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局未能分出胜负，按照约定，最后一局比试即将开始。

这局结束后，部落午饭用餐人数-1，菜品数量 1。

地狱但贴切的描述。

晏行渊此刻心情放松。

他甚至想到一个猫鼠冷笑话——小猫抓到老鼠，它们都对自己的妈妈说，妈妈，今天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

如果弓箭手会说雅诺玛玛语，他一定要把这个笑话讲给雅诺玛玛人听，嘿，你们不用准备首领的饭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出二十五步，太阳猎亦然，两人在相距五十步时转身站定，等待部落长老的鼓声响起。

在各种距离、使用不同磅数的弓和箭、弓种特性的影响，想要精准命中目标需要如何追加偏移量，晏行渊早已烂熟于心，形成肌肉记忆。

传统弓的最大优势是速射，复合弓刚搭好一支箭，传统弓已经射出去三四根了。

五十步的距离互相射击，瞄具的重要性不如箭支发射速度。

若他的箭能当先扎进太阳猎的胸膛，便可稳操胜券。

刚好，手中的孤月就是一把传统弓。

周围的雅诺玛玛人全都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

雨林中的居民——人类与非人类们——似乎都有敏锐的危险预知雷达，合奏的昆虫、呱呱的树蛙，长啸的吼猴，往常吵闹的生物全都躲了起来。

极致的静谧中，鼓声蓦然响起。

晏行渊几乎在不到半秒内完成了举弓、搭箭、撒放这一系列动作——接近完美的传统弓居合。

他的箭精准穿透仍在拉弓的太阳猎的胸膛。

鲜血从太阳猎的胸口喷出，从他的嘴角流下，他摇晃了一下，仍站在原点。

重伤的太阳猎的箭离开弓弦，这一箭力道与准头皆有不足，被晏行渊躲过。

一些围观的雅诺玛玛人呆住了，不是因为过于寻常的鲜血与死亡。

他们难以置信，被美洲虎神祝福保佑的太阳猎、从血腥太阳神祭祀上活下来的太阳猎，怎么会死于库胡尔阿哈瓦的使者手中？

而且这个使者身上只有小面积的油彩，脸上一个鼻环与耳环都没有。

他甚至不像一个负有神力的阿兹特克贵族！

骨链长老的反应很快，他上前扶住太阳猎，似乎想要用死藤水或其他巫术挽救不断流血的族长，这显然徒劳。

太阳猎虚弱抬手，阻止长老的无用功，口齿不清地交代遗言。

长老不断点头，幅度之大令长至肚脐的骨链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两位“帝国使者”也在太阳猎的渴求目光下靠近。

濒死但平静的食人族长艰难追问：“交出圣物、咳咳、帝国会放过、其他雅诺玛玛人吗？”

楚瀛洲明白这群数据体的本质与“命运”，他无法给出承诺：“让他们向南方去吧，迁徙到离阿兹特克更远的地方。”

太阳猎不甘的目光看向晏行渊，完全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的“帝国特使长官”根据博物老师的表情，点了点头。

受到美洲虎神祝福的雅诺玛玛首领太阳猎死了，死于挑战“帝国特使”。

这是英勇而光荣的死亡。

根据雅诺玛玛人的习惯，太阳猎的尸体留在部落。

骨链长老向两位特使保证，明天一定将圣物交给特使。

今日时间不早，来不及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山上的圣物所在地再返回。

长老请求“帝国特使”，在交出圣物前，让祖先的圣物再次保佑即将迁徙的雅诺玛玛人。

楚瀛洲同意了。

第二关配合太阳猎的鱼鳞成为了新族长。

在新族长鱼鳞带领下，雅诺玛玛人开始分割太阳猎带队打回的貘。

首先把最鲜美的部位分给“帝国特使”，余下的尽量平均地分给每个雅诺玛玛人。

午饭很丰盛，焦香的烤貘肉、现捕的鱼汤、烤蘑菇和不知名野菜——大部分是楚瀛洲准备的。

晏行渊仍沉浸在刚用孤月杀了人的情绪中，像个智能程度有待提高的机器人，呆呆地跟在博物老师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处理食材。

平日烤肉技术高超的弓箭手接连烤糊了两块貘肉，楚瀛洲便接手，让幼态专心吃饭。

晏行渊大口吃肉，吨吨喝汤，食不知味。

末日中，他亲手杀死过许多怪物和变成丧尸的人类。

但都不是同类，不是活生生的人。

不杀活人是弓箭手对某种底线的恪守，对现代文明的怀念。

有跨时代神奇系统的存在，等他集齐密钥，或许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

一定会的。

但当他适应了末日的全部，还会期待和平安稳的现代生活吗？

系统给予的病毒抗体可以让他的免于感染，而抗体当然没有心理效果。

他也许会变得像雅诺玛玛人一样，对死亡麻木无感。

晏行渊并非不知，时间久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也许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也许只是观念的分歧。

他熟悉的现代社会已经在病毒的袭击下不复存在。

何况，双人对射比试是太阳猎提出的，如果技不如人，死去的、成为食物的就是他了。

但他还是杀人了，打破了底线，晏行渊有些苦涩地想。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毫无违和地说出“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这句话了。

末日生存当先，这种纠结多少有些矫情，却没法不去思考。

“行渊，”楚瀛洲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貘肉递给他，“别放在心里。”

这些雅诺玛玛人，几乎都是数据体。

“嗯。”

晏行渊点头。

他有什么可纠结的，失去爱人的太阳猎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太阳猎的孩子、失去族长的雅诺玛玛人，在这些人的悲痛情绪面前，他的纠结算得上什么？

烤貘肉也许是美味的，烤貘肉应当是美味的，楚瀛洲的烧烤技术一流。

只是晏行渊此刻实在难以享受。

饭后的雅诺玛玛人有的结队巡逻、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他们擅于应对同伴的死亡，短暂的哀伤后一切如常。

天色渐晚，部落里飞来一群萤火虫，长久地围绕在太阳猎的尸体旁。

雅诺玛玛人们纷纷放下手头事务，对着此处祷祝。

楚瀛洲解释道：“他们相信萤火虫代表人的灵魂，萤火虫意味着太阳猎的灵魂牵挂族人，从另一个世界回来，雅诺玛玛人向首领祈求充沛的猎物和部落的存续。”

雨林起了薄雾，萤火虫群在雾中若隐若现，如一条瑰丽的星河，极为难忘。

晏行渊睁大眼睛，此情此景下他几乎信了，死去的人当真与天上星辰有关，会在死后以不同的形态重返人间。

一只萤火虫忽然脱离虫群，径直向晏行渊飞来。

弓箭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早在末日和系统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他伸手迎接，萤火虫落在掌心。

“啊，太阳猎，我不后悔杀了你，”晏行渊的语速很慢，“我一点也不想成为雅诺玛玛人的食物。”

“没有人想被别人当作食物吃掉。你们是因为食物不足吃人吗？看起来不像。”

萤火虫的微光闪烁。

“你闪光是表示赞同吗？我看到了角落里临近部落人的肉，已经被吃了一部分。”

“是为了震慑敌人吗？杀死并吃掉敌对部落勇士的尸体，来证明自身的强大。”

萤火虫再次闪烁。

“同类相食会导致很多可怕的疾病，比如库鲁病，也叫哈哈病。患者的大脑会海绵化，头疼关节疼，浑身颤抖，产生幻觉，哈哈大笑。你们部落以前出现过类似症状的人吗？”

“这是阮病毒导致的，阮病毒是一种、一种折叠异常的蛋白质……”

“咦，你怎么不闪了？”

萤火虫的灯灭了。

“太阳猎？太阳猎、你怎么不亮了？你还活着吗太阳猎？”

萤火虫仍不肯发光。

晏行渊捧着不发光的萤火虫给楚瀛洲看：“楚老师，这只萤火虫中暑了吗？”

楚瀛洲哭笑不得解释：“你方才的话有些复杂，它大概是CPU过载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我说的话很难理解吗？”

弓箭手认为自己讲得明明非常简单易懂。

“总之，不能同类相食，不然创世神、太阳神、月亮神、玉米神、羽蛇神、雨神还有什么、反正所有的神都会发怒，降下可怕的神罚，让被诅咒者会在无法避免的痛苦折磨中死去。”

晏行渊换了一种说辞，萤火虫的尾灯终于再次亮起。

它闪烁几下，似乎在道别。

萤火虫与虫群汇合，银河从雅诺玛玛部落流走了。

-

入夜，晏行渊和楚瀛洲并排躺在蘑菇屋的草堆上，星光透过墙壁的间隙洒在两人身上。

蘑菇屋室内面积很小，大约与一张三平的双人床相当，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弓箭手和博物老师都身量不低，翻身时有些肢体接触也是难免。

晏行渊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无法入睡，他索性睁开眼睛，数夜空究竟有多少流星经过。

一直数到99，依然毫无睡意，看来数流星代替数羊不好用。

旁边的楚瀛洲睁开眼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银蓝色光芒。

楚老师的眼睛很好看，非常耐看的好看。

那抹蓝光，大约是某颗星星的光在博物老师眼睛里发生了反射。

他又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观察到第二次。

“睡不着吗？”楚瀛洲打趣道，“明天要走不近的山路，可不要在途中睡过去了。”

“怎么会。”

晏行渊不信。

楚瀛洲看出他还在想白天的事：“我该让第三局比赛换一项的……”

弓箭手打断：“太阳猎非要这么比，他技不如人。”

并转移话题：“第二局你害怕吗？不怕我万一失误了，手抖飞箭？”

楚瀛洲语气坚定：“不怕。”

“啧，”晏行渊感慨，“你简直比我对自己还有信心，这么相信我啊？”

“对。”

主脑想，他相信火种，实质是相信自己的运算结果。

“好吧。”

弓箭手被楚瀛洲笃定的神态说服，因着自己心中那点隐隐约约的奇怪心思，不再执着这个问题。

他换了个更致命的问题：“那你怕不怕我输给太阳猎？”

“不怕。”

因为主脑不会让输了比试的后果发生。

楚瀛洲说：“我会陪你一起。”

晏行渊愣了一下，什么陪他一起，一起被食人族吃掉吗？

要是有机会逃跑，干嘛傻乎乎留下当道菜？

有大病，楚瀛洲学博物学傻了。

还好没答应跟楚瀛洲读博。

他不知怎的有几分恼羞成怒：“谁要你一起？”

说完不等楚瀛洲回应，飞速翻了个身，背对绝对有病的楚老师。

晏行渊脑中一团乱麻：白日公然在部落鼓掌的雅诺玛玛情侣、楚瀛洲线条迷人的背部——那发达的背肌不练射箭真是可惜了没有其他意思、中箭吐血从容赴死的太阳猎、灵魂碎片附身于萤火虫的太阳猎、末日里博学幽默的好队友楚老师百科、信任自己把山竹顶在头上当靶子的楚瀛洲……

还有莫名其妙，说什么不怕他失手、会陪他一起被吃和逃跑的楚瀛洲。

弓箭手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只CPU过载的萤火虫，脑海中明明出现许多场景，却无法进行有效思考。

楚瀛洲悄悄勾起唇角，主脑的判断不会有误。

万一计划失败，他会跟幼态一起承担代价。

目前，在「火种」的帮助下，代号为「渊洲回光」的文明重启计划正在有条不紊推进。

楚瀛洲闭上眼睛，继续着某项庞大到仿佛永无止境的复杂运算。

宇宙资源、亿万颗星辰、人类未来、亿万个个体……

-

次日一早，骨链长老信守承诺，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雅诺玛玛人和“帝国特使”一起上山取圣物。

山路蜿蜒难行，雅诺玛玛人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晏行渊和楚瀛洲走在后面，弓箭手有点想停下休息，但想到马上能得到第二把密钥和2w信用点，想休息的心情便淡了。

前面的雅诺玛玛人都热得出汗，博物老师牵着一个人，却丝毫不显疲惫。

被捉住手腕的晏行渊还偏偏在问：“楚老师，拉着我走你累吗？”

楚瀛洲捏了捏幼态跟粗壮不沾边的手腕，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拉开百磅重弓：“不累。”

晏行渊不知想到什么，热或累得面色微红，不再开口。

一路无话，不知走了多久，骨链长老回头对“帝国特使”喊道：“到了，就在前面！”

他们在一间山中木屋的地下室里挖出雅诺玛玛的圣物。

圣物是一具通体焦黑的干尸，四肢扭曲姿态怪异，五官模糊不清，因完全脱水而萎缩干瘪，也不知在炎热潮湿的雨林中是如何做到的。

干尸外表颇有些惊悚，比起尸体，更像一块烧黑的人形木炭，总之非常雅诺玛玛。

如果肢体接触不是取得密钥的唯一方法，晏行渊绝对不想用手去碰这尊多看几眼能掉san的圣物。

楚翻译说，这是数代之前某位族长的遗体，用复杂方法——历经涂抹香料调料，在炭火中熏烤数月及其他保密手段——做成不朽的木乃伊形态。

木乃伊、或者说焦尸大体完整，双耳、右手四根手指和整个左手去向不明。

弓箭手决定不去思考那些缺失的部分去了哪里。

一定是保存不当遗失了，怎么可能是被人吃了呢？

他做足心理建设，咬着牙伸手，以徒手接触蜚蠊目昆虫的极大勇气，轻轻碰了一下圣物的头部。

无比短暂、一触及分。

脑海中却迟迟没有响起系统更新任务进度、结算系统点的提示音。

不能因为缩手太快系统不认账吧？

晏行渊在意识中呼叫系统：「公正的系统，我已经接触到第二把密钥了，2w信用点尽快结哦。」

系统却道：「宿主尚未取得第二把密钥，请继续努力。」

《晏行渊打弓日记15》

有意瞄准，无意撒放/扣板机，射箭射击有相通之处。

撒放是从后背斜方肌开始，不是勾弦手刻意松开，撒放时勾弦手放松，让弓弦从指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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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瀛洲数据库10》

WARNING：错误发生！错误发生！

快速检测与修正……实时监控开启……回滚……

错误记录与分析……

针对财阀的分析算法优化……数据校正……

新增检查点和冗余机制……

机器学习与模拟环境演练……

【增强与火种（幼态晏行渊）的人机协作与知识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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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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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主脑的错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