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臧脸色阴沉，身周的温度好像都冰冷了几分，朝颜看着他，觉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钝钝地疼。

他抬手抚上元臧的脸颊，动作十分轻柔，就好像元臧是跟羽毛，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被惊走似的，他的指尖轻轻游移，感受指腹下凸凹不平的瘢痕，小心翼翼地问：“这……也是那时留下的吗？”

元臧握住他的手，沉默地望向远处的黑暗，即便已经过去许久，龙鳞被一片片拔下时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痛感却依旧明晰，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沉重起来。

朝颜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一样，过了良久，元臧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两人并肩坐着，十指紧扣，谁都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时间沉默地从他们身边淌过，最后两人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直到次日午后，火鬣蜥们才开始逐渐恢复，最先复原的是相渊。

他醒来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五万围着他转来转去，喳喳喳说个不停，告诉了他夜里发生的一切。

相渊感慨：“多亏有尊上和公子相助，否则……”

否则会出现什么意外后果，真的很难推测。

“族长不用客气，”朝颜说，“这不只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相渊点头：“我的族人有不少已经醒过来，尊上和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和我的族人会永远铭记在心，眼下实在不敢再耽搁你们了。”

朝颜跟元臧对视一眼，说：“反正我们也没事，就送你们去北海吧，省的那些家伙不死心，又来捣乱。”

“也好，”相渊暗暗松了口气，说，“有尊上和公子同行，我肩上的担子可减轻了不少。”

随着火鬣蜥们慢慢恢复，相渊开始安排一切，他遣已经恢复的族人去打猎，等大家都复原后饱餐一顿，天黑后出发，接着赶路。

毕竟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天，实在不宜继续逗留了。

元臧闲来无事，便也出去打猎，结果是那几只负责打猎的火鬣蜥打回来的猎物加在一起，也没元臧一个人带回来的猎物多。

之所以说元臧的猎物是带回来的，是因为这些猎物全是跟在元臧身后，自己乖乖走到空地上来的。

当看到元臧潇洒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大群五花八门的猎物时，朝颜实在无话可说，因为这简直是犯规。

下午晚些时候，火鬣蜥基本全都复原，相渊吩咐开饭，吃饱肚子后赶路，火鬣蜥们张开大口，吞獐子野猪就宛如在吃夹心糖豆，咯嘣咯嘣，鲜血四溅。

朝颜的吃法就斯文的多，先把猎物收拾一番，剥皮褪毛，去除内脏后清洗干净，这才架在火上烤熟吃。

五万也跟着他们一起吃熟食。

有火鬣蜥看着眼馋，便过来讨肉吃，朝颜就把烤好的肉分给他，结果那火鬣蜥吃完烤肉后大赞美味，不愿再生食猎物，和五万一起，围在朝颜的火堆边等着吃烤肉。

不少火鬣蜥见状，纷纷过来尝试，凡是吃过熟肉的，都不愿意再吃生肉。

于是朝颜在元臧的帮助下，弄起了十几个火堆，忙的跟个陀螺似的，不停地穿肉上架翻面烘烤，即便如此，也供不上火鬣蜥的需求。

这些家伙体型实在太大了，吃的太多。

元臧看朝颜太过忙碌，便提醒他：“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烤？”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朝颜心说，对啊，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烤，反正他们的火焰都是现成的，要多少有多少，烤起来多方便。

而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给火鬣蜥们烤肉吃，不如教会他们怎么烤肉，这样他们将来回到极北冰原后，也可以自己烤肉吃。

于是，朝颜从负责烤肉的厨师，摇身一变，变成了传授烤肉方法的师父。

火鬣蜥们围成一圈，每个面前都放着猎物，朝颜站在中间，告诉他们刚开始不要心急，小火就行，烤肉的火候很重要，只要掌握好火候，美味的烤肉就成功了一半。

火鬣蜥们勇敢尝试，第一次就有好几只火鬣蜥烤出了卖相不错的烤肉。

慢慢地，几乎所有的火鬣蜥都掌握了烤肉的基本方法，除了脾气急躁的巴喆，他总是太心急，把猎物烤成一坨焦炭。

相渊是最先学会的那一批，看到巴喆暴跳如雷的样子，他哈哈大笑着，把自己烤好的食物分给巴喆一半。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火鬣蜥们再次启程。

相渊执意驮起朝颜和元臧，而五万则载着樱笋，火鬣蜥的大部队集体向北海进发。

比起五万，相渊的背部更平坦宽敞，足可以让人躺下来，相渊走路也稳，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振动。

朝颜和元臧并肩躺在相渊背上，眼前就是灿烂辉煌的星河。

朝颜内心已经接受了元臧是妖王的事实，这会儿只能感慨人生瞬息万变，反复无常，不像这些星辰，亘古不变地照耀着大地。

他猛然想起那夜焱魔的话，转头问元臧：“焱魔说你为了一个玄字打上幽冥血狱，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元臧眼望星空，想起那段久远的时光，有些出神地说，“主要是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想给他们点教训而已。”

“所以你真的是玄尊，”朝颜有点懵圈，“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说完猛然想起用这种语气跟妖王说话会不会有点大不敬，就换了种语气：“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陛下？尊上？王上？大王？……”

这几个词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怪怪的，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感觉这些称呼跟元臧都不搭，忍不住笑了起来。

“朝颜，”元臧扭过头，看着他说，“我之前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知道我的身份后，对我有什么不同。”

朝颜止住笑，说：“你还骗我说你是妖怪们的老祖宗。”

元臧心想，这是算账来了，于是解释说：“这个真没骗你，我已经活了几千年，真是妖怪们的老祖宗。”

“那你究竟有多少岁？”朝颜很好奇。

元臧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说：“确切的年纪是四千八百二十五岁。”

“哇哇！”朝颜震惊，“四千多年，都快赶上整个人类的文明史了。”

看到元臧面带疑问地看着自己，朝颜赶紧说：“时间可真长啊，我能问一下你这四千年多年都是怎么过的吗？大王？”

听朝颜用调侃的语气叫大王，元臧忍不住勾起唇角：“你还是叫我元哥吧。”

过去的四千年里，用各种尊称称呼他的人多不胜数，而叫他元哥的，朝颜却是第一个。

朝颜也是第一个不计较他的身份和相貌，给予他帮助的人。

“可以吗？”朝颜有点犹豫，“会不会太冒犯？”

毕竟元臧可是万妖之王啊。

“我以妖王的身份命令你，以后都叫我元哥。”元臧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遵命，大王。”朝颜朝他敬个礼，带点调皮地说。

元臧笑笑，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望向星空深处，说：“活的太久，很多事情都模糊了，要不是你问起，我连自己究竟多少岁都忘了。”

“我有的时候连自己三天前干过什么事都想不起来，”朝颜深有同感地说，“看来长生不老也不全是好事，还好我不会有这样的苦恼。”

元臧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想，那可未必。

“不知这附近有城镇没有。”朝颜打个哈欠，懒懒地说。

“做什么？”

“找个大夫，给樱笋瞧瞧腿伤，顺便买点东西。”

“应该有，明日我看看。”

“嗯。”

相渊背上的舒适程度堪比马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朝颜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次晨朝颜醒来的时候，火鬣蜥已经停下，正在一处山坳里休息，元臧不见踪影，他身上却盖着元臧的外套。

朝颜沿着相渊宽大的背脊走到尾尖，跳下来，相渊一见他就说：“公子醒了，别担心，尊上他去打猎了。”

朝颜心说，谁担心了，况且我又没问你家尊上去了哪里，好吧，其实本来准备问的，但是，相渊你要不要这么善解人意啊。

他脸上一阵阵发烫，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抓住小辫子一样，慌乱中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仓皇而逃，把相渊带着笑意的眼神甩的远远的。

朝颜去看樱笋，经过一夜的休息，樱笋看起来好多了，身上的皮毛也变得顺滑许多，朝颜说：“今天咱们找个医馆，让大夫给你瞧瞧伤。”

樱笋忙说：“不用了，就这样挺好的，只是外伤而已，慢慢的自己就长好了。”

“反正今天要去城里一趟，买点东西，”朝颜说，“顺便带你去看看。”

正说话间，元臧领着一大群猎物回来，刚学会烧烤技能的火鬣蜥们立刻涌上，各自抓了猎物，大显神通开始准备烤肉。

元臧来到朝颜身边，说：“走吧。”

“你找到镇子了？”

果然元臧办事就是快。

“嗯。”

“远不远？”朝颜抱起樱笋问。

元臧犹豫了下：“……不太远。”

“你带路吧，辛苦了。”

朝颜心想，这里要是也有手机和导航就好了，元臧找到地方后，给他发个定位，他带着樱笋找过去，就省的元臧跑来跑去了。

元臧看朝颜抱着樱笋就往前走，长腿一迈，几步追上他，伸臂揽住他腰，说：“走路太慢，这样快些。”

两人一狐嗖地飞上天空，很快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