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生安分了很多天，他思考过无数次阿玄曾对他说的话，他越思考心里越不是滋味。

居然有一只猫猫保护了自己这么久，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八条性命。而他，却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享受到了对方用性命换来的生活。

他愧疚万分，恨不得先给救命恩人磕几个响头，再给救命恩人好吃好喝供着。可现实完全相反了过来。

阿玄囚禁了他，将他供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阿玄哪里来的钱，他只知道他缺什么，阿玄会立马给他弄来。两人就像是哆啦A梦和大雄一般相处了起来。

其实谢生并不讨厌，阿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除了不准他出门，谢生在房子里拥有相对的自由。他活在阿玄的视线里，只要有一瞬不在，阿玄会火急火燎去找他，然后在找到的一刹那，沉默地盯着他。每到此时，谢生都不敢与其对视，阿玄的视线里包含的东西太多了，他根本无法承受。

刚开始被囚禁的日子，谢生还有些不习惯，因为阿玄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有时候上厕所，可以听见猫爪不耐烦地刮着门的声音。

谢生会无奈地劝阿玄，他不会逃跑的，他在阿玄面前都不会反抗（不过也有可能反抗没用），所以阿玄不要担心他的安危。

长久的单独的相处时间，让谢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到了阿玄，比如说：阿玄通常以猫形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身姿矫健，不知是出于猫的本能还是其他，阿玄会在家里跑酷。据谢生观察，阿玄想要跑酷的时候会特意避开他，会专门挑他睡觉或者在卧室里呆着的时间。或许是害臊？

但猫形阿玄会情不自禁向他撒娇，这让谢生感觉很好。有时是蹭他的裤腿，有时是在他看书的时候直接躺在大腿上，这时谢生会格外上道，他会去抚摸阿玄，直到阿玄舒服地眯着眼睛并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晚上降温，阿玄还会跑到他的被窝里，谢生专门为他准备了一个小枕头，阿玄便卧在上面挨着他睡。

可惜的是，人形阿玄会极力避免和他接触，彷佛之前的牵手是幻觉般，阿玄不会去触摸他，不会牵手，更不会拥抱，不小心近距离接触到，阿玄也会率先推开一些距离。更别说一起睡觉了，也就顶多一起在餐桌上吃饭。

被囚禁的时间长了，谢生便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一只猫猫囚禁的事情。

直到他接了一个电话。

“阿玄。”谢生冲门外叫道。

没过几秒，黑猫便竖着尾巴跑了进来，他一跃而上到了他面前，先是头顶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喵”了一声，似是在询问怎么了。

谢生便摸他，道：“我刚才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需要去复查一遍。”

言外之意便是他要出门一趟。

黑猫忽地变成了人形，他坐在桌子上，长发让他的脸上落上了阴影。

阿玄长时间没说话，面容是平静的，只是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生内心绞着，他想安慰阿玄，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苍白无力地安慰道：“阿玄，我很快就会回来。你担心我的话——”

“阿玄，你陪我一起可以吗？”

阿玄蓦然点点头，“什么时候？我做些准备。”

“准、准备？”谢生结巴，语气中带点疑惑。

第二日谢生就知道了，因为他在阳台上，站在十八层的楼高，看见了楼下有数不清的、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猫咪。

他被震惊到瞪圆了眼睛，指了指楼下，又指了指阿玄，说不出话来。

只见阿玄无比淡定，他淡淡地解释道：“是我的一些朋友，我拜托它们在路上警惕些。”

……一些？

这几乎把整个区的猫猫都摇过来了！

在谢生看不见的地方，有更多的猫猫得到了指令，在谢生家到医院的这条路程守护着。

阿玄却还是担心，毕竟……他盯着谢生看了一会儿，只要一秒谢生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就无比担忧。他离开一分钟，谢生切水果都能把自己的手指切个口子。更别说手上被猫弄的抓伤和出车祸骨折的腿。

他用着谢生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谢生竖着耳朵仔细去听，像是在聆听一首欢快的轻松的歌曲，又像是猎人们号召同伴们的呼唤。

明明隔得老远，但是楼下的猫猫几乎在同一时刻动了起来。它们行动敏捷，竟是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类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它们将自己隐藏得极好。

谢生目瞪口呆，同时感到受宠若惊，他出门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排场。

“谢、谢谢你，阿玄，但是，会不会太麻烦你的朋友们？”

谢生扯了扯阿玄的袖子，“要不，我去买猫粮感谢你的朋友？”

“不用。”阿玄看了看被拽住的袖子，他静静地说道：“我打的车到了，我跟你一起去。”

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谢生笑了笑，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接到的电话，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

阿玄还以为谢生是在担心受伤的腿，他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只是去复查，不会出事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阿玄看了一眼楼下的情况。

他同样在对自己说，不会出事的。

阿玄的手掌心冒出了些许汗水，他之前默默保护谢生的时候，就总在担心会出事情的。如今……他依旧提心吊胆。

他忽地想起了某个人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随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没有继续失误的机会了。他暗暗提醒自己。

谢生心里却更不好受了，坐在车上的时候心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也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子的后果。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不得不做下这样的决定。

一路上果然平安无事，连堵车都没有遇到。不知是不是谢生的错觉，他总能看见路上猫猫的身影。

他小声对阿玄问道：“阿玄，你有没有觉得车外好像有很多猫猫。”

阿玄同样小声回复道：“嗯。”然后就无下文了。

谢生没有多问，到了医院之后，阿玄搀扶着他，谢生另一边拄着拐杖，他对着阿玄露出感谢的微笑。

他道：“阿玄，为什么之前我从未看到过你？”

他问过阿玄很多遍这个问题，以往阿玄都是缄默不言。没成想这次阿玄开口了。

“我躲得很好，并且——”

阿玄缓缓道：“我怕打扰到你。”

他是一只很有原则的猫猫，他无声地在暗地里做好保护的工作，宛如称职的保镖，他不会打扰雇主。

虽然不是“雇佣”，虽然也没有钱拿。

谢生怔愣了几秒，许久，才说道：“你把我保护得很好。”

他下意识去想：他长大的这二十多年，阿玄是不是都看在眼里？

他的内心陡然不是滋味，他有些讨厌自己，也有些讨厌阿玄。

确实不是滋味，像是咀嚼过无数遍的泡泡糖，再怎么嚼甜味没了就是没了，吐在地上还会粘到鞋子上，抠都抠不下来。

他晃了晃神，很快，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

谢生在阿玄的帮助下拍了个CT，把片子带给医生后，阿玄在门外安静地坐着，有一只猫猫不知从何跑了过来，蹭了蹭阿玄的掌心。

尽管是在门外隔了一扇门，但是阿玄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里面的交谈声。

是医生的叮嘱，看来是快好了，下次应该就能拆石膏了。

阿玄心想：可以带谢生去稍远一些的地方了，他怕谢生整日闷在房子里闷出病来。他会无时无刻都跟着谢生，这样谢生就不会再因为自己的倒霉体质而受到伤害。但是人多的地方还是需要小心些，有安全隐患的地方不能去，如果谢生非要做些刺激的事情，他也可以陪着他。

几分钟后，谢生就出来了，他低着头，听到阿玄叫了一声，他才抬起头看阿玄，随后挤出一抹笑。

这是怎么了？

阿玄快速皱了下眉，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阿玄站起身扶住他，问：“谢生，你怎么了？”

谢生手指轻微蜷缩了几下，“没事。”

撒谎，明明是一副“我有事”的表情。

阿玄没有继续问下去，就在二人准备坐电梯到一楼的时候，谢生突然说道：“阿玄，我想去一趟厕所。”

“我陪你。”阿玄理所当然地说道。

谢生却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这么近，我自己可以的，而且刚才医生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阿玄不吭声了，谢生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生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抬眼语气对视，他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只见阿玄的脸忽地冷了下来，他猛的一下拽住了谢生的手腕，用了极大的力气，像是要活生生把他的骨头捏碎。

阿玄一反往常的模样，他的眼睛刹那间涌上了血色，他伸出另一只手掐住了谢生的脖子，力度之大，谢生下意识向后仰了过去。

阿玄的脸色极其冷漠，似是说的话都带着冰冷。他近乎神经质地掐住谢生的脖子，道：“谢生，如果你要离开，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反正横竖都是死，我宁愿你死在我的手上。”

谢生的身躯几乎被折叠，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想要去掰开阿玄的手，可是还没有触碰到，阿玄蓦地松开了手。

没有了来自手腕上的支撑，谢生立马就倒在了地上，他面目扭曲，拐杖摔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很不幸的，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在楼梯口，没有路过的人可以过来扶谢生一把。

谢生迅速咳嗽了几声，因为难受，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色。

阿玄的脸苍白一片，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仍旧残留着对谢生脖子的触感，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其实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总在畸形地担心谢生受伤，担心自己无法保护谢生。

他担心得太久了，也太深了，乃至生出了变态的心思。

如果有一天他意识到无法保护谢生，他会亲手杀了谢生，然后自杀。

谢生好久才缓过来，他看见阿玄逆着光站着，神情完全被阴影笼罩住。

但他看见有泪水从阿玄的脸上滑落，其上衣的一部分区域颜色加深。

只听阿玄以一种冷静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说道：

“谢生，你的演技太拙劣了，你甚至不愿意多花点心思去完善你的逃跑计划。很可惜，你也没有下次了，因为你再想逃跑——”

“我会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