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温暖的室内,对面的人都裹着厚厚的黑色毛呢大衣,戴着深灰色复古风格的报童帽,甚至在照不到自然光的地下酒吧里也没摘下墨镜。不过即便他尽力对外表做了掩饰,也能瞧出他是一个中等个头的外国男人,从高直的鼻梁、鬓角露出的深色卷发以及灯光下不怎么真切的肤色,大致能判断血统上他属于比较典型的地中海人种。
“Lambs,一切顺利吗?”朗姆开口说的是英语,“见到人了?”
Lambs拉姆斯,一种马铃薯朗姆酒,在英国海军深受欢迎,也是对座外国男人的代号。
“是的,我见到了伯爵。伯爵阁下说,他可以考虑您的建议,但合作的前提是彼此更为坦诚的交流,并且他希望下一次能够面谈。”代号为拉姆斯的男人从大衣内掏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至于什么时候见面,他请您看过协议后再给他答复。”
朗姆眉梢微动,打开文件袋看了一眼,随手又合上,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这趟去英国,没遇上麻烦吧?”
这问的其实是他有没有被人盯梢,拉姆斯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不过随即他又露出一点犹疑之色,想了想补充道:“就是那天伦敦帮派不知道什么缘故,接连出现帮派袭击事件和小规模骚乱,警察局很紧张,增加了巡逻和突击临检。这让我在去见伯爵的路上多费了点功夫。”
朗姆感受到了某种既视感,不由想起夏季在日本搅风搅雨差点搅出大事的那个疯子。不过联想到爱尔兰来日本的消息,伦敦的异常动静倒也不算意外?白兰地这小子这么多年都没搞定爱尔兰,难怪俗语都说虎父犬子……如此一想,他因为那封阴阳怪气的邮件而生出的不快,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但是爱尔兰也不能放着不管,他显然是为了皮斯克而来,就是什么时候入境日本的却仍是未知。如果他已经在皮斯克身边潜伏了一段时间,那很难排除他对“通讯录”的下落不知情……
朗姆转着念头,挥挥手,打发拉姆斯先行离开。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点了根雪茄抽了一会儿,不知道思考着什么,半晌看了看手表。
手机铃声随着他的动作几乎同时响起。
朗姆接通电话。
“您有什么吩咐?”这个声音很怪异,听不出男女,显而易见经过了特殊处理。
“警视厅审讯枡山宪三有什么结果吗?”
“不知道。”
“为什么?”
“这个案子除了原本负责金库诈骗案的那几位,还有公安部的人参与,上头对所有参与的警察都下了封口令。”
朗姆眯了眯眼,吐着烟雾,“他的律师应该申请了保释。”
“是的。但是有人匿名举报渡鸟集团税务犯罪,并且邮寄了一些材料。在对这些材料完成初步核查之前,保释申请暂时不会通过。”
朗姆沉默。
对面同样保持着安静,似乎只要他不开口,就会一直耐心等下去。
过了一会儿,朗姆才再度出声:“我要和枡山宪三见上一面。”
“……这很难。”对面似乎深吸了口气,强调道:“他身上现在牵扯到两宗案子,还有公安部的介入,我很难让——”
“这不是请求。”朗姆不耐烦地打断他,加快的语速透着若有若无的阴冷,“这是告知。”
这下轮到对面沉默,虽然没有保持多久。最终那一头传来这样的回答:
“……明白了,等我安排好,再通知您。”
“尽快。”朗姆微微仰头,看着喷出的烟雾模糊了视野里顶灯照射下的光束,用听起来不像是玩笑的语气开玩笑说:“不然,我只能去见你了。”
*
绿色的公交车还算准时地驶入了车站,停靠在“米花公园站”的站牌前。
现在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时间,但车上的乘客却仍不少。这班公交穿行于诸多商业街和居民社区,而且终点站靠近滑雪场,每年滑雪旺季,都会有市民搭乘这条路线前往滑雪。
前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皮草外套、脚蹬黑色长靴的女人拎着沉重的手提箱,有些费力地上了公交车。她小心地提着箱子,尽量避免和别人发生碰撞,好不容易才在车厢后半部找到空间较为宽裕的地方,将箱子放在脚边,拉着扶手站稳。
车辆启动,发动机“嗡嗡”的声响覆盖着车厢。乘客们似乎都保持着安静,但女人还是能听到邻近座位上的低声交谈。
“……这就是私人金库诈骗案的主犯?”
靠近女人扶手的座位上,一名乘客手上拿着打开的报纸正在读报,另一名乘客身体微倾,伸手指着上面一张黑白照片的配图问。
“是吧,看起来像个老实人,没想到能干出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骗子如果长得像坏人,还怎么骗人?不过警察也真是的,到现在还没抓住人,谁知道那些钱什么时候能追回来。”
“新闻里说那个知名企业家枡山宪三,不是也被带走调查了吗?”
“调查来调查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讨论如果发现通缉犯报告给警察,能拿到多少奖励金,说着说着再度抨击起警方破案的效率,提到了夏末那次连环爆炸案后街头巷尾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女人咬了咬唇,有些心烦意乱地撇开头。
又一站到了,下去的人不少,上来的人却更多。车站还停靠着另一辆巴士,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车厢内已经清空了。那辆车上的乘客都挤上了这辆公交车,似乎是看到了她身旁还有空隙之处,有一名乘客挪到了她身旁,她的胳膊被撞了一下。
女人本能地转头瞥了一眼。
这人穿着黑色羊绒大衣,戴着灰色的针织帽和皮手套,拉高的灰色围巾遮挡了口鼻,盖住了整个下半张脸,只有一双碧绿的眼睛露了出来。看不清脸,但能看出是个年轻的男人。
年轻男人也意识到这点不小心的碰撞,轻声说了声抱歉。被这样一双翡翠似的眼睛注视,心头再多的不悦都不由自主地烟消云散了。
女人甚至思维发散了一下,就谁的眼睛更漂亮同上次长得帅但坏了她好事的蓝眼帅哥比较起来,半天都没法得出结论。而她的身体则自觉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连带着沉重的手提箱,也被移动到了那两名看报乘客后面的座位旁。
后面也是一排双人座。靠外侧坐着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矮胖的秃头中年男子,他戴着口罩,不时咳嗽着。而靠窗的座位则是一名容貌姣好但气质冷淡的年轻女子,她的膝上放着只半旧的通勤包。
过了通往商业中心和地铁站的三个站点,车厢内的乘客终于少了大半,开始有空余座位。碧绿眼睛的年轻男人在看报乘客原先的座位坐下,女人则带着她的手提箱坐到了车厢尾部最后一排。
又一站后,乘客更少了。秃头男子下了车,他的位子空了出来。最后一排,女人身边的位子也没人了。前车门只上来了一名乘客,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生得浓眉大眼,有种粗放的英俊魅力。
男人提着黑色的公文包,投币后朝里走。他经过穿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身旁,不经意对上那双翡翠似的眼睛,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瞳孔反射性地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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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第 2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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