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见赵明庭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宋景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握住了赵明庭的手。

“不开心吗?”

赵明庭一怔,极为不耐烦地将手抽回。

“没有,我累了。”他起身,径直就走了,将宋景初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宋景初不解,跟上去查看情况,却被赵明庭锁在了门外,刚准备再次将门踹开,他就听见了赵明庭平淡而又疲惫的声音。

“我就坐在门口,你要是想踹门,就连我一块儿踹飞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明庭,你开门好不好?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没关系的,我一直在,我陪在你身边呢,别怕,开门吧明庭。”

宋景初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做些什么。

门内的赵明庭听见这话忽然就崩溃了。

他的情绪太过多变,就连他自己也猜测不到下一秒他到底会哭还是会笑。

他已经受够这种被五羟色胺管控情绪的感觉了。

连七情六欲都无法自己做主,有时候明明很开心,没有任何事情刺激到他,低落的情绪却会莫名其妙袭来,将他击得溃不成军,有时候明明已经难过到了极点,下一秒却像是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忽然就开始疯狂大笑,笑到不能自已。

他知道这是由于过度痛苦,导致大脑的保护机制被激发,他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场雨夜里,空旷的世界,大雨倾盆,无论跑到哪里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替他遮风挡雨。

于是他只能在夜色之中,全身湿冷,顶着狂风和暴雨,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尽管他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是否正确,却仍旧不能停止脚步。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感受到这种极端的无助。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极度的痛苦不断压抑打击之下,心中只剩下了死念,一心求死却又被活着的人紧紧抓住。

这才是最绝望的事,人世间再无牵绊,唯有爱人无法割舍,然而却又实在痛苦,不忍自己离去之后让所爱之人悲痛。

于是只能夹在中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景初从未有过这些经历,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他最多只能通过赵明庭的病情和情绪变化,以及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来判断赵明庭的痛苦程度,其他的大部分时间,他分身乏术,一边要复习,一边要照顾病人,实在难以兼顾,难免会有没照顾得当的情况,就连哲森也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遑论别人。

赵明庭已心存死志,放任自己的病情自由发展加重,并非他一心自生自灭,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了。

他自救过那么多次,然而每次都狠狠地摔回了泥潭,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实在不愿再白费力气。

可偏偏身边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固执的人,一心要将他拉回人间。

两人只隔着一扇门,心却越来越远。

赵明庭垂着眸,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低落。

“景初,你知道吗,如果把一个冻伤的人放进热水里,他第一反应感觉到的不是温暖,而是疼。

“我说这个不是指责,我也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我已经孤单了太久,不是很了解怎么和别人交流,我做的很多事都有可能伤害到你,我不想这样,真的,我不想这样对你。”

宋景初闻言,心脏抽痛了一下,他坚定地回道:“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不必自责,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景初,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堪了,我真的不希望你见到我这副模样。”

“没关系,我不在乎。”宋景初安慰道:“我不会在乎这些事,我只在乎你开不开心。”

宋景初有些焦急,刚想开口再说写什么,就听见门内再次传来了声音。

“景初,我想了好几天,我觉得你还是走吧,回家吧。”

宋景初瞬间愣住了。

“我?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不是要赶走你,景初,你还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去争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这不是浪费,我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是浪费时间!”

宋景初彻底急了,他焦急地拍着门,几乎是有些恳求似的说:“你开门好不好?明庭,一直躲在房间里是没有用的,有什么事情你讲出来好不好?我们一起沟通一起解决。”

“没有必要。”

赵明庭语气冷了下来。

“你走吧,我会让江夏收拾你的东西,下午就送你回家。”

“我不走!”宋景初重重一拳捣在门上,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响动:“凭什么我要走!我就不走!”

“那你留着,我走。”

“你也不准!”宋景初说罢,冲下楼寻找了一圈,在桌子的角落边发现了阿水的发夹,他拿起发夹,掰成了一条,径直又冲上楼,连赵明庭说了些什么都不听了,只一味地撬门,好半晌,只听见咔哒一声,门打开了,宋景初丢下发夹进门,一把拽起地上的赵明庭,连拖带拽地半抱着,将人扔在了床上。

赵明庭有些惊魂未定,皱着眉想推开宋景初,却被宋景初紧紧压在床上动弹不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要为零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紧紧包裹着赵明庭,让他逃了逃不掉,只能直面。

“赵明庭,不准走。”宋景初明明才是压着对方的那个人,委屈得却像是被弃养的小狗:“求求你不要走,也别赶我走,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不行吗?”

“你解决不了!”赵明庭怒吼道:“我也解决不了!我们谁都没办法!如果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有办法解决,我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宋景初沉默,没有再继续说话。

半晌,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赵明庭的脸颊上。

是泪水。

赵明庭一瞬间就后悔自己刚才的态度了,他颤抖着手,抚摸着宋景初的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对不起景初,我不是这样想的,对不起,我刚才,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赵明庭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语序都有些混乱了,他几乎是有几分崩溃,不停地擦着宋景初的眼泪,然而宋景初的委屈也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

他想,他认真照顾了赵明庭小半月,结果他在他心里却依旧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对不起,景初,我真的不是故意说这些话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赵明庭也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散落。

宋景初却没有回抱他,也不说任何话,只是用一双极为悲伤的眼睛看着他。

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赵明庭一遍又一遍地道歉,然而宋景初却仍旧无动于衷,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多,几乎要满溢出来,正当他濒临崩溃的时候,宋景初却忽然起身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

赵明庭躺在床上,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崩溃地哭出了声。

他不想这样,根本不想,可是这个恶心的病却总是在让他口是心非,一直将心爱的人推向远处。

宋景初出了门之后,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茶桌前呆滞了很久。

他有些理解,又有些不解,想来想去,到最后竟然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到底为什么,他根本就想不通。

好几天了,一直都是这样,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他根本摸不清楚到底哪句话会让赵明庭伤心发怒,也摸不清楚赵明庭究竟想要什么,亦或者是赵明庭根本就不会在乎他。

他猜不透,也真的不想再提心吊胆了,每天活得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话就会让对方情绪崩溃,可他自己也是人,又何尝没有七情六欲,何尝不会因为赵明庭的话而感到伤心?

于是之后的几天,宋景初依旧会认真照顾赵明庭,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然降到了冰点,几乎再没什么对话,好几次赵明庭主动开口了,得到的都只是宋景初因为害怕说错话而机械般的回应。

赵明庭开始有些着急了。

他想,他真的错了,即使他是病人,也不该对喜欢自己的人恶语相向,这不是他的借口,不是挡箭牌。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伤了别人的心。

他真的错了。

可是宋景初不再会回应他的道歉了,甚至不会再理会他了,任由他每天自言自语,只是偶尔会在他做的过火的时候出手制止。

赵明庭受不了了。

他无法接受这种冷暴力。

所以选择了很极端的方式,趁着宋景初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想从楼上跳下去。

还好宋景初及时发现,将他拉了回来。

但后果却并没有达到赵明庭的预期,相反,他被宋景初用手铐锁住了双手,丢进卧室,之后的那几天,无论是吃饭还是上厕所,全部都是宋景初帮他的。

这比杀了他更难受。

另一边的宋景初一直在观察,也一直在思考,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赵明庭发病的规律,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了,整日都魂不守舍。

每次和赵明庭说话,没超过几句,赵明庭就会开始情绪崩溃,可如果一直不理会他,他也会崩溃。

“景初,你别不理我,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赵明庭真的受不了了,几乎是在苦苦哀求着宋景初开口理他。

宋景初不知道该如何做,于是选择不理会,只是将他的双手擦干净后,又将他抱回了卧室。

“理理我好吗?景初,我想去看看小猫。”

“别去看了,快病死了。”

宋景初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只剩下赵明庭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怔,整个人像是当头挨了一棍。

当天晚上,赵明庭吐得死去活来,大有要将五脏六腑全吐出来的架势,整个人都已经哭到脱水,阿水赶来之后,听了前因后果,急忙给赵明庭打了镇定剂,又替他挂了生理盐水,一直看着赵明庭死死地沉睡过去之后才转头看向了宋景初。

“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阿水紧皱眉头,气得有些发抖:“我说过,不要刺激他。”

“对不起,是我一时心急了。”宋景初揉着眉头,略有些疲惫。

阿水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松开了拳头。

“明天开始你不用再照顾他了,我自己来,宋先生,辛苦你了。”

“不必,我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注意。”

“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

“我还不至于拿别人的生命来开玩笑。”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不可能再信任你了。”阿水强硬道:“赵先生有句话说得对,你确实该离开了。”

“对,我是该离开。”宋景初忽然冷笑了一声:“反正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离开了正好,免得碍了你们的眼。”

“宋先生,我强调过很多次,他是病人,不要意气用事,是你自己先违约了。”

“对,他是病人,我是正常人,我就该让着他,我就应该每天受气,我就活该被他随随便便就扔回去,连之前的一丝情分都不顾!”

宋景初忽然怒了,紧紧抓住了阿水的肩膀:“凭什么,凭什么他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抛弃我?凭什么他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凭什么他招招手我就要再回去?他凭什么丢掉我!是他先招惹我的!”

“可这些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没有人逼过你!”阿水怕吵到赵明庭,拽着宋景初的衣领就带着他出了卧室,到了门外,她咬牙切齿道:“是你自己主动先贴上来的,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好好做到,没人教过你是吗?”

宋景初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打量。

“阿水,我发现了,一涉及到他的事,你的态度就会完全变样,你也喜欢他,是吗?”

阿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胡话?”

“明庭他那个样子,很难会有人不喜欢他吧。”

阿水冷声道:“他只是我的患者,我请你放尊重些。”

“好,我道歉,对不起,阿水医生,全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觍着脸说要照顾他,却把他害成了这副模样,全都是我的错,我活该。”宋景初冷眼:“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宋景初,我早就告诉过你,长期和精神病人呆在一起会影响自己的情绪,甚至是思维方式和判断能力,你现在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赵先生让你回家不是为了赶你走,是为了保护你!”

“可是他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有没有考虑过我愿不愿意离开?!”宋景初深深地叹了口气,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我说过,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是我心甘情愿,为什么还要赶走我?”

“因为他也喜欢你。”

“不,他不可能。”

阿水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陪在他身边十四年,他的一言一行我比你更了解。”

“是,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喜欢我,因为他从来不对我敞开心扉,只想着怎么把我赶走。”

“我说了他不是要赶走你,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他?”

“我理解他,谁来理解我?!”宋景初绝望了:“我还不够理解他吗?谁又能来理解我的心情?你知道他赶我走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吗?无缘无故,忽然就这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你让我怎么猜?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让我怎么办?

“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阿水一时间无言以对。

良久,她沉默道:“是,你没错,可他也没错,你们都在为对方着想,都是因为爱对方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人和人之间需要的是沟通,瞒着对方的爱并没有意义,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去惩罚心爱的人。”

“可是我不想沟通了,阿水,我累了。”

宋景初轻轻挪开了阿水的手。

“我真的累了,随便吧,你放心,我还会继续照顾他的,我发誓我不会再那样对他了。”

宋景初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只剩下阿水一个人留在原地,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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