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临行前,池夏将自己的衣物折叠整齐收入家里唯一的那只破旧的黑色行李箱里,妈妈在小厨房里卤制今天要去市场里售卖的那些小菜,屋子里飘散着卤肉的香味儿。

家里很小,只有一室一厅,说是厅其实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摆上桌椅和柜子已经拥挤得转不开身了;隔着一道门帘是一家三口睡觉的卧室,里面并排拼着两张床,稍微小一点那张是哥哥睡的,池夏和妈妈挤一张;厨房和卫生间都是违章建筑,搭在客厅外侧,夏天热冬天冷,可就是这么一个简陋的家,妈妈也从来没让池夏兄妹俩饿过肚子。

哥哥窝在小床上埋着头画画,池夏关上行李箱盖子,从袋子里取出一盒新买的素描铅笔,背着手走到哥哥身边蹲下看他画画。

池夏七岁那年家里出了事,有天晚上,爸爸在饭菜里偷偷掺了安眠药,等全家人睡着后把家点燃了,要不是池夏意外惊醒,大声啼哭推醒了妈妈,他们一家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可妈妈最终还是没能把爸爸从火场里救出来,而哥哥也因为脑部缺氧时间过长造成脑神经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伤,智力永远停滞在了12岁。

12岁以前的哥哥是旁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漂亮,干干净净,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打弹珠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安静地学字画画拉小提琴了。五岁上小学,读书考试从来不需要操心,12岁就中学毕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现实没有如果也没有假如,哥哥的人生在12岁那年按下了暂停键。

出事后妈妈带着他们兄妹回到了老家,亲戚们或多或少从报纸新闻里知道了发生在他们一家身上的事,那以后就断了往来。妈妈是个要强的人,咬着牙给兄妹俩硬撑起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咒骂都一并吞进肚子里,绝不在孩子面前透露一个字。

哥哥不明白但池夏却很清楚,爸爸离开后妈妈被人扇过耳光泼过粪水,半夜经常一个人捂着嘴偷偷哭。五岁的池夏早早的明白了人事,她知道她的童年已经提前结束了,她必须快快长大替妈妈分担家累,保护哥哥。

幸运的是他们兄妹都遗传了父母最优秀的基因,虽然不像哥哥那么天才,池夏也从来没让妈妈操过一点心,自己上学放学,作业都在学校里写完,回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哥哥,妈妈出门打工深夜回家还能吃到有点烧糊了的热稀饭。

稍大一点了池夏就在寒暑假到片区附近的小超市打零工,她脑子好使眼力又快,点货算账看店门清,给老板省了不少力。老板看她虽然年纪小但做事有条理有规划,夸她将来一定有出息,月底结工钱时还会送她点超市快过期的食物做奖励。池夏也不推辞,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深谙人情世故,知道不拂人面子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她把打工赚来的零钱拿出一部分给哥哥买铅笔和画纸,剩下的存起来做下一年的学杂费。

日子虽然清苦,好歹一家三口都有口热饭吃有片瓦遮雨。池夏上中学后妈妈辞了保洁工作,开始在市场里卖自己做的卤菜,有了一个小小的摊位后就可以把哥哥每天带在身边照顾,不用经常反锁在家里面。池夏除了寒暑假到小超市打零工,平时下了课也会帮妈妈看摊位,就这样她的成绩依然是年级第一。

这个从来不让妈妈操心的孩子却在考大学这事上叛逆了一回,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妈妈只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默默走进小厨房里继续做卤菜。池夏知道妈妈生气了,气她还是偷偷修改了志愿填报了T大。

T大在帝都,是全国理工类高校排名第一的名牌大学,也是池夏父亲的母校。

池夏知道妈妈不想再跟过去的一切扯上任何关系,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像梦魇一样侵蚀着他们一家,支撑妈妈活下来的也许只是一种本能,无论如何都必须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的本能。

很多次,池夏坐在小凳子上埋头做题,间或抬头看到妈妈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小厨房里忙碌着,就会勾起遥远的记忆,曾经的妈妈也是年轻貌美,皮肤白皙,一双手伸出来,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可她却不能抱怨,因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最敬爱的父亲。

哥哥从小崇拜父亲,才两三岁就会拿着父亲的铅笔在硫酸纸上像模似样的学父亲画图,别人学画都是从石膏像素描开始,哥哥学画却是从临摹父亲画的建筑草图开始。这样有天赋的孩子本来应该飞得更高,却中途被生生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池夏为哥哥感到心酸,不甘,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会让哥哥重新飞起来的。

“哥,”池夏按住哥哥画画的手:“我要去外面上学了,你在家要乖乖听妈妈的话,要好好吃饭睡觉,嗯?”

哥哥安静的盯着画纸,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池夏的话。

池夏把一盒德国进口的Faber-Castell铅笔放到他手里,哥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捧着铅笔盒爱不释手,嘴里嘟嘟囔囔说:“喜欢,喜欢,好喜欢。”

“那你记住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哦。”

哥哥完全没有在听她说话,顾自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铅笔,用美工刀认真细致地削了起来。

池夏的视线落到哥哥的草图本子上,那上面是一幅流线型的建筑草图。这幅草图她太熟悉了,父亲没过世前一直挂在他工作室的墙上,小时候哥哥手把手教她画过这栋楼,还一板一眼告诉她,这是父亲上大学时候斩获的第一个建筑类大奖。可惜父亲亲手绘制的那幅原版草图也在那场大火里销毁了,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栋楼,竟然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草图来。

“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妈妈从小厨房里出来,把一只饭盒用手绢包好放到池夏的书包里,里面装的是今天刚卤的新鲜小菜。

池夏站起来,走到妈妈身边,她比妈妈高出半个头,低头就能看到妈妈头顶的白发,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鼻子酸酸的。

“妈,对不起。”

妈妈看了她好一会儿,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妈妈的手因为长年劳作又粗又糙,摸在脸上却很温暖。

“快走吧,路上小心。”

“嗯。”

池夏背起书包,拎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推门出去前想说什么,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默默的离开了。

从老家的小城出发到帝都坐火车要一天一夜时间,早上七点多,池夏随着人流走出了火车站。初秋的清晨,空气凉凉的,东方泛着鱼肚白,北方的天空看起来比南方的要更空旷辽远,气候也更干燥。池夏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行李朝公交车站走去。

公交大巴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马路两旁都是高楼大厦,这些年帝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留在池夏记忆里的城市早已不复存在。她在这座城里出生,五岁那年离开,13年后重新回到这里她只是一个异乡人,跟车上所有带着大包小包怀揣着梦想和希望来北漂的人一样。

上班高峰期到了,公交车上人越来越多,空气开始变得炙闷难受。早班公交上司机为了省油一般都不开空调,池夏将车窗推开透气。公交刚在红绿灯前停下,一辆银灰色敞篷小跑车“蹭”地从后面蹿上来,贴着前车的屁股停下了。

这辆车看起来很嚣张,坐在车上的两人看起来比车更嚣张。开车的年轻男人皮肤很白,头发漆黑,从池夏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好看的侧脸,优越的眉骨线下沿是挺直的鼻梁,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飞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只手肘靠在门框上拄着下颌,另一只单手扶着方向盘,手指很修长,像是很不耐烦似的一下一下敲击着方向盘的边缘。身边的女伴脸蛋小巧精致,脖子和四肢都很细长,穿一套露脐运动套装,侧脸笑着在同男人说话。男人心不在焉的听着,连笑都懒得笑一下。

红灯转绿,公交车还在轰鸣声中缓慢启动,跑车“嗖”一下就蹿没影了。城市越大,阶级壁垒就越加分明。池夏抬起手背,轻轻抹去额头的汗水,前方不远处就是T大站了,她从座椅上站起来,背上书包,拖着行李,艰难地从人墙的夹缝中挤到车门边准备下车。

公交站台斜对面就是学校的大门,成立于上个世纪的T大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学校大门的风格依然维持着上个世纪的模样,古典西洋柱式拱门建筑,位于T大的主干道上,是校园内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建筑之一。

时间尚早,学校门口却早已被开车送孩子来大学报到的新生家长们挤了个水泄不通。背着书包拖着破旧行李箱的池夏在一干豪车加持名牌加身的学生中间显得尤其与众不同,格格不入,她像是个误闯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却对自己的异类一无所知。

主干道右侧是各系的新生报到处,池夏一边走一边寻找自己的系,脚步在建筑系的报到处停了下来,两只眼睛越过人群直直盯着“建筑系新生报到处”几个字发愣。

一个样貌和气高个子的男生从人堆里走出来,站到池夏面前,冲她笑了笑:“同学,你是来建筑系报到的新生吗?”

池夏抬起头来看看左右,发现身边没有旁人,这才意识到男生是在同自己说话,迟疑了一下后摇摇头:“不是。”

男生咧开嘴笑了,牙齿很白:“你是哪个系的?”

池夏顿了顿,说:“计算机的。”

“哦。”男生侧身指着一个方向给她看:“前面就是你们计算机系的新生报到处。”

池夏点点头:“谢谢。”她没再逗留,拖起行李箱朝计算机系的新生接待处走去。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