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通款曲,传信京中。

“表姐,你们等等我啊!今日你们到底查到了些什么?”回府衙的一路上,任凭夏溪启如何追问,赵寻英和宋澜皆是沉默不语。夏溪启急得抓耳挠腮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你们两个就不要同我故弄玄虚了!”

赵寻英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多次出入时升坊,就没察觉到有何异样?”

“异样?”夏溪启凝神细想,“要真说异样……便是园中的人都嘴极严,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都探听不到多少有用的消息。这般的警惕,确实非同寻常。”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挫败。自己出身世家,自幼修习察言观色,与人周旋之术,即便不算顶尖,也不该一无所获。几次探查,竟只摸清了园子的大致布局。

赵寻英知这事倒也怪不得夏溪启,夏家规矩森严,最恶子弟流连风月。夏溪启少年心性,一有空闲宁愿去山林狩猎,与飞禽走兽为伴,只怕对着野兽还比对人熟悉几分。

宋澜出声解释,语气沉肃:“他们皆受过训练的,你自然问不出什么。”

“训练?”夏溪启愕然,“可我观他们步履虚浮,并不似身怀武功之人啊!”

赵寻英轻叹一声:“非是武功训练,而是言行举止,一颦一笑,乃至如何应对盘问,都经过精心雕琢,滴水不漏。”

“言行举止……”夏溪启细细回味,却仍抓不住关窍,“他们……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同?”他以往只觉得时升坊本身可疑,注意力多在环境蹊跷处,从未仔细审视过那些小厮和姑娘本身。此刻经提醒,才觉出些模糊的不对劲,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三人刚踏入府衙庭院,便见赵承与楚锦头挨着头坐在石凳上,正窃窃私语。赵寻英上前,用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赵承的后脑。两人吓了一跳,慌忙起身。

“阿姐,你们回来了!”赵承一眼注意到赵寻英出门前整齐的衣袍此刻略显松散,衣领处甚至蹭上了一抹暧昧的口脂印,不由挑眉,语带调侃,“阿姐今夜玩得可还尽兴?莫不是……也被那时升坊的姑娘迷了心窍?”

“也?”赵寻英捕捉到这个词,目光扫向赵承,“听这意思,你是被里面的哪位迷住了?”

一旁的楚锦立刻瞪大眼睛,两眼放光看向赵承。赵承顿觉头皮发麻,连连摆手,“我没有!阿姐你别曲解我的意思!”他赶忙转移话题,看向宋澜,“你们今夜可探得什么线索?”

今日是宋澜独自行动,无人知晓他究竟有何收获。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宋澜却先看向赵寻英,语气意味不明:“时升坊确非寻常,看守森严,暗桩密布,其中不乏好手。”这话像是说给赵寻英听,提醒她昨夜之地的危险。见赵寻英只是不以为然地挑眉一笑,他抿抿唇,移开视线,正色道:“我潜入园中,北面都是独立院落,丝竹声声,应是待客之所。穿过一片竹林后,却另有一番天地,屋舍俨然,有炊烟人迹,似有人聚居。”

如此规模,时升坊网罗的女子定然不少!竹林之后恐怕便是她们平日居所。”赵承猛地一拍手,冲到赵寻英面前,惊道,“阿姐!你说这些女子会不会是山匪掳掠来的?那时升坊的东家就是方铮!他借剿匪之名让兵卒假死脱身,实则为己所用,替他从各地劫掠少女!明里是茶馆,暗地里经营的全是这种,那大把的钱财自然全都流到了方铮囊中!否则朝廷明令禁妓,他们怎敢如此猖獗?”

楚锦闻言,柳眉倒竖,义愤填膺:“若真如此,这方铮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赵寻英却缓缓摇头:“方铮上任满打不过一年有余。要布下这般庞大的一张网,还将手伸入到军中,要说仅仅是为了敛财?我看未必。”

“阿姐,那可不是小钱!”赵承强调。

赵寻英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你们都去过时升坊,当知其中陈设用度,无一不精,所费不赀。网罗、训练如此多的女子,更非一朝一夕之功。背后所需的人力、财力、势力,绝非方铮一介巡抚所能供给。”她踱步到宋澜面前,“有劳宋将军,让你的人再细细审问方铮那些爪牙,看看能否撬出些关于时升坊背后之人的线索。”

夏溪启上前一步:“那方铮人呢?要不……让我去试试?”

赵寻英冷哼:“不必白费力气。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要想让他开口,怕是得拿出些铁证来。”

此事棘手之处在于,若要深查,必动公文,需地方官吏配合。宋澜虽擒下方铮,暂代巡抚之职,可真要动时升坊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势力,仍是阻力重重,步履维艰。

赵寻英此刻心中确实生出一丝悔意。她未料到一个方铮竟能牵扯出如此盘根错节的暗网。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直接将难题抛回京中,让赵进派人来处理这烫手山芋。

夜色深沉,其余人皆已回房歇息,唯有赵寻英独坐院中石凳,望着满地清辉,怔怔出神。宋澜无声地在她对面坐下,凝视着她道:“后悔了?后悔插手这桩闲事?”

赵寻英唇边溢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挑眉道:“是啊……我本逍遥世间,不知怎就一脚踏入了这浑水,真是自寻烦恼。”她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宋澜,“你不也一样?原本只需走个过场便可回京复命,如今却深陷泥潭,惹火烧身。”她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唇角勾起一抹近乎蛊惑的弧度,声音压低,“不如……就此打住?你回京只奏报方铮僭越、意图不轨之事。后续如何,交由陛下定夺遣人查办。如此,这把火……便烧不到宋将军身上了,如何?”

宋澜眉头紧锁,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你当真如此想?”

他骤然逼近,两人呼吸可闻。眼见他的唇几乎要触到她的,赵寻英蹙眉欲退,却被宋澜一把攥住手腕,定在原地。他字字清晰,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仙蕙长公主当真如自己所言那般,只愿做个与世无争的闲人吗?我看未必!若真如此,当初察觉方铮与军中勾结时,你为何选择留下,而非立刻抽身远遁?”

赵寻英被他咄咄的目光逼视,心火骤起,用力想抽回手腕,厉声道:“放肆!宋澜,你今日言行,已是僭越!”

“那长公主欲如何治臣之罪?”宋澜不闪不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眼底竟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我只是……愈发看不清你了。这十余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李璋去世,赵寻英以为自己早已炼就铁石心肠,不会再于人前落泪。可此刻对上宋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伤痛与困惑,她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硬邦邦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你该懂得。”

她不知道,自己僵直的脊背和紧握的双拳,早已将她的心绪暴露无遗。宋澜看着她强撑的背影,声音沙哑道:“那当年……为何最终不是赵承登基?”

此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赵寻英耳边!她猛地回身,只见宋澜额角青筋跳动,一双眸子赤红,竟似含着泪光。她又惊又怒,急急扫视四周,幸而夜深人静。“你……你不要命了!”见他情绪激动,知此刻无法交谈,她叹了口气,欲转身回房,却被宋澜再次拉住胳膊。

“此话既已出口,今日若不得一个答案,我绝不罢休!”他执拗地如同困兽。

赵寻英闭上眼,深知此事若不彻底了断,终将成为他心中执念,后患无穷。她心一横,转过身,迎上他那双充满渴求与痛苦的眼睛,声音冷硬道:“你在京都这些时日,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内阁权欲熏天,虎视眈眈!若阿承继位,我与他皆会成为内阁的掌中傀儡,生死难料,能否活到今日都是未知!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活下去!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决绝道,“你若聪明,就该明白,自十年前皇位传给赵进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再无可能!我十年前便已知晓,这才写信与你断绝往来。不成想十年过去,你竟还是这般执迷不悟!我不躲着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拖着我一同跳入火海吗?”

“可你当初明明答应……”

“有何用?”赵寻英厉声打断,“你即便失了军功,也仍是宋家子弟!你身后还有整个家族!我们注定是不可能的!”

宋澜脑中一片混乱,仍挣扎道:“可还有你舅舅,还有夏家……怎么就不能活?”

“深宫重重,诡谲莫测!岂是舅舅和夏家能全然护住的?想要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法子有千百种!我难道要一辈子活在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吗?”赵寻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是……”

“没有可是了,宋澜。”赵寻英打断他,语气疲惫却斩钉截铁,“事已至此,各自向前吧。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宋澜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她是对的。自始至终,自己似乎都缺乏足够的力量去护她周全,又凭什么一次次将她拖入险境?至于那些未曾问出口的……或许,真的不必再追问了。

赵寻英回到房中,心绪翻腾,久难平静。思虑良久,她终是铺纸研墨,写了一封长信,详细陈述大同之事,并附上印信。待墨干封缄,她望着这封信,心中犹疑万千。此信一旦发出,她便再难从此事中脱身,更不知会引来赵进怎样的猜忌。

翌日清晨,赵承放心不下赵寻英,早早便来叩门。声响惊动了邻屋的楚锦,她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仍不见赵寻英房内有动静。“阿姐呢?”赵承心急如焚。

“许是还在睡?”楚锦打着哈欠道。

“不可能!”赵承心下不安,正欲强行推门,却听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你在此作甚?”

赵承猛地回头,见赵寻英衣着整齐地从院外走来,疑道:“阿姐这一大清早去了何处?”

“你这一早来扰我清梦,又是为何?”赵寻英不答反问,推开房门进屋。炉上温着的茶正暖,她斟了两杯,递了一杯给赵承,自己捧着一杯,垂眸轻啜,语气平静:“我往京中寄了一封信。”

赵承起初未反应过来:“那正好,此事若舅舅知晓,定会……”他话说到一半,忽见赵寻英神色有异,心头猛地一跳,“阿姐的信……不是寄给舅舅的?”见赵寻英颔首,他失声惊道,“是寄给陛下的?”

赵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那正好,此事舅舅知晓了,定然会干涉的……”见赵寻英只是垂着眼不说话,“阿姐的信不是寄给舅舅的?”见赵寻英点头追问道,“是寄给陛下的?”

“是。”

赵承大惊失色:“阿姐!你忘了我们为何要离京了吗?你如今这样做,岂不是……”他看着赵寻英,责备的话终究说不出口,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不行!那信不能寄!快派人追回来!”

“送信之人早已出发,此刻怕是已出城数十里。你待如何?派人去劫官道驿马吗?”赵寻英语气淡然。

“可……可这分明是糊涂!”赵承又急又气,脱口而出,“阿姐是因为宋澜才如此行险?”若非宋澜,阿姐绝不会如此不顾后果!每次遇上他,阿姐总是方寸大乱!

赵寻英蹙眉,面色一沉:“赵承,注意你的言辞!”

“那要如何说?阿姐敢说留在大同,没有半分是为了宋澜?”赵承气得口不择言,恨不得冲出门去,揍宋澜一顿。

赵寻英看着弟弟焦急担忧的模样,心下一软,语气缓和下来:“阿承,在你心中,阿姐便是那般色令智昏,不计后果之人?”

“自然不是!我只是怕阿姐被他扰乱了心神……”

“最初留下,是因事关军务。镇守此地的陆老将军与舅舅有旧谊,本就受朝中排挤,若再因此事获罪,恐难逃解甲归田的结局。于公于私,我不能坐视不管。”赵寻英缓缓道。

“那现下呢?”

“现在?”赵寻英默然片刻,坦然道,“有。确有他的缘故,我才决定不再隔岸观火,但归根结底,此事水深难测,宋澜孤身一人,触碰不得,若依常例报于京中,你猜陛下会如何处置?”

赵承一滞,以他对赵进性情的了解,尤其正值与内阁斗得火热之际,多半会竭力压下此事,派心腹前来妥善处理。而最简单的方式,恐怕便是寻个替罪羔羊,届时,首当其冲的很可能就是那位耿直的陆老将军!

见赵承哑口无言,满面憋屈,赵寻英微微一笑,安抚道:“好了,别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给我看。你若得空,不妨与溪启再去一趟军营。”

赵承一怔:“阿姐还是不放心陆老将军?”

赵寻英转眸望向窗外,天际微云舒卷,她的目光却变得悠远而深沉,轻声道:“一个真正治军严明、洞察秋毫的主帅……怎会对方铮在其眼皮底下的诸多小动作,毫无察觉呢?你要知道,陆老将军在大同可是待了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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