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瑞县(八)

显然,有人不仅想转移,还布下了阴险的后手。

最终,两个从不同方位找到的同样被点睛的纸人,被集中带到了县衙院内。

当着县令曾严的面,宁辰清将其一并销毁。

火焰吞噬粗糙的纸张,发出噼啪轻响,那四个点上眼珠的纸人在火中扭曲、蜷缩,最终化为黑灰。

曾严站在一旁,负手静观整个过程,他那张惯常冷肃的脸上,看着那燃烧的纸人,陷入了深思。

“如此,这水鬼之患便算解决了?”曾严看着地上那摊灰烬,语气中带着审视,开口询问。

“不,没那么简单。”

宁辰清摇头,神色并未因纸人的销毁而显露出半分轻松,反而更显凝重。

他迎上曾严那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声音沉稳:“这仅仅只是破除了对方用以遮蔽耳目的。想要彻底解决水鬼之患,真正的根源,仍旧那片水域。”

曾严蹙眉看着他,显然对这个依旧指向模糊的答案并不完全满意,追问道:“什么意思?”他需要更具体、更能把握的步骤和预期。

宁辰清进一步解释道,似乎已穿透眼前之事,看到了更深层的联系:“我的意思是,根源未除,水鬼只会更加躁动,届时,才是真正揪出那躲在幕后的布阵者。”

“他指的幕后之人,并不仅仅是远在朝堂的户部尚书王禄。”

裴念适时开口补充,将话题引向更现实的层面,她看向曾严,语气认真,“虽然很冒昧,但通过我在牢里那段时间的一些际遇,我们已经得知了些关于沉船令牌的事情。”

“如今看来,布阵之人此举,是巧妙地借了周宏老爷之手,水患越凶,商船越是不敢出行,码头越是混乱,背后之人浑水摸鱼、掩盖真实意图的机会就越大。”

曾严听着眉头锁得更紧。

他毕竟不常与这些玄乎其玄的鬼魅之事打交道,内心深处仍觉得他们所言有些不着边际,过于依赖推断。

然而,眼下他也别无他法,毕竟人是朝廷协调、天元宗派来的专业人士。

他最终只能将信将疑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他们的行动方向。

夜半时分,檐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冰凉的雨丝随风斜入,悄然沾湿了裴念的衣领。

鬼不走干路,这深夜阴雨来得实在蹊跷,似乎是为某些东西铺就的道路。

待四人赶到码头时,雨幕已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

系船的缆绳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整个码头笼罩在一片湿冷与不安之中。

宁辰清回头望了一眼被雨雾笼罩的、空无一人的长街,对着身后三人低声道:“上船。”

几人颔首,眼神在雨夜中亮得惊人。

裴念深吸一口带着水腥气的冷空气,攥紧了手中的符纸,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滑过下巴,滴落在早已湿透的衣襟上。

雨幕中,码头仅存的几盏防风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线将四人在湿滑地面上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

县令曾严早已下令清场,此刻唯有浪涛拍岸的轰鸣在空旷中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黏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裴念的手指冻得有些发僵,她忍不住揉了揉泛红的鼻尖,目光下意识扫过阴影处,曾严等人,想必就潜伏在那里,静观其变。

水面因雨水腾起迷蒙的雾气,像一层挥之不去的薄纱。

那艘准备好的老旧乌篷船在波浪中起伏摇晃,腐朽的木板随着船身摆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突然,漆黑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极不自然的涟漪与波纹!一道白色的身影踏浪而来,正是那水鬼白煞。

它惨白的面容在低垂的蓑笠下若隐若现,那根本已经不是人脸,而是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面容。

眼窝处只剩下两个渗人的黑洞,正不断渗出浑浊的尸水,散发着恶臭。

白衣在阴风中飘荡,带起森森寒气。它周身云雾缭绕,怨气凝而不散,显然已修成气候,非同小可。

锵——

宁辰清长剑出鞘的声音清越激扬,骤然划破压抑的雨夜!他指诀掐,低喝提醒:“站稳!”

几人瞬间严阵以待,符纸各握在手。

裴念也默默捏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

她凝神望着逐渐从四面八方逼近的鬼影,大多都是往日沉船事故中遇难的冤魂,此刻化为害人的鬼魅。

船头那几盏用以照明的蜡烛倏然尽数熄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消失的刹那,她听见第一声凄厉刺耳的鬼啸,如同指甲刮过铁器,刺破厚重的雨幕。

“敕令!去!”

裴逸反应极快,数张符纸纷飞而出,在密集的雨幕中划出道道驱邪金光,直射最先扑来的几只水鬼!

那为首的白煞被金光逼得厉啸一声,惨白的身影倏地没入水中,激起丈高浪花。

水面上那些不知从何处漂浮而来的纸钱,被这突如其来的浪涛卷得四散零落。

哗啦——

紧接着,水面之下,数道黑影开始急速游弋,环绕着乌篷船打转。小小的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几乎要倾覆!

“小心,它们从水下冲过来了!”夜巧灵紧盯着翻涌的水面,急声叮嘱。

宁辰清因位置靠近船缘,眼见一道黑影急速撞向船底,他一把拽住裴念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置疑:“这船要撑不住了,上去!!”

话音未落,两人已踏着脚下岌岌可危、发出断裂声响的船板飞跃而起,衣袂在风雨中翻飞,险险落在邻近一艘稍大些的废弃船是甲板上。

裴念还未来得及站稳身形,就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

回头望去,只见那白煞竟从方才他们立足之处破水而出,枯爪般的五指带着千钧之力,直接洞穿了乌篷船的船底!

木屑飞溅中,裴念想也不想,反手甩出三张符纸,黄纸在雨中划过精准的贴在最近三只试图攀上船的水鬼额前。

符纸燃起,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在雨中轰然炸开,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注意右侧!”

宁辰清剑锋横扫,将一只刚从水面探出、快要抓向裴逸脚踝的鬼爪齐腕斩断,黑血顿时喷溅在船篷上。

就在宁辰清剑斩鬼爪后,另一只惨白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的水面探出,直抓其后心!

“身后!”裴念惊呼。

而水面之下,更多的黑影正蜂拥而至。

裴念手忙脚乱地跟在宁辰清身侧,符纸一张接一张地甩出去,冷汗混杂着冰凉的雨水黏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就在此刻,持续猛攻的战局骤变。

那白煞惨白的身影在一次扑击被宁辰清凌厉的剑气逼退后,倏地缩回水中,翻涌间竟显出几分退意。

它那空洞的眼窝望向持剑而立、气息凛然的几人,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几个远比它预想中要棘手得多。

一道黑影破水而出,旋即朝着不远处的旧楼疾飞而去。

宁辰清自始至终都没有忽略这一变化。

期间,也有零星水鬼趁乱攀爬上岸,它们顶着遇难者生前扭曲的样貌,试图袭击潜伏在岸边的曾严等人。

曾严他们尽全力格杀,动作远不如裴念四人那般利落有效,显得颇为吃力。

曾严挥刀斩退一只水鬼,看着不远处那四人斩断鬼物身影,不由得紧紧蹙眉,抬手抹了把溅在额头混合着雨水与冷汗的湿黏。

裴念踉跄着,借助一艘半沉的乌篷船残骸作为跳板,终于踏上了湿滑的码头青石板,沉重的衣摆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在脚边积起一小滩。

几乎在她站稳的同时,曾严快步从阴影中走出,官靴踏在积水里发出清晰的啪嗒声响。

“情况如何?”

县令的嗓音比平日更显沙哑低沉,眼神锐利地扫过略显狼狈的裴念,以及随后陆续靠岸的宁辰清三人。

雨势渐歇,空气中弥漫着湖水特有的潮湿与方才战斗留下的淡淡腥气。

裴念沉默地站在一旁,夜巧灵的蜘蛛一直缩在她的肩膀上,八只脚紧紧扒着,连那麻花辫都湿漉漉地紧贴着脸颊。

裴逸掏出随身带的干净帕子递给她们,又自然地伸手,替裴念拧了拧那还在滴水的袖子。

“情况不太妙,县令大人。”宁辰清手腕一振,甩落剑锋上沾染的水珠与些许污迹,语气里带着几分与他此刻狼狈形象不符的、近乎轻描淡写的调侃。

曾严又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宁道长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与疲惫,“你们说根源在水里,本官信了,陪你们演了这一出。现在你又说不在水里?”上前一步,官威在雨夜中带着沉沉的压迫感:“你若下次再说根源在月亮上,本官是否也要去请梯子?”

宁辰清嗤笑一声收敛了那点调侃,正色道:“水鬼袭扰,顶多算是互相探底,我们暂时遏制住了它们的攻势,但仍并未伤及根本。”

他忽然转身,手中长剑倏然抬起,剑尖精准地遥指向码头不远处,那座在雨雾中显得格外黑黢黢、死气沉沉的废弃酒楼,“方才那白煞佯装退入水中,实则还有一缕黑影,遁向了那座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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