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完美三十环

射箭世界杯·特拉斯卡站,光弓50m个人决赛现场。

晴朗无风,宜室外射箭。

监护员顾承安早早坐上观众席,戴着太阳镜——这其实是副VR眼镜,一只镜片上放着《合格社会化成体培养法案》第103号修正案投票的现场直播。

高至云端的议会大厦内,龙勃罗梭教授正煽动力十足地向议员们宣传他的最新研究——青体基因、反社会人格与暴力犯罪。

“请看这组数据,就算被流放到矿星,青体基因携带者们依然顽强坚持、不死不休地与秩序作斗争!每一所星际监狱里,他们实施无动机暴力行为的概率比正常人足足高出7倍!”

“基因手术在内的常规治疗手段无法挽救他们低下的SERT水平,更教不会他们感受恐惧——这是天生的缺陷、附着于意识的痼疾、邪恶灵魂的印记!”

“现有监狱关不下这群邪恶嗜血的狂徒,不想联盟被犯罪占据,我们别无选择,这是正常人与青体基因携带者间的战争!103号修正案将拯救每一颗饱受高犯罪率困扰的星球和殖民星,从源头根除问题,使联盟再无青体基因携带者!”

“在场诸位都是心系联盟之人,请务必珍惜本次机会,为了延续联盟的辉煌,为了更好的赛博时代,做出您宝贵的选择。”

《法案》第103号修正案核心:销毁青体基因携带者合法化。

顾承安握紧拳头盯着镜片,连比赛选手入场的欢呼都不能使他分心。

艾里森在顾承安面前挥了挥手,又一把拍向好友肩膀:“嘿,晏行渊上场了!”

“哦、嗯。”

监护员胡乱应付着。

主持人开场介绍:“……这是光弓首次作为独立弓种加入,我们即将目睹射箭世界杯历史上首位光弓冠军的诞生!”

“1号靶是来自盐湖城的埃里克·施洛瑟!”

现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和欢呼。

37岁的埃里克是当下光弓第一人,他已蝉联四届宾州公开赛——曾经光弓最高规格赛事冠军。

去年宾州赛上,晏行渊在半决赛遇到过埃里克。

“2号靶是来自苏河的晏行渊!”

掌声比第一回弱,但有颜控观众喊出“精灵射手”外号,艾里森跟在其中,挥动存在感超强的应援横幅。

晏行渊转身对观众致意,悄悄向横幅的位置wink,惹来一阵闪光灯与尖叫。

比赛开始。

此时直播中,佩戴议长金链的**官示意口头表决开始:“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议题为法案第103号修正案是否通过。赞成者请说「Content」——”

“Content!”

支持派声势浩大。

“反对者请说「Not Content」——”

“Not Content!”

反对派音量亦不低。

**官宣布:“Division!Clear the Bar(表决存疑,清空门槛)!”

分组投票触发,进入争议性表决阶段。

特拉斯卡现场,第一轮比赛结束。

1号靶埃里克8环、9环、10环,总计27环。

2号靶晏行渊首箭落在7环与8环交界,需靶前裁判确认,另外两箭为9环和10环。

靶前裁判的判定将决定第一轮是平局,还是埃里克2:0领先。

议会大厦,议员纷纷离开门槛区,反对者与赞成者分别通过左右两侧走廊。

顾承安注意到,与执政官立场相同的艾姓议员集体走向左侧,而代表逐鹿者的楚姓议员都去了右侧。

监护员隐约觉得不妙,或许这并非一场单纯的修正案投票。

他还没想明白心中的糟糕预感源自何处,便听到赛场主持人宣布:“第一轮埃里克以2:0暂时领先,让我们继续期待选手们的精彩发挥!”

靶前裁判将晏行渊的第一箭判为7环,不压线。

26:27,一环之差,惜落下风。

直播中,分组表决正在进行。

两名机器计票官身上的数字不断增加,一时反对领先,一时赞成反超。

顾承安在人群中找到他的选区代表,她在左侧队伍的后半徐徐前进,前面排着浩浩荡荡的艾姓议员。

观众席上,艾里森正为好友的第一箭被判为7环不平,他放下望远镜,抱怨靶前裁判有失公允。

晏行渊本人对这个结果颇为淡定,平静地准备好下轮比赛。

箭支没入靶纸,压线计高环,不压为低环。

每回遇到疑似压线又好像没压的纠结情况,在靶前裁判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后,他毫无例外次次不压线——老倒霉蛋了。

第二轮,两人都是俩9一个10,各得一分,埃里克以3:1继续领先。

第三轮依旧平手,埃里克4:2保持优势。

射箭比赛先得6分者胜,只要再赢一局,或平两局,比赛便成定局。

埃里克已然稳操胜券的架势。

观众席上,比选手本人更激动的艾里森正思考着待会儿要怎么安慰晏行渊。

顾承安的心悄悄提到嗓子眼,直播中左右两侧的队伍都少了大半,他一遍遍数着余下人数,有时数出赞成多,有时数出反对多。

万一直播中的修正案通过,他该如何为晏行渊写评语?

是“通过”,还是约等于不通过的“视同通过”?

目前顾承安负责监护的幼态晏行渊,正是一名青体基因携带者,103号修正案规定的合法销毁对象。

根据历史数据,获得“视同通过”评价后存活的幼态不到1%。

它们大多于成体前夕被销毁,在营养舱里渡过一生,从未沐浴过真正的阳光,也从未体会过赛博时代的发达科技和便捷生活。

晏行渊站在起射线前,他是与弓相生的射手,练习和比赛是他的一切。

射手面色沉静,一点不见连续三轮失利的焦躁。

由于比分落后,第四轮改由2号靶晏行渊首先发射。

纤长有力的手指从箭壶中拈出支箭,转过弧度优美的半圈,“咔嗒”扣在弦上。

晏行渊确认指幅距离,举弓拉弦,靠位瞄准撒放。

练习过千百次的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薄肌覆盖的手臂在开弓时显露出恰到好处的线条,肩背挺拔,腰身劲瘦,是观者舍不得眨眼、赛后还要反复回味的视觉享受。

主持人报出10环。

埃里克以一箭10环回敬。

两人表面云淡风轻,暗中疯狂较劲,晏行渊继续10环施压,埃里克再一箭10环把压力还给对手。

射箭对抗性不如其他运动,但十分考验运动员的心性。

落后的焦虑、比分被反超的心态变化,必须10环才能赢的压力都会影响发挥。

50米距离下,只要些微失误,轻则打偏,重可脱靶。

晏行渊天生喜欢跟自己周旋,与射箭这项“合法但有病”的爱好十分契合。

不理会1号靶传来的压力,晏行渊拉弓瞄准,动作与之前两箭10环分毫不差。

他的瞄准时间很短,几乎刚完成靠位便放箭,这是顶级射手的自信。

箭支的轨迹是条抛物线,抛物线的另一端正连着10环。

“10环,10环,10环,完美30环!”

主持人难抑激动:“这是光弓比赛里罕见的完美三十环!我们居然在首届光弓世界杯上见证了这个奇迹!”

此时埃里克倍感压力,他这一箭必须命中10环,才能维持领先优势。

埃里克第三箭瞄了很久,在20秒倒计时快结束才撒放,命中右9环。

4:4,晏行渊终于在第四轮拉平比分。

掌声从应援横幅所在处向四周蔓延,艾里森激动地踩到顾承安的脚,还怨对方鼓掌不积极。

监护员的注意全在墨镜片的直播上,左右两侧队伍都快到尽头,机器计票官身上的赞成票涨到1477,反对数停在1475。

顾承安的心随之沉到谷底。

优势消失并不影响埃里克的发挥,这名久经赛场的老将快速调整心态,以一个10环两个9环的优秀水准,平稳完成第五轮。

而晏行渊同样三箭28环。

主持人和现场都沸腾起来:“双方比分来到5:5平,观众朋友们,接下来是激动人心的决金环节,两位选手将各射出一支箭,仅凭一箭定胜负!”

埃里克是强劲的对手,在最近五年的6次决金中保持着全胜记录。

靶前裁判备好游标卡尺在旁等候。

如果二人同环,便测量箭落点与靶心的距离,更近者胜。

1号靶埃里克首先发射,正中10环。

埃里克从观靶员那儿得知这一箭几乎压线内十环,自感满意。

光弓比赛的靶纸十环内,还有一个更小的圈——内十环X,内十环中心的黑点,是五十米外肉眼无法看清的靶心。

晏行渊需使箭的落点尽可能靠近靶心,最好直接射中靶心。

“直线力与我同在”的念头闪过,箭已离弦。

他维持着举弓动作的余势,直到箭头没入靶纸,才缓缓放下前手。

晏行渊直觉这一箭进了X。

观靶员和主持人同时报出结果,晏行渊的箭尖正正穿过比箭头更小的靶心,而埃里克命中外10环。

胜负已分。

直播中,最后一个赞同派议员通过机器计票官,数字定格在1480:1478。

**官起身宣布:“赞同1480票,反对1478票。The Contents have it!”

《合格社会化成体培养法案》第103号修正案即刻起正式生效。

顾承安的指甲嵌进手掌,忍着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努力挤出为晏行渊庆贺的表情。

还好旁边艾里森没发现他的言不由衷。

赢了比赛,输了投票。

天才射手?

亟待清除的危险因素。

真讽刺啊,监护员想。

“你是位强大的对手。”

埃里克输得心服口服,他放下望远镜,主动来与晏行渊握手。

如果不是晏行渊故意拿美猎参加去年宾州光弓赛,他大概会止步于连胜三年。

比开场更热烈的欢呼中,来自苏河的晏行渊,登上领奖台,接过射箭世界杯首块光弓金牌。

赛后,年轻的冠军把金牌随手塞进弓包底,感慨世界杯的奖牌好丑,丑到不想挂墙展示。

希望四年之后,苏河奥运会的金牌能设计得漂亮些,晏行渊有信心将2036年首块光弓奥运金牌一并收入囊中。

比赛视频被国际箭联顶置,迅速引来大量转赞评。

箭联账号平时只有圈内人关注,“首位世界杯光弓冠军”却登上热搜,高颜值运动员不愧是小众运动推广利器。

建立不久的#光弓冠军晏行渊话题下:

“应该禁止精灵族参加人类射箭比赛!”

“反复欣赏完美三十环和一箭夺金cut停不下来是正常的吗?”

——这是新粉。

“弓箭运动分为复合、竞技反曲、光弓、美猎、传统五类,弓自身的精准度也是这个顺序。渊大美猎同样超强,他去年嚣张地拿美猎去打滨州光弓赛,还能拿块铜牌!参差啊,我光弓被美猎虐。”

——这是来科普的弓箭爱好者。

“渊大拿的是圣羽25英寸光弓专用把,搭配45磅YCL弓片、贝塔侧垫。猫咪造型的主配重可不只是装饰(提高撒放稳定性)。箭是Legale的,想了解配箭的朋友可以参考《调弓手册》,先用推荐挠度和格令在光杆上粗调。”

——这是资深器材党。

“恭喜圣羽签约射手晏行渊获得射箭世界杯光弓金牌!圣羽光弓专用把,晏行渊同款,人体工学设计,舒适推感,多配重孔,20种配色任选~现在下单还将赠送300g(50g*6)配重~”

——还有趁机宣传的厂商。

金牌满足了晏行渊的胜负欲,他趁热度提了射箭运动观赛礼仪。

主要是拍照别开闪光、不在射手瞄准且箭未离弦时高声喝彩。

如果不是疑似闪光灯的东西在他首箭撒放时晃眼睛,或许不用被埃里克连压三轮。

编辑好文字,正要盗箭联的图,他收到竞反弓友顾承安发来的高水平照片。

晏行渊加图发出,又发了条器材科普,钩直饵咸,明示更多器材厂商来送装备。

真正的器材党,才不自己花钱买装备,而是指定好参数、配色,等着厂商主动送来。

运营社交账号是职业射手的必修课,有实力又数据好就是这么快乐。

手机震了一下,顾承安说待会回美猎玩家艾里森家整火锅。

艾里森有钱有闲,他的别墅庭院里设了各种距离的箭道,晏行渊喜欢这块场地,足不出户练习完还能在花园烧烤。

顾承安选了牛油麻辣和冬阴功两种汤底,搭配现宰恰帕斯牛羊肉,新打捞的加利湾龙虾和金枪鱼,满桌难见绿色。

没吃多久,嘴强玩家顾承安开始猛灌黑樱桃汁。

晏行渊给自己调了杯地狱龙舌兰射手,努力不点破怕辣的好友,但因酒饮得不少,不慎漏出笑声,成功收获怒视。

知己同道,直抒己见,美酒珍馐,盛筵难再。

他不介意偶尔畅饮,尤其是比赛城市还有不容错过的佳酿。

晏行渊有些上头,去花园透气回来仍不太清醒,索性披了毯子倚在沙发上休息,听两位友人一本正经争论弓箭打丧尸的可行性。

天才射手玩遍五大弓种,自认最有发言权:

“复合弓初速度快、威力大,不过箭贵、弓也沉,射得准很靠科技加持,末日里配件坏了不好换。适合狙击远处少数精英目标,如果知道boss位置,用它没错。小怪就算了,大材小用。”

“光弓要算指幅,远距离不如复合准,二三十米不如美猎和传统灵活,除非就一把弓,没别的,否则不建议用。”

“中式传统或者国际传统弓都还行,唉当初是谁把国际有台传统弓翻译成美式猎弓的,贻害无穷啊。这两种弓重量轻,体积小,长时间携带方便,清理半径三四十米范围没问题。”

“至于圣诞……”

树字尚未出口,顾承安要来捂晏行渊的嘴,不许他提那个词。

“至于竞反,”晏行渊及时改口,“只适合特定距离射准,不过考虑到丧尸缓慢的移速,也许调瞄的速度可以快过丧尸?也不是完全不能用么,你可以跟丧尸友好协商下,哈哈哈哈哈……”

他想,装满配件的竞技反曲弓,外形不就像一棵挂满礼物的圣诞树么?

可惜顾承安不让喊。

晏行渊正色:“总之,哪种弓都不够适合打丧尸,除非箭管够。丧尸横行了哪能量产挠度、重量、直度、一致性都过关的箭?有热武器不用图什么,生怕火力不足恐惧症被治好吗……”

许是酒精作用,晏行渊声音渐低直至沉沉睡去。

意识下线前,他隐约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视为通过,最终观察开始。”

幼态监护员顾承安经过犹豫,完成了晏行渊的幼态期总评。

顾承安本人反对103号修正案,但他的意见和资产一样微不足道。

联盟宪章规定,有产者的观点权重依托资产数量计算。

监护员喜欢过现在的工作,他享受观察幼态的过程,对晏行渊尤有好感。

但没有一个成体会为了随时可被销毁的幼态违反法律、失业破产,沦为没有信用点的矮丛林成员。

顾承安绝不能枉法,有无数颗螺丝钉在他身后,等着取代他的工作。

何况,视同通过的幼态有1%的存活率,晏行渊这么厉害,应该可以活过最终考核吧。

他双手洁白,没有杀人,他只是遵守法律、恪尽职守地完成本职工作——给幼态评级,而已。

明月皎洁,夜风拂过,晏行渊醉倒在屋外,庭院中疏影摇曳,仿佛一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晏行渊打弓日记1》

射箭,一款氪金就能变强的运动。

而我是与弓相生的射手,不必走氪金捷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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