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行人如织,车马也如织。
熙熙攘攘的街道,遮蔽住他的视线,并不曾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马车在宣德门前停下,祁沅从车里下来,向门口值守的禁军递出腰牌。
腰牌验证无误,祁沅提着药箱走进去,进了医官局。
一进门就碰见一脸困倦的往外面走的刘医官。
刘医官看到他,硬生生忍住即将打出来的呵欠,“呀,祁御医你来了。”
祁沅点点头,回应了一声。
“对了祁御医,”刘医官接着道,“明日到神威营例行看诊的人员名单,我已经做出来了,就放在你的那张桌案上。这一次轮到你领队,你且先看看,若是有哪里觉得不妥,可以再行调整。”
“有劳。”
神威营是大虞的开国之君亲自选拔组建的,隶属禁军,同时也是禁军各营中,最精锐的一个营。
各营每年都会有一次例行看诊,由医官局内的御医带队,前去各个营里,为营中将士简单把脉、检查身体情况。
在祁沅为明日的例行看诊做准备的时候,神威营内的人,正在分兵对垒,比试各项技能。
苏令月和苏朔等人站在看台上,看着下方比武场上摩拳擦掌的神威营士兵,在心中赞了两声。
英姿勃发,威风凛凛!
这支禁军里最精锐的兵,虽然因为一直驻扎在京中,不曾经历实战历练的缘故,缺少一种战场上累积来的杀气。
但精气神却极好,即便是在面对每日循环往复的训练时,操练间也能看出他们周身迸发的昂扬朝气。
这让苏令月忍不住就想:
这样的一支兵马,若是放到战场上,只要稍加点拨,一定是所向披靡。
“苏将军,”神威营的主帅蔺严向着苏朔一抱拳,“请。”
苏朔同样一抱拳,“蔺帅,请。”
比试正式开始。
比武场上分列着两支小队,一队是神威营的士兵,另一队是镇北王府的亲兵。
两方俱是虎视眈眈盯着对方,同时在心中暗暗估量对方的实力。
第一场比试射箭,但又多了个新花样:
是要射中被不断抛在空中的彩球,哪方射下的彩球多,就算哪方胜。
苏令月只随意地看了一眼自己这边的情况,对于自己人的实力,她心中有数,便将目光更多的放在神威营那边。
神威营派出来的不乏射箭的好手,箭若流星,身手敏捷,只是对于移动中的目标,手上的准头儿不够。
之后又比试了近身搏斗、协同作战等等。
神威营的士兵固然身手矫健,但在见过大风大浪的镇北王府亲兵看来,还是嫩了些。
只是这里毕竟是神威营的场子,赢的不能太轻松,他们便悄悄地在有些容易被人忽略的环节,放了放水。
这么一番见真章的比试下来,神威营里那些原本还有些不服的人,这回也终于心服口服了。
蔺严在看台上仔细看完了全场比试,不住地感慨,“王爷带出来的兵,果真是不一样!”
苏朔连忙又谦虚的回应了几声。
正在这时,比武场内忽然有人走出人群。
苏令月顺势看了一眼,眉头一挑。
她对这个人有些印象,是刚刚被推举出来比试射箭的一个年轻人。
此时他站在正对着看台的位置,朝着上面的蔺严道,“蔺帅!我等一直对镇北王敬仰非常,今日有幸得见镇北王府风范,又正巧遇上苏将军,不知可否让我等与苏将军切磋一番?”
军中的交流,常常会以切磋为由发起挑战,此刻便表明军中无大小,求的就是一个畅快淋漓。
若是放在以往,苏朔绝对是痛痛快快就应战。
只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
他有些抱歉的看着那位年轻人,抬了抬自己的手臂,遗憾道,“可惜我身上还有伤,不能全力切磋,不过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再来接受你的挑战。”
“苏将军不方便的话,”那年轻人目光一转,顺势就落在了苏令月身上,“苏小将军也行。”
哦?
苏令月还有些意外。
看来这年轻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苏家人对招了。
旁边的蔺严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低声向苏令月和苏朔二人介绍了一番。
“他叫谭侃,是山阴侯家的小郎君,平常也是这样没大没小的性子,二位小将军多担待……”
说完他又向着底下的谭侃,“谭侃,还不带着你的人归队!”
苏令月听完刚刚的话,与苏朔对视了一眼,大概知道了这年轻人的来历。
山阴侯是当今皇后的同胞兄弟,而他是山阴侯的儿子,那也就是皇后的侄儿。
也难怪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蔺严,更是敢当着蔺严的面儿,径直来找他们挑战。
而另一边,谭侃即便受到了主帅的斥责,也仍然坚持称,“在下谭侃,同样仰慕苏小将军已久,还请苏小将军能够赐教!”
人家都这么坚持了,又是军中最寻常不过的互相切磋,苏令月便也没有推辞,神色自然的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过一杆长兵。
只是在走上比武场前,她却对着已经提前摆好决斗的架势的谭侃道,“两军对峙,尤其是对上北姜蛮子,大多数时候都是马上战斗,谭小郎君不妨也来试试?”
谭侃神色不变,一扬眉,“就按苏小将军说的办!不过……”
他笑了笑,“这么干巴巴的切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取个彩头,苏小将军意下如何?”
这倒是新鲜。
苏令月反手把长兵往身边一竖,歪头看他,“那你说,取个什么彩头?”
谭侃目光直接的看着她,“听闻郡主仍然待字闺中,谭某大胆猜测,郡主是还没找到世间能与相配的好儿郎,谭某不才,若这一次切磋赢了郡主,还想做那与郡主相携白头之人。”
苏令月颇为诧异的挑了一下眉。
这回倒是不喊她“苏小将军”了啊。
比武场上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的也传到了看台上的苏朔耳朵中。
要不是碍于面子,苏朔真想破口大骂,再一脚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踹进地里,让他拔都拔不出来!
蔺严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若是放在平时,别说等谭侃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了,就是连他出来的机会都不会有,可是,哎……
他毕竟是皇后的亲侄儿,又是皇帝看重的,他就算是想管,他也管不了。
苏令月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
只低头笑了笑。
想当初临阵对敌时,有多少敌方将领仗着她是女子,用类似的话羞辱她。
那些人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被她挑到马下,不是做了阵上鬼,就是当了阶下囚。
如今区区一个谭侃,她就当他是发癔症了吧。
便只道,“一炷香内,谁先掉下马,就算谁输。”
谭侃紧跟着问,“那彩头——”
苏令月翻身上了马,顺手拔出刚刚被她插在地上的长兵,冲着他一扬下巴,“你能赢了我再说。”
谭侃的马上功夫还算厉害,但和苏令月比起来,简直不够看。
没几个回合,就被苏令月轻轻一挑,挑下了马。
比试自动结束,苏令月也没看摔在地上的谭侃,直接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到比武场外才跳下马,重新回了看台。
苏朔的脸色还有点儿不太好看,一见她回来,立刻就到了她身边,生怕她再被谁给冒犯了。
蔺严也是一脸的郁闷,又烦躁的对着底下摆摆手,示意将谭侃给抬下去,别再给人添堵。
此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蔺严提议,留他们在神威营住上一晚。
顺带再请他们给营中的这些将士们,讲一讲北地风光、沙场见闻。
让这些久居京中,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出去见识一番的将士们,开开眼界。
这倒也是镇北王这次派他们来神威营的意思。
于是兄妹二人也没有推辞,当晚便留在神威营中。
蔺严又专门发话,给营中将士们放一天的假,今晚可以畅快饮酒,明日不必训练。
被憋了许久的将士们盼的就是这句话,兴奋的欢呼声直要把营地掀翻。
讲军中见闻这种事,苏朔最是擅长。
于是整个晚上,他就在一波又一波前来敬酒的将士们的围绕下,将这些年行军打仗的事儿,讲了个酣畅淋漓。
苏令月在一旁跟着喝了两碗酒就作罢,又拣了个没人的地方,抬头看天。
今晚的月色不甚明亮,看着看着,她就开始想……
这个时候,祁沅正在做什么?
……
神威营内的热闹,与一片冷清的太傅府并不相通。
初秋的夜晚已有些凉,祁沅打发走了想和他聊江湖传闻的湛行云,气得湛行云大骂他没良心,还说他以后再也别想从自己这个江湖百晓生口中打听到任何消息了!
类似这样的话,祁沅也已听了不知多少遍了,这时候只管从屋子里取了件外衣披在身上,静静坐在院中。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些懊恼的皱了一下眉。
他真是疯了。
他盯着桌灯内不住跳跃的火苗,一如他此刻悬而不定的心。
他到底在心里希冀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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