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盛夏,正是割麦的农忙时节,此时的陈家村地里却少有人影,方圆几个村的山上也不见平时村民们忙碌的身影。
盖因今天陈家村村委书记家大儿子娶媳妇儿,十里八乡的都给个面子,参加人家的宴席去了。
农村其实不流行那什么流水席,各家结婚都是只在男女双方家里摆上几桌,供宾客们吃喝一番就行。
重要的是那接亲的礼炮,必须得是一路从村口响到家里才算吉利,才算有排面儿。
这会儿那一大群放炮的人已经边走边放,快到村委书记家了,于是就换了更精贵带响儿的大烟花,盘盘卷起的鞭炮也放在旁边,看着实在不少。
这些同时点着的时候,声音那叫一个响!村里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放炮的人身后。
难得这么热闹一回,索性大家今儿都没去干活儿,一路跟在接新媳妇儿的车队后面听鞭炮声,图个乐呵。
一大群人乌泱泱地簇拥着抬嫁妆的,从村口转向书记家去了,旁人家有喜事儿可没这待遇。
这种时候,炮一放完,一大帮灰泥鳅似的小孩子就一窝蜂地冲上去,要去抢那些没点着的鞭炮来玩。
一旁的大人们拿着打扫的扫帚和簸箕,冲他们挥了挥手:“去,先一边儿玩去,你们陈叔家马上就开席了,席上肉和糖可不少,先去那边儿玩儿去,我回头把这一堆炮纸都给你们留着!”
小孩们对视一眼,咧开大白牙笑得灿烂:“谢谢大河叔!”随即又呼朋唤友地向陈家跑去,估计是找大人上席吃菜去了。
“嘿,这一群毛孩子,炮仗有啥好的?那陈家今儿弄的大鱼大肉才得劲儿哩!我等会儿也得来口那高档喜酒!”
大汉边扫地边嘴里念叨着,惦记着没在席上喝上头一杯的喜酒。
“哈哈哈,大河哥不会忘了以前你也带着我在这村口捡过炮仗吧?怎么好意思笑话小孩子。”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调侃的笑意。
大汉,也就是陈大河,惊喜地转过头,见果然是一个穿着红白色校服高高瘦瘦的学生仔,于是眉开眼笑。
“陈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城里上学吗,今儿放假了?”
陈大河憨厚地摸了摸头,这陈二叔家的族弟他也是好久没见了,今儿在这儿碰到不免感到意外。
这辈子注定要干一辈子农活的陈大河从小就羡慕这个比自己小的孩子。
陈修的学习是附近几个村儿都出了名的好,外面来支教的老师也是经常提在嘴边夸赞这小子,说他勤勉又聪明,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二年级乘法表都背不下来的陈大河对这个比自己小的兄弟羡慕又嫉妒,但他就是笨,啥都学不会也没办法啊。
你说人家怎么就能那么聪明呢?
听说陈修快要考大学了,陈二叔家已经连续半年没让陈修回家了,说陈修心疼他们辛苦,回来就总是忍不住要帮家里干活儿,老耽误学习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陈修摘下了脑袋上稻草编的,和陈大河如出一辙的遮阳帽,脸上皮肤那叫一个白净,黑色的随意理的碎发,有些被风吹起来轻轻飘扬,配着他浆洗干净整洁的红白校服,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少年体量修长,身形矫健,比陈大河还高出些许,和这干惯农活的人比起来也丝毫不显瘦弱。
他清澈的眸子笑意吟吟:“我这回是请了假的,半年不让我回来那怎么行?总是学习下去脑袋也该懵了,正好元叔家有这么回亲事,就正好回来看看。”
陈修停下自行车,支在路边,要帮他清扫那些炮仗纸。
陈大河连忙想从他手里夺回扫帚:“别,管这个干啥,你衣服干干净净的,别弄脏了,这白衣服可不好洗。”
陈修一时没防备被他夺了过去,人家三两下利索地把纸皮扫到了簸箕里,他完全插不上手。
陈大河把扫好的垃圾放在了旁边槐树下面,给那群小孩儿留着。
陈修看见了他的动作,推着自行车感慨道:“以前都是大河哥带着我捡这里面的炮仗玩儿,现在倒是我们给小孩子们留下了。”
陈大河挠了挠头,他觉着陈修说得挺有那么些道理的,他们都长大了,当年一起摸鱼掏鸟的陈兵,今天都要结婚了。
人家陈修在念书就不说了,就他还是个光棍。
“你在这里等着看新娘子,还是回元叔家吃席?”
陈修失笑:“我看新娘子干什么?又不是我娶媳妇。我先回家换个衣服,你记着在席上给我留个位置。”
“那没问题,不过我们那一桌可是都打算要灌醉陈兵的,你到时候可不许逃听见没?”
陈修爽快答应:“那有什么,去年二明结婚,你们喝的那么爽快,还不是我撑着把你们弄回家的?”
“你小子,还骄傲了是不?今年一定把你喝趴下!”
陈修直接跨上自行车,一蹬脚蹬子窜了出去,声音远远地传来:“我记着大河哥去年可是第一个倒下的!”
“艹,你小子有种别跑!敢造谣我!”
校服被风鼓起的身影哈哈笑着,迅速跑远,渐渐消失在槐花深处。
————
陈修已经憋了两天了。
要是这一切开始的一天他不回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他将寝食难安。
他从小到大帮家里人干农活,锻炼的一副好身体,几乎从来没生过病,更别说最近气候稳定,烈日炎炎了。
他什么也没干,正常地上学休息,前两天突然就大病了一场。
由于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也为了攒点钱下来,硬撑着没去买药。
想来不过是感冒而已,他当天晚自习请了假回寝室休息,躺在床上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光怪陆离十分诡异的梦。
倒不是说梦到了多吓人的东西,但梦里的东西确实叫他恐慌又……怪异。
他一点家里的消息都没收到,竟然在梦里梦到,后天隔壁元叔家的陈兵要娶媳妇儿了。
简直匪夷所思,他与陈兵关系实在一般得很,怎么会梦到这个?
后来他就更加肯定自己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因为这个很漫长的梦里,他竟然对陈兵的媳妇儿有意思!
真是无语死了,他明明是有对象的好吗?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真要这么做了,他怕不是得被阿骏砍断第三条腿,然后抛尸荒野。
陈修在这个梦里十分清醒,他因为这荒谬的情节开始不耐烦,下狠手地掐着自己想要醒过来。
他确信这不过是个梦而已,所以他毫无痛感。
也因此,他没能醒来。
也因此,他看到了梦的后半段。
梦里的情景如镜花水月般快速掠过,一幕幕场景在陈修脑海里放映,就像是一部电视剧一样。
发生的事儿也跟老妈喜欢看的苦情剧一样狗血。
其实在梦里陈兵结婚那天,陈修就想皱眉了。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村子虽然没有穷的很过分,但是还是有一些人脑子里有点很奇怪的东西。
也经常有一些让人非常无语的传闻,据他爱八卦的母亲大人说,那都是真事儿,就非常奇葩。
他们村儿那一道山沟沟里,总共有三处村子,陈家村对面山上就是规模差不多的谷家坪。
这谷家坪的事儿村里人都津津乐道。
最穷的谷家老三竟然接受了自家大哥死了之后留下的钱,把大嫂母女赶了出去住破屋子。
谷家老大那女儿和村里第二穷的谷云半夜在苞米地里勾搭,把摘苞米的小姑娘吓了一大跳,以为撞见鬼了。
再比如,谷家村儿几个年轻人对这谷红玉,那叫一个热情,村子里好几个姑娘都对她看不顺眼。
说到底,议论来议论去的,人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村民们就是爱唠唠嗑儿,当个笑话儿聊了。
对此,陈修母亲大人的评价是:“干啥搞个对象半夜跑到苞米地里?又不会像老社会一样浸猪笼了,这小年轻藏着掖着干啥?”
陈修对母亲大人的明智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梦里这两人跑到苞米地里幽会都是有原因的。
谷红玉没把谷云当回事儿,所以不愿意跟他有明面儿上的牵扯。
人家跟谷云“恩恩爱爱”两三月,转头就嫁了别的村村委书记的儿子陈兵,美其名曰两情相悦。
画面里这姑娘眼泪款款,在结婚那天,当众拉着气红了眼的谷云的手:“云大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对我有一份情?我现在已经要嫁给陈兵了,我和他也已经情意深厚,咱们的缘分,就只能这么断了。”
末了,跟着陈兵上车前含泪回望,声音凄楚:“云大哥,你回去吧,别看我了,我忍不住想哭。”
谷云当即以为是陈兵仗着他爹是村委书记,强娶的谷红玉,撸了袖子赤红着眼就给了陈兵一拳。
陈兵在旁边看着自己老婆对着个男人依依惜别,早不顺眼了。
这俩人当场就打了起来,周围本来看戏的人赶忙上去劝架,好不容易才拉开二人。
陈兵这结婚当天就挂了彩,丢人丢大发了,陈家人相当不高兴,对谷红玉怎么看都不顺眼。
元叔一个男人不好插手,全靠元婶出马让谷红玉吃了个下马威,想让她没那胆子给自家儿子戴绿帽子。
然后恶毒婆婆和忍辱负重儿媳妇的恶俗戏码就不停地上演,陈修老妈去拉架还被误伤了,后来她也就不管了。
本来也不是多亲近,还是专心看戏的好。
这位思想很先进的妇女评论道:“这俩人就跟磕了药一样,一天天老精彩了,我最近都不看《恶毒婆婆俏儿媳》了。”
他妈现在旁边儿觉得很乐呵,然而谷红玉明显觉得婆婆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所以她收拾包袱跑回了娘家,等着陈兵在二人之间表态支持她了,再回去。
谷红玉受委屈的事儿谷云一直关注着,这下得了机会,立马凑到心上人跟前献殷勤,希望安慰一下谷红玉。
一来二去,谷红玉觉得还是谷云对自己是真爱,一番暗送秋波之下两人就又搅合在一起了,还珠胎暗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