心思歹毒,装不了阿莫身边的好姑娘了。”
“阿叔不知道,那年,爹娘欠了钱,要将我卖给李瘸子做填房。那老畜生,打死过两个老婆!”她的声音蓦地拔高,满是压抑不住的恐惧与恨意。
“我死活不肯,他们对我又打又骂,拉扯之间,阿爹摔在门槛上,脑袋磕破了,阿娘扑上来打我,我推了她一把,她的后脑撞在桌角。”眠枝的声音低沉下去,四周只剩一片死寂。
“都死了,满屋子的血。所以他们都骂我是灾星,说得没错,我就是灾星!”伞面微微倾斜,露出她毫无血色的嘴唇,“这些年多谢你们的照顾。”
她转身之时,裙裾轻拂过青苔,而后说道:“阿莫是个好人,你们也都是好人....可这平汝镇,这破旧的屋子,这永远填不满的药罐子,我受够了!至少让我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吧!”
阿大如遭雷击,眼中映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姑娘。
“阿叔别这副表情。”眠枝转身离去,她的声音飘在雨幕里,“银钱我会送来,你们多保重。”
雨声中,那把油纸伞渐行渐远。
阿大的讲述到此戛然而止。他原以为眠枝早已远走高飞,直到听闻她的死讯,才惊觉那日的诀别竟是永别。不守信用,也不过是气话。
“全完了...全完了...怎么和阿莫交代啊。”阿大佝偻着背,手指深深插进发间。他突然抬头,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希望:“道长,你们实话告诉我,僵尸肉真的有用吗?”
四周骤然陷入死寂。
宁辰清与夜巧灵面色凝重,再难对阿大摆出严厉姿态。
事实正如他们所料,眠枝确系被害身亡。
然而作为捉鬼师,他们无权过问是非,忌讳深究背后的恩怨。
望着阿大,二人终究不忍道破残酷事实。
倒是沈佑长叹一声,颓然道:“没用的。平汝镇风水特殊,四面环山形成内阳外阴之局,故而尸身易成僵尸,但所谓 僵尸肉能治病。”
喉间溢出一声苦笑,“不过是盗墓贼编造的幌子罢了。”
阿大闻言,整个人如抽了筋骨般瘫软。院中老槐树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为这场荒诞的悲剧叹息。
他看了一眼槐树,脚步踉跄地离开了此地,仅留下沈佑在原地喃喃自语:“都是报应,全怪我当年掘坟盗墓,损了阴德...”坊间早有传言,盗墓者必遭报应。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报应竟会应验在此处,让他亲眼看着独子被怨灵缠身,让他知晓平汝镇那繁华的表象之下,早已腐朽不堪。
昨夜沈佑坦白往事的情形犹在眼前。
二人脚步声渐渐远去。是时候与裴念兄妹汇合了,这场纠葛的全部,正逐渐浮出水面。
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医馆门前,裴念突然想起来拽住裴逸的衣袖:“哥哥,昨夜受伤的手可好些了?”不等回答就拉着人往里走。
“没事...”裴逸这才注意到掌心纱布渗出的血迹。在素白纱布上晕开刺目的红。
“还是处理下吧。”裴念不由分说走近医馆,她眨眨眼,语气俏皮却不容拒绝。
待二人从医馆出来,裴逸正整理着新包扎好的纱布。双手受伤着实不便,他正要张嘴去扯纱布,裴念却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替他系好了最后一个结。
兄妹二人之间鲜少言谢,然而系统的提示却在脑海中响起。
【叮!人物裴逸好感+1,当前好感51】
裴念面色如常,内心却已然开始思索其他事宜。
不远处,宁辰清与夜巧灵的身影正穿过熙攘人群朝他们走来。
宁辰清恰好目睹了兄妹二人刚才的举动,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但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莫名其妙。
这兄妹二人还是应当多加提防。
医馆与春韵楼相距并不远。就在两拨人即将会合之时,春韵楼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死人了!死人了!”一声尖叫划破喧嚣。
人群如潮水般朝着春韵楼涌去,四人毫不犹豫地挤过那嘈杂的人墙。
当看清出事厢房的位置时,几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正是他们方才与兰娘谈话的房间!
红芍药跪伏在地上,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晕染,留下狼狈的痕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房梁上悬着的白绫还在微微晃动。
“是兰娘出事了?”
“不是说要做沈家少夫人吗?”
“前些日子还在沈家闹得鸡犬不宁呢。”
周遭的窃窃私语如毒蛇般钻进众人耳中。
裴逸在前面带路,抬手在门框上叩了四下。
红芍药闻声抬头,通红的双眼蓦然睁大,嗓音嘶哑地问道:“几位道长,怎么又回来了?”
兰娘悬于梁上,已然气绝。
最先撞见这骇人一幕的正是红芍药,她在裴念二人离去后,本想来寻兰娘闲话,怎料推门便见好友高悬梁间。
红芍药呆立半晌,紧接着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春韵楼悠扬的丝竹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昔日与她笑闹的姐妹,今日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其实她早该察觉异常。这些日子兰娘时而恍惚时而暴怒,眼底总凝着化不开的阴郁。可红芍药只当她是为情所困,想着过些时日自会好转。
兰娘青紫的面容扭曲着,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在素白的中衣上洇开刺目的红。
从未直面过死亡的红芍药手足无措,直到卿儿闻声赶来,才将人从白绫上解下。
“怎么会这样?方才还好端端的。”红芍药哽咽着抬眸,目光直直刺向裴念与裴逸。
烟花女子的命虽如草芥,却也不该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红芍药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胳膊,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痕迹,为情所困也好,遭人陷害也罢,总要有个说法。
四人自然明白红芍药目光中的质问。裴念悄悄后退半步,走到裴逸耳边低语:“哥哥,你看那小榻底下,是不是有张纸?”她声音压得极轻。
裴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在榻脚处发现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来时确实没有此物。”裴逸答道,不动声色地拾起纸张。
宁辰清皱眉看着兄妹二人的举动,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裴念不知何时已凑到跟前:“还难受吗?”她盯着他微蹙的眉头,“昨晚的阴气入体还没有恢复?”作为主战力,他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
宁辰清难得没有对裴念的关心冷言相向。他微微倾身问道:“那是什么?”目光落在裴逸手中的纸张上。
“兰娘的遗书。”裴念轻声回答。
红芍药注意到动静,踉跄着扑到裴逸身旁。她颤抖的手指接过纸张,逐字念道:
红芍药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兰娘已然命归黄泉。此事与他人毫无关联。如今沈郎遭遇劫难,不知是否还有来日,我才明白这一切皆是报应,到了我赎罪的时候了。
自害死眠枝姑娘后,我每夜都被噩梦纠缠,此皆欠下的血债,合该以命相偿。
我也深知,自被卖入春韵楼那一刻起,便注定无法善终,这些年承蒙你悉心照拂只愿我能早日奔赴黄泉,当面向眠枝赔罪。 ”
红芍药念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从故事背景来看,虽然这是一个架空世界,但整体架构参照了封建社会。在那个历史时期,女性的处境确实十分艰难。
既然是架空世界,为什么不改变这种设定?确实,架空世界完全可以有不同的设定
但兰娘、眠枝这些角色,她们与孟贞贞的处境不同,这到底是一个吃人的社会,她们是从故事设定之初就深陷泥潭的女性角色。
我想通过不同环境下女性的处境和她们的选择,来展现更真实的图景。虽然这些内容并不美好,但不代表回避它们就不存在。
就像伤口需要被看见才能得到治疗,这些问题也需要被呈现才能引发思考。更何况,在我看来,这些角色在压抑的环境中依然展现出了人性的闪光点。
话说,没人会看到这里,我到底在说什么,自导自演,莫名其妙[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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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平汝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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