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想通过报社找人吗?”
水无怜奈用平常的语调问,表现得像真的在谈论别人的事。
“只有名字的话比较难,还有其他信息吗?”
“我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她生前丈夫常年在外工作,似乎是在大阪,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有一个女儿,从小就被送到国外读书,每年回来的次数也很少。还有一个小儿子叫瑛祐,同样跟她姓,她的丈夫是入赘的。不过我只见过瑛祐,当时他还很小,不会说话,和他的姐姐一样,长得很像妈妈,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新出千晶神色温和,语调不急不徐,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即便水无怜奈心底并未放下戒备,但神情却和缓了很多。她开始相信这位女士真的是母亲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您没有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呢,其实我们甚至没见过几次面,一直以来都是写信。”新出千晶明白她在试探什么,微笑着道:“说起来可能会让你见笑吧,十多年前我们也流行过交笔友,我和本堂日花就是在信纸上相识多年的笔友。”
“笔友?”水无怜奈感到意外,她从来不知道母亲还有笔友。但她此时也无法验证这话的真实性,因为从小离开母亲在海外求学,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十分有限。
“哦,虽然我们来自不同地方,不同的身份和经历,但交流起来却一点没有隔阂,总是能理解彼此的想法。说起来,一开始明明是我给她做心理咨询,结果后来很多时候却是我从她那里得到安慰。”
新出千晶没有去看水无怜奈脸上的诧异,眼神像是沉溺于回忆中,如同讲述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我家世代是医生,经营着一所私立医院。到我这一代,我是独女,大学读的也是医学院。但是家里的长辈都很传统,他们认为即便继承家业的是女儿,经营医院也是入赘女婿的职责,而我结婚后应该相夫教子,所以不希望我从事医生的工作。
“这让我有点不甘心。就算不当医生,我也希望能用我学到的专业知识去帮助更多的人。那时我在一些报纸和杂志上读到过的读者来信,有不少因为生活中的遭遇无法同身边的人诉说,长久以往产生了不同的心理问题。
“我大学毕业后又去国外进修心理学,结婚前也当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我觉得我或许能提供一点有用的建议,就给他们写信。逐渐地,在频繁的通信中,我与几位长期交流的笔友成了现实中的朋友。本堂日花就是其中一位。”
水无怜奈听得有些失神,这是她不知道的母亲的另一面。在她早已模糊的印象里,母亲似乎永远保持着温柔的笑颜,她不记得曾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过任何不愉快的痕迹。
“最开始日花只是倾诉,她的丈夫一直在外工作,女儿稍大一些就被送去国外读书,她很难见到他们,家里空荡荡的。有了瑛祐后,为了照顾孩子,她带着孩子做住家佣人,即便感到辛苦的时候,都无人能分担。”
新出千晶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怜惜。
水无怜奈脸上却掠过一丝茫然,原来母亲也有很多的烦恼吗?
“她遇到难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该与谁诉说。丈夫在外面工作一定很辛苦,女儿小小年纪在国外求学一个人更可怜,说了能解决什么呢?不可能因为这样的缘故就让他们都回来。”新出千晶轻轻叹息,“日花这样的脾气,是因为过去的成长经历,让她习惯了以忍耐来应对。她是那种就算感到难过或痛苦,都默默忍受下去的人。”
水无怜奈转头看着她,“什么叫过去的成长经历?”
新出千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掩盖过去,用平淡的语气说:“一个人性格和认知的差异,不仅取决于经历的差别,也取决于这些经历中的应对方式。日花是被收养的,收养她的时候,她的养父母年纪不小了。后来她养父母生病去世,因为一些原因她没能继承多少遗产,没有条件继续学业,只能早早出来工作。结婚后,她和本堂家的亲戚就更没什么往来了。”
水无怜奈努力回想。她从没听母亲提过自己的身世,也不记得见过母亲那边的亲戚,不,似乎是有那么一两次,曾经有自称本堂家的人来找过母亲。但再多的,她就没什么印象了。
新出千晶继续道:“在这样的成长环境里,她固有的应对方式让她习惯于遇到问题自己解决,习惯于面对冲突用退让化解矛盾,习惯于照顾他人的情绪,也习惯于不抱怨不诉苦。不给人添麻烦是她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越是亲近的人,她越是不想给他们增加烦恼。”
说到“他们”这个词,她回视水无怜奈。
“而她愿意同我倾诉,最开始正是因为我对她来说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她可以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人,那就不存在‘给人添麻烦’的前提了。”
“是这样么……”水无怜奈垂眼,掩下眼里流转的思念。或许正是因为相处不多,或许正是因为母亲早逝,她对母亲所有的印象,都定格在最美好的一面。
“我和她的交谈更多的在书信中,见面次数很少。后来有一段时间,因为某些缘故中断了通信,等到我再次得知她的消息,她已经去世了。真是遗憾啊,虽说是朋友,结果没能在她生病的时候给予帮助,甚至连葬礼都没能参加,每次想起来,都感到十分惭愧……”
新出千晶说到这里停下来,似乎在平复情绪。半晌,她抬头又对水无怜奈温和地笑了笑。
“日花有一些东西留在我这里,现在成了她的遗物,我一直想把东西交还给她的亲人。但直到最近,我才查到她去世前做家政的那户人家确切地址,所以就找上了门,看看能不能获得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可惜日花去世后,本堂先生就带着瑛祐离开了,奥平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原来保留的联系方式也作废了。”
水无怜奈忍不住问:“我能知道是什么遗物吗?”
“有一些照片,还有一本日记。另外有一部分信件,因为讲述的都是她的生活经历,我也愿意给她的亲人留念。剩下的私人通信请允许我保留,作为一个朋友对她的念想。”新出千晶望着她,目光带着怀念。
水无怜奈微微转头,下意识地避开这样的眼神,不然她会感到无所遁形。她默默深吸口气,让理智重新站到情感的上峰,才以旁观者的口吻同对方交谈:
“我明白了,新出女士。您还有其他线索吗?”
“这里有我和她的一张合影,一封我们曾经的通信,另外还记录了一些我们过去的通信地址,包括她过去工作过的地方。”新出千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其实她们彼此心知肚明,水无怜奈想要的并不是用以发布寻人启事的信息,而是新出千晶所言属实的证明。
水无怜奈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照片。她注视着照片上茶色头发、与自己容貌相似但气质柔软的女子,不由眼眶发热。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照片放回去。
“我知道了,新出女士。我愿意帮助您寻找您这位朋友的亲人,您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吗?这样一有消息我就能通知您。”她用非常克制的语气问。
“当然可以。”新出千晶微笑着递上一张名片,“我期待着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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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第 2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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