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呆呆望向窗外，米蕾采访了许多问题—大多与芬尼安有关之后，终于给了他片刻喘息的时间，而自己则眉间紧皱思索着什么。

“你在看谁？”米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艾斯特微笑着转过头，温柔又残忍地说：“托兰德。”意料之外的名字从口中流淌出，在刻意压低的音调加持下，仿若情人的低语。

米蕾撇撇嘴，冷酷地在笔记本上再记一笔。杂食无所畏惧，但这也太冷了。

“现在应该是最危险时候了吧，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艾斯特好笑道。

“不知道，可能……感觉不太真实。”米蕾斟酌。

“不太真实？”

“仿佛就算在这里受伤了，也不会对真正的我产生什么危害，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米蕾的直觉向来很准，但想到那些病案，艾斯特淡淡说道：“那你感觉错了。”

米蕾眨眨眼，她没有说的是，就算是梦境外的她受伤了，她也依旧感觉不真实。

保持这种隐隐约约的不真实感，她漠视了世界的很多规则，一切事情都顺心而为。现实世界对她而言还没有小说的吸引力大。

受伤，就受伤了吧。

她静静看着一根藤枝冲破屋内缝隙，抓住她的脚腕，越缠越紧。

而对面，艾斯特的脸变得严肃。

“好痛。”她说。

莉斯在痛苦中沉浮。

好痛。

悬溺于意识的一片海，就连那意识都逐渐消散。她感知到巨大的灵魂痛楚，落下一滴泪，然后随着那滴泪进入更加混沌的身体。

明明是这片区域的组成部分，她却不知道这是什么身体。

我看不到。

黑暗的星明明灭灭，失去了身体的魂魄无法蜷缩。

我听不到。

“我是藤，你们是枝。”

“我是真藤，你们常在我里面，我也常在你们里面。”

我感受不到。

与世间的关系彻底断裂，唯有包裹自身的虚空发出指令。

祂说，基督是这身体的头，而圣灵是灵魂，个别的基督徒是其细胞。

祂说，所有的基督徒要聚集起来，让这身体成长，成长到谁也无法撼动。

祂说，让这身体碾压所有不敬不信之人，然后判予他们渎神之罪。

我不信。莉斯苍白得近乎透明，宛若一只洁白的百合花，紧闭，碾压，彻底舒展开。我也死。

她甚至不配成为某个活动的细胞，大概只能是植物的死细胞。维持着濒死状态，还拒绝了其他能量团的靠近。

然而下一秒，熟悉的灵魂出现在身旁，她甚至没有看清，便自动向对方靠近。

是谁……

痛楚减少了。像干涸的大地终于涉及水源，她无耻得想要汲取更多，让源源不断的养分充盈整个魂魄。

即使这养分下一秒就会被剥离。

“阿米蒂……”

她看不到，只能凭借微乎其微的一种可能性，低声乞求。

黑发少女在混沌中抓住她的手，开始支撑、保护，维持她的活性。

“每一个筛管细胞都至少有一个伴胞。”

一阵剧烈的激动在心底翻涌，莉斯说不出任何言语，只能颤抖着抓住唯一的支撑。无形的水在体内静谧流淌，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维持仅剩的理智缓缓镇静下来。先前的所有痛不欲生逐渐清空，到达极限的心理状态，终于在此刻得以回拢。

“你去哪儿了？”阿米蒂依旧冷静地问，却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米蕾撑起嘴角勉强笑了笑，缓缓凑近，轻声说了什么。阿米蒂惊异地看向她，不可思议的话语脱口而出。

“逃跑？”

神父生气地将收集本一甩。察觉到那些废民的意识禁锢开始松动，藤枝计划被迫提前。而修士是基石，民众是辅助，献身顺序也最好从高位到地位。他和露西亚都要主持大局，只好先从莉斯开始，结果清点人数后，却发现她不在场。

妄想逃离吗？这里每个人都逃不掉！神父冷笑，面部有些狰狞。

露西亚迅速推了阿米蒂出去，她成为第一个献祭者。

阿米蒂没有反抗，沉默地顺从着。

众人于是目送少女离去，无人敢开口说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在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身上游离着。

即使他们终将共同献身于此，即使他们存在于一个大家庭，承受的痛苦也因顺序而不同。最先进去的痛苦最大，而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真相。

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阿米蒂进入那个房间的下一秒，胸前的十字架银链开始碎裂。

第一个人进去了，血腥味开始传递。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人轻举妄动。露西亚目光浅浅略过每个人的脸，对神父说道：“我去找莉斯。”便离开了现场。

神父看了露西亚一眼，没什么感情地点点头，待对方出去，顺手指向一个人，毫无留情地命令：“你，进去。”

被指到的人抖了一下，也沉默着进去了。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均无人反抗。

不久，教堂里便只剩下神父一人。他看向门外，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转身面对圣子石像虔诚作十字礼，沉默地走向藤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撞上了神启之日，不过都差不多。所有人都会成为神灵的养分。

只要进去，无论多么肮脏不堪的身体，都可以得到净化。

过程会有些痛苦，但效果显著，所有教徒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庭。

血腥味浓厚得令人反胃，神父却没有丝毫感触。他浑身脏污，依旧不管不顾前进。

毕竟，这是圣饮。

这里所有人都习惯了。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米蕾泪眼汪汪，看着艾斯特突然开始吟唱。

藤枝在听到的刹那柔软了一会儿，艾斯特迅速拿刀割开。

“嘶，痛死了！”米蕾单脚跳起，飞速逃离原地，捂着受伤的脚腕龇牙咧嘴叫道，“这又是什么啊！”

艾斯特感知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一会，再次将其他地方伸过来的藤枝砍断，被砍到的枝条受痛后就缩走了。“你刚刚发呆了？”艾斯特随口问道。

米蕾严肃地嗯了一声，看到不断的有藤枝伸进来，顺手拿起一旁的剪刀用力斩断，吐槽：“它们像触手一样活跃。”

过了一会，终于没有藤枝入侵了，房间安静了下来。

“你的身体好像恢复了。”米蕾注意到。

“嗯。”艾斯特走近，米蕾扯了扯裙摆，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痕，看得让人触目惊心。“看样子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辛西娅她们怎么样了。”她担忧起来。

“先处理一下瘀血吧。”艾斯特说道。

很快，他们走出房间。米蕾忍着痛想要跑出去，却在打开门的刹那停下了脚步。

没有圣果，没有疯狂，没有居民，有的只是漫天的藤蔓，沉默地继续四处探寻，旧有的痕迹彻底固定，生活悄然无声。

“太静了……”米蕾轻声呢喃。

阳光通过藤枝的缝隙洒下无数光斑，眨眼瞬间，金色的斑点纷纷扭曲成一张张诡异的面容，艾斯特平静地看过去，目光相接。

他们前进，泥土松软，当然松软，脚下所涉之处皆为熟悉的居民的面皮制成，那个曾疯狂，那个曾嬉笑，那个曾温柔地奉献所有，此刻都沉于地底，仿若细胞结构。

藤蔓的枝叶在金色空气中颤动，此刻仍有花朵在其中层层叠叠绽放，用尽了生机给予观者一份魔幻的美丽。

这些洁净的花朵随处可见，艾斯特曾在学院的花园里，见到一只蓝蝴蝶残忍吞食，一眨眼，两者都消失不见。

衣袖被扯动，米蕾紧紧注视着地面，颤抖着出声：“艾斯特……这，这好像是莫琳太太。”

艾斯特顺着看过去，果然见到熟悉的面孔，只是那和蔼的笑容不见了，脸色惨淡，双眼无神。灵魂不知所踪，仅使留下空洞的躯壳。

米蕾僵硬地移动脚步，她甚至不敢回忆踏在上面的具体感受，只能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辛西娅她们是不是也变成这样了，这里好安静，毫无人气。”米蕾想到最坏的那种可能，泪水夺眶而出，挣扎着想要寻找她们的伙伴们。

她再次感受到了不真实，却无法保持着玩游戏和看小说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世界了。

她总是需要强烈的刺激，才能清醒。

才能像一个正常人，去争取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支撑。

米蕾脱开艾斯特的手，异常冷静地确认一张张面孔。死人脸映射在瞳孔里无比清晰。她却不感到害怕了。

泪水是失禁的，感官是失控的，理智无法远去，只是在旋转着晕厥。

艾斯特轻微叹了口气，上前一掌劈过处于惶恐中的米蕾，使其陷入沉睡。他将米蕾放置安全的屋内，再次出门，目标明确地看向藤枝深处。

金色的阳光还在枝条的缝隙中挣扎。

耐心的蚂蚁爬上一个个漠然的面孔。

他静静踏过，而远方的蝴蝶顺着风的呼喊，姗姗来迟。

配合歌曲《A long way》食用更佳

学习转场中[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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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藤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