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抬起手轻轻去碰眼前的药丸，一行他确定自己没有学过但他就是认识的文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道具名称：整蛊丸

道具描述：可选择任意糖果外形塑型，味道香甜可口，被边防军团淘汰的军粮。

道具效果：饱腹感极强，一月不能吃喝。特殊整蛊道具，适合送给即将旅行的朋友，让他只能看着美食垂涎三尺但一口都吃不下去。】

嬴政指尖微颤，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在宫殿来回溜达。

“公子，”侍人羽听到动静上前询问，“奴……”

“无事，你继续在外面候着吧。”嬴政打断了侍人羽的问话，停下脚步，抬眸看向一直停留在他视线正前方的整蛊丸，陷入深思。

夜色已深，嬴政没有再做其他事情，和衣而睡。翌日醒来便抬手用掉了眼前的这颗整蛊丸，香甜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嬴政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却没感受到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不过他刚刚起床时有些口渴想要喝水，但现在吃下这颗整蛊丸后却没这种感觉了。

又在殿中待了一段时间，想好自己之后要做什么事情后，嬴政便将侍人羽叫进来，差他去拿些屈原的书。

侍人羽犹豫了半刻，还是开口道：“公子怎么突然想看这些书？”

嬴政有些不耐烦地扬起眉毛，“王宫里没有这些书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些是杂书，王后之前吩咐说公子还是以……”

“你到底是我的侍人还是王后的侍人？”嬴政冷下脸看向侍人羽，“现在，去拿。”

侍人羽被这气势骇到，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唯。”

嬴政站在宫殿中目送侍人羽离去后转身缓缓走到案台前坐下，食指轻轻摩挲着手心，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

他不是不喜欢旁人伺候，只是因为直播间的缘故让他更喜欢一人独处。但赵姬她没有问自己是否喜欢便直接将伺候他的奴和婢数量减了许多，这让他每次在王宫遇到成蟜时都会被对方冷嘲热讽。

而从嬴政来到王宫后便一直随侍的侍人羽，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听从他的吩咐，也总是会关心自己。但他真的无法接受在侍人羽的眼中，王后的吩咐比他的吩咐还要重要。

他也讨厌自己去拜见太后、父王的时候总是会被忽视，好像他的存在对整个王宫来说都可有可无。

但——不会了，从现在开始不会再这样了。

……

楚国地处长江流域，远离中原，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文化让楚人产生了浓厚的“鬼神”观念。华阳太后便是这种深受“鬼神”文化影响的楚人，之前赵姬和嬴政二人逃离赵国回到秦国时，吕不韦便建议赵姬以“鬼神”等事亲近华阳太后，但这件事最终因为嬴政在路上昏睡过去而无疾而终。

侍人羽拿书的时候没有多加遮掩，这宫里的消息又流传地快，等嬴政把书拿手上没看多长时间，便有侍人将这件事告诉了华阳太后。

“当真？”华阳太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中的糕点看向眼前的侍人，“这个脾气很倔的小子真的让人去拿了屈原的书？”

“是呀太后，看来公子政也知道该如何讨好太后您了。”

华阳太后闻言笑了出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还以为他总是学不会呢，每次来拜见我都板着一张脸，瞧着便十分晦气。就算是子、就算是成蟜都知道逗我开心，怎么就他学不会？”

其实华阳太后想说的是子楚，但转念一想如今他已经是秦王，便将子楚这两个字咽了下去。

侍人讪讪笑着不敢接话，这些话太后能说，她可不敢说，之前搭的那句话便已经有些冒犯了。

“好了，”华阳太后摆摆手，“你去请他过来，我倒是要听听他这书到底看明白了没有。”

“唯。”

等人退下后，华阳太后便饶有兴致地让伺候的侍人重新为她梳妆。

这倒不是因为她很喜欢屈原其人，她只是很开心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义：屈原是楚人，公子政这是在向她这个楚人低头。虽然她本人不喜欢赵姬，但她的嗣子子楚却很喜欢那个赵姬，赵姬的儿子日后有很大的可能就是秦国新的王。如今公子政向他低头，那秦国未来也能有楚人一席之地。

……

太后宫中的侍人前来求见时嬴政还有些不明所以：他不是才开始准备吗？怎么这么快就为他搭好戏台子了？

嬴政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侍人羽，心下有了猜测。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让太后宫中的侍人稍待一会儿，重新换了身衣裳后才从容走出了宫殿。

“走罢。”嬴政一甩衣袍，大步走在前方。

这边嬴政前脚刚离开，后脚王后赵姬派来的侍人便赶到了嬴政所住的宫殿，听闻嬴政已经前往太后所在的华阳宫后才回去领命。

华阳宫

这是如今的太后曾是华阳夫人时，秦孝文王为彰显其爱特意以华阳二字命名的专属于她的宫殿。

这已经不是嬴政第一次来到华阳宫了，所以他轻车熟路地上前拜见，“政，见过太后。”

“起来吧，”华阳太后朝嬴政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听说你今日特意寻了屈原的书来读？”

“是，正读到了这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究。’，政，颇有感想。”（1）

“这是……”华阳太后稍稍思考了一小会儿，终于想了起来，“《九歌》里面的内容？竟不知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思。也罢，年少慕艾算不得什么坏事。”

华阳太后感觉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了，嬴政竟然说了这番话，不是想要投靠她，而是请求她赐一女子？这女子面容姣好？是宫外的？赵国的？她之前怎么从未听说这事？

“回太后，政只是觉得这句诗与我梦中所见神女相似。”

华阳太后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嬴政。

“但我所见神女是鹤发，也比屈原之诗更惑人。”

华阳太后开始不耐烦了，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她虽然信鬼神，但这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她见我腹中作响，便扶我顶赠我一日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嬴政抬头，语气十分自然地带上困惑，“我有些想不通，为何只有一日？”

嬴政原本想着先连着几天不用膳，等他们来发现便知道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在看些神神鬼鬼的书籍。但不想还没开始，他看这些书的事情就被发现了，所以如今只能随机应变，换个说法和做法了。

“你是说，你在梦中遇到了神女，她赐你一日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嬴政点点头。

“你想不通为何只有一日？”

嬴政继续点头。

华阳太后张了张嘴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何？她也想问为何？如果这小子是在骗他，那他为何只说一日？虽然她没有过过那种日子，但听说那些低贱的人就算三日不食只喝水也不会死。如果是要骗她，最起码也要三日不是吗？

但如果不是在骗她，是真的遇到了神女，那为何只有一日？

“太，”嬴政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祖母？”

华阳太后垂眸看向眼前的一副惝恍迷离模样的嬴政，将人叫到跟前，伸手握住嬴政的手，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你能跟祖母说说，你见到的神女是什么样子的吗？”

人很难准确地描述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人或事，但嬴政真的见过，并且认真记下了关于她的每一个细节。华阳太后本来是不信的，想从嬴政的话里听出漏洞，但最后听着听着，她倒也觉得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了。

“我是相信你的，但政儿，”华阳太后轻轻搂住嬴政的肩膀，“只有一日的话倒是看不出来，所以你的父王他可能不信。如果你再梦见神女的话，可否请她再多赐你几日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嬴政默默点头，但转念又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那我要是没能再梦见神女呢？”

华阳太后沉默了一瞬，随后迎面撞上了嬴政的视线，“对啊，要是你没能再梦见呢？”

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华阳太后垂眸沉思许久，最后还是不能确定嬴政所说之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那因着这件事情，两人日后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她甚至能让这假的变成真的。

但若真是真的……

“这件事情，你先不用同任何人讲，待你再梦到神女后再来寻我，知道了吗？”

“知道了，祖母。”

“好了，”华阳太后摸了摸嬴政的脑袋，“那你现在要吃点东西吗？”

“我不饿的。”

“那喝点什么？”

“我也不渴。”

“哦，”华阳太后轻轻点了下头，“那你看着我用膳，可以吗？”

嬴政轻轻点了点头。

只一个上午也看不出来什么，晌午的时候特意让人做了味道很香的吃食，华阳太后还将嬴政一直留到了晚上才差人将嬴政送回他的宫殿。

华阳太后注视着嬴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后，扭头看向一旁的侍人月。

“他今日滴水未沾？”

“婢一直盯着，公子今日确实没有用水。”

“没有用水，”华阳太后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他没有用水，这怎么可能呢？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点也不沙哑，这不可能。所以，他真的梦见神女了。”

“月，你去请大王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唯。”

……

赢异人赶到华阳宫时已经是一刻钟后了，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今日早些时候，王后告诉他政儿去了华阳宫，因为政儿差人寻了屈原的书。

王后说政儿正是爱读书的年纪，什么书都想看一看，也许完全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但太后她却在听说了这件事后立即将政儿叫了过去，这是要做什么？

是啊！太后这是要做什么？！赢异人现在依旧感激当时的华阳夫人收他做嗣子，但之前他已经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子楚，就这样还不够吗？难道还要再搭上自己同赵姬的孩子？

整整一天的时间，屈原的书就那么发人深思，需要让政儿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读？

纠结了一路的赢异人一来到华阳宫就被华阳太后的话炸得头昏眼花，“神女？！”

“他梦到了神女？”

华阳太后点了点头，见赢异人脸色难看，心下气闷，但还是补上了一句话，“不是屈原诗中所写的神女，与楚国没有关系。”

赢异人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口气，余光见华阳太后面色不好，连忙找补：“这一日确实很难看出……”

“不，可能不仅是一日。”华阳太后打断了赢异人的话，“我听闻楚国的南方有一种名为冥灵的大树，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而在上古有一棵名为大椿的树，以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冥灵的春和秋与大椿的春和秋不同，那神女的一日又怎么会同我们的一日相同呢？”（2）

“这……”赢异人哑然，仔细思考后又觉得这庄子之言颇有道理，“若真的是神女，她口中的一日确实与我们口中的一日不同。”

说到这儿，赢异人不由得站了起来。

“你要去做什么？”华阳太后叫住了赢异人，“政儿累了一日，如今怕是已经歇下了，你要去吵醒他吗？”

赢异人停下脚步，面色踌躇。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最近一段时间先不要为他准备膳食。”

赢异人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寡人并不是要说这件事。”

华阳太后都懒得揭穿他，“明日且再看看吧。我不觉得政儿在撒谎，他没有必要说这种很快就能被戳穿的谎言。”

赢异人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寡人也这么想。”

“若是此时为真，”华阳太后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觉得应该早点立他为王太子，你以为呢？”

“寡人也这么想。”

华阳太后突然不是很想继续跟面前的人说话了。

…………

翌日，嬴政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摸他的额头。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胳膊想要将额头上的手挥开，便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政儿，你醒了？”

嬴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睁开眼睛，发现说话的人果然是赵姬。

“你现在可想用膳？”

“不想。”

话音未落，赵姬脸上的笑意更甚，“水？”

“不用。”

“好好好！”

赵姬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嬴政不想去猜她到底在赞叹什么，只是跟以往一样起身做事。唯一跟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有很多人跟在他的身后，他来到学宫同成蟜一起上课时，后者时不时地回头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等今日的学习结束要离开时，成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起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今日倒是大阵仗，”成蟜偏头朝嬴政身后看了一眼，嗤笑一声，“难道是听了我之前的话回去同你的阿母哭着求情了？那你是不是应该要谢谢我呀？”

嬴政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多看成蟜一眼便转身离开。

成蟜见到嬴政这样的态度十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侍人，“你们公子我今天是不是在做梦呀？”

不等这些侍人回话，成蟜便快步上前要跟上嬴政还要说点什么，但他才走了几步便被跟在嬴政后面的一位侍人直接拦住了。

“公子，请止步。”

成蟜脸色有些难看，“你说什么？”

“公子，公子。”成蟜身后的侍人舟小步上前拦住了自家冲动的公子，“这是太后跟前的侍人。”

成蟜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那侍人已经转身离开了。成蟜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刚刚说话的侍人舟，“你是说，刚刚那个侍人是太后宫里的？”

“还有大王宫里的侍人也跟在公子政身后。”

“你确定吗？真的不是你看错了？”

侍人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不能确定，但之前确实在太后宫里和大王宫里见过他们二人。”

成蟜垂下眼眸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剩下的几个侍人屏住呼吸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藏起来。

“行了，你起来吧。”成蟜挥了挥手示意侍人舟起身后便大步往前走，“随我去华阳宫。”

华阳宫内

医官太常正在为嬴政号脉，华阳太后坐在一旁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轻轻揉捏着手中的软帕。

“回太后的话，公子政尺脉有力、沉取不绝，十分康健。”

“好，明日这个时间你也过来为政儿把脉。”

“唯。”

太常拎着家当退下的时候，公子成蟜姗姗来迟。

“成蟜见过太后。”

“快起来，”华阳太后有些惊喜地看着眼前的成蟜，“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成蟜缓缓起身瞥了一眼旁边的嬴政，一边说话一边挪到了华阳太后跟前，“当然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就是想祖母你了所以便过来了。”

“好孩子，”华阳太后笑着握住成蟜的手，“我听说你今天早起有些不舒服，可要叫太常过来瞧瞧？”

“不用的祖母，只是有些难受而已。”

“既然有点难受那就瞧瞧，”华阳太后扭头看向旁边的侍人月，“你快去再请太常回来。”

“唯。”

“祖母，”成蟜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依偎着华阳太后坐了下来，“我想着之前应该是看错了，祖母你宫里的侍人竟然跟在了兄长身后。”

华阳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扭头看了嬴政一眼，“你没有看错。”

这下成蟜也笑不出来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嬴政已经在他之前起身告退了。

“祖母，我想回……”

“你待在这儿就行，”华阳太后连忙打断嬴政的话，拨开成蟜的手抬腿走到了嬴政跟前，“不碍事的，你想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就待多长时间。”

“但父王说若是有时间便去他那里，”嬴政垂下眼眸，声音无奈，“如今有弟弟过来陪着祖母，我也放心许多。”

华阳太后不好再拦，只能十分遗憾地目送嬴政离开。

在她的身后，成蟜面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了。

…………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原本还遮遮掩掩的消息在半个月后在秦王若有似无的示意下被侍人传的沸沸扬扬，整个秦王宫都知道了公子政夜梦神女，得她赐福，能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公子成蟜从华阳太后口中知道这件事后便化身跟屁虫，天天跟在嬴政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打心眼里觉得嬴政就是个骗子。

但宫中的太常为二人一同号脉，他这个每日都吃饱喝足的人却不如嬴政身体健康。

眼看着快一个月了，但嬴政仍唇红齿白，上马弯弓射箭无一不可，成蟜便只能无比沮丧地承认这个事实：他的兄长嬴政真的梦见神女，被神女青睐，还被神女赐福了!

这是为何？为何不是他梦见神女？就因为他的兄长嬴政比他更加俊朗？神女也是看脸的不成？

这件事给成蟜的打击太大，让他几乎躲着嬴政走。

但成蟜没能躲太长的时间，因为一个月过去了，嬴政吃下的整蛊丸效果到期了。

在华阳太后、秦王、王后和公子成蟜四人的注视下，嬴政咽下了一口精心烹制的醴水之鱼。

“如此看来，神女口中的一日是我们的一月。”秦王赢异人率先开口做了总结，随后，他扭头看向嬴政，“政儿，你最近这段时间可有再梦到神女？”

“有，”嬴政面露犹豫之色，“只是梦中的神女离我很远，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赵姬疑惑出声，“是因为没有祭祀的缘故吗？”

“让太史令定个合适的日子，”秦王赢异人扭头看向嬴政，“到时你便以王太子的身份同寡人一同祭祀。”

成蟜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但其他三人完全没有反对，他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闭了起来。

是的，他知道的，他早就没机会了。

是他身后的那些赵人到现在还看不明白，以为他还有机会。他们不相信有什么神女，认为那是骗人的。但他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跟在嬴政身后，到底是不是在骗人，他能不清楚吗？

（1）出自屈原《九歌》

（2）出自庄子《逍遥游》的原句翻译。

（3）在秦代，太常即是奉常，是医官名。秦、汉至南朝，由太史令掌天时星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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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