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下戒严,丞相出事,朝堂之上也人心惶惶。
但好在半月以来,除此以外没甚大事,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浑浑噩噩的风气太久,所以惊雷出现时更让众人措手不及。
一连好几日早早下朝,哪曾想这日怀国公范向盟忽然上奏提议攻打滕迟,说是滕迟与大越缠缠绵绵数十年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如今在滕迟的暗探来报,两王夺嫡正值内乱,此刻发兵方能一劳永逸,一统北边解决一心腹大患。
若是待新皇登基,滕迟好战,新皇为立其威望功绩,恐我北境危矣。
众臣因这提议仿佛如梦初醒,在大殿之上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而反对派自然就是以文顺伯丁炎为首。
怀国公府有从军的儿子,他丁炎才不让他如愿。
听得永光帝脑仁突突地疼也没得出个结论,他开始想念起一直作为中间调停者的褚志柏,于是最后永光帝大手一挥,“近日大事频发,褚相已静思己过,即日起官复原职,一切照旧;然后怀国公和文顺伯来泰德殿,退朝。”
邵春朝尖细高亢的声音传遍大殿:“退朝——”
泰德殿中,书案两侧,分别站着范向盟和丁炎。
“陛下,一统北境是从高祖之时就祈盼的夙愿,如今天时地利,就差我大越的人和啊。”范向盟觉得机不可失,“先帝未做成的事,陛下却能实现,那陛下的统北功绩必定是要载入史册供后人瞻仰的。”
“如今济天港的龙行号正在建造,洛州的行宫也才刚修一半,若是再攻打滕迟,国库空虚,于国不利于民生不宜啊陛下。”丁炎细数难处,“南遥使者如今还在登阳,其此行目的以和亲为名实则是为购买煤铁石矿,若要开战就要铸造新兵,我们哪还有多余的铁矿给南遥,若是被他们知晓大越要与滕迟开战,难免不会使我们腹背受敌,还望陛下三思!”
范向盟立马抓住重点冷嘲热讽,“我道是为何呢,原是丁大人早与南遥暗度陈仓,恐怕卖铁矿的钱能有一半进国库就谢天谢地了。”
“你这老匹夫,空口白牙随意栽赃,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了!”永光帝语气中无奈更多,光听二人争吵就觉得口渴,让随侍太监上茶,“二位歇歇喝口茶吧。”
“谢陛下。”两人异口同声。
待用茶水润了润嗓,永光帝开口问怀国公,“范爱卿,暗探的消息何时递回国的?”
“就昨晚,微臣一夜未眠,思索此次机会真是失不再来。”范向盟将滕迟消息细细讲述:
“陛下应当还记得当年滕迟的和悦公主和亲失败后,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孟新之靠与我大越之战站稳脚跟,上位太子;谁知近年那看似不争不抢的六皇子孟友之一跃成亲王,而三月前孟皇病重,夺嫡风起。暗探回报,上月二十日,孟新之发动兵变逼宫失败,但他没有束手就擒,反而自立旗帜,与孟友之开战。滕迟现如今内乱四起,战争频发,若我大越再以外力重击,滕迟必亡!”
永光帝听及此默默点头,丁炎哪能让陛下此刻点头,“国公爷不过是以最好的结果去预想,若滕迟实际上是想诱我大越能臣大将深入敌区呢?奚荣镇守北境多年,不比你我了解滕迟和北境军力?而奚将军那般了解都没传信回京要求开战,不知道国公爷在这儿着急个什么劲。”
“我看丁大人才是将战场视作儿戏,假装内乱只为杀敌国将领?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乱语!”
范向盟气得眉毛倒竖,怀国公府祖上乃开国名将,虽如今已不再以武传家,但武将风骨还是留存了几分的,这般不知所谓的荒谬言论无疑是在亵渎战场。
“行了!”
永光帝手中玉杯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脸色已有些不好看。
一时间泰德殿内沉默无言,气氛有些许凝重。
片刻后永光帝才道:“范爱卿所述朕已知晓,朕会仔细考虑的,你先回去让暗探再探再报。”他顿了顿,“丁爱卿留下。”
“是。”范向盟行礼退殿,脸色黑沉。
殿中只剩永光帝和丁炎,显然两人的关系要亲近一些。
“现下你可以说真话了吧。”
永光帝将新奉上的奏章摊开,漫不经心地听丁炎汇报。
丁炎满脸愁容,“陛下,南遥说商贡卡在半途,需要兵铁拯救。”
“拯救?”永光帝冷笑,“就这样被他们拿捏了?这点事你都办不稳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自永光帝登基第三年派太子南伐遥国胜利后,便与南遥国协议,每年会有商贡运回大越,这些事主要都是由丁炎经手安排。
丁炎顺势跪下,“陛下恕罪。隆左使近日还同微臣提起先太子妃,说是想必大越百姓会很感兴趣先太子妃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威胁,永光帝手中的笔杆微微颤动,“什么意思?他们发现了蒲熹微的踪迹?”
“不排除这个可能。”丁炎也没法确定,毕竟夔仙教有位宗师仙人,“若是他们将蒲熹微和皇孙带回登阳一番渲染,恐陛下声威有损啊,届时朝堂震荡国本不稳,他南遥就是打得这主意。”
“以为扶持个傀儡皇帝朕就怕他了?新帝位子都还没坐稳呢就想来舔我们的肉了,想必老遥王的势力不好对付吧。”永光帝目光阴狠,“想拿我们的铁去扩他们的势,真是白日做梦想得美。”
他顿了顿,“不过这恰好说明南遥内政不稳,毕竟南遥不仅找了你一个人,褚卿月前那事也同他们脱不了干系。”
那事过后没多久,丰亲王就上门看望禁足在家的褚志柏,当初永光帝收到褚志柏的传信时便大发雷霆,不过同隆左使的诉求不同,保皇派是想要商路变更负责人。
丁炎倒是没想到这茬,有三公主强势参与,他还以为是三公主筹划对河静驸马的报复。
“此事你不必管了。”永光帝眉头紧锁,“隆亭不是一直想在登阳建夔仙庙,铁矿给不了修座庙还是可以,顺便将隆亭回国路线密传给插在老遥王那边的暗桩。”他面上冷笑,眼中期盼,“待我大越水师成型,便可不再与南遥虚与委蛇,届时南洋商线也可独得,哪还需借遥国之路。春朝——”
他唤邵总管道:“传我口谕给老四,务必在明年立春前将龙行号建好,水师操练也要加大力度。”
丁炎还想说些什么,有小太监进殿跪礼,“陛下,褚丞相觐见。”
君臣都有些意外,早晨刚下的旨,这才多久褚志柏就来了。
永光帝点头,“传。”
褚丞相的到来让丁炎在心里暗骂一声,若不是今日他提起南遥的事,怕是还被君臣俩蒙在鼓里,众人都以为褚志柏失了圣心,谁曾想不到半月就让他们从幻想中醒过来。
丁炎看陛下的样子也知道陛下也不想再与他继续话题,便行礼道:“微臣告退。”
褚志柏在宫门口碰到黑脸的范向盟又在殿门口遇到笑不出来的丁炎,不用猜就知道皇上此刻烦忧不顺。
但他还是选择硬着头皮上殿,他是来说刺客一事的,开门见山道:“皇上,臣这半月得到消息,那刺客可能同荼烟有关系,臣在想荼烟说不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荼烟便是当年河静长公主的亲信婢女,在长公主死前突然不见了踪影。
永光帝思索片刻,“当初你心软放刺客离开,如今泥牛入海没了线索,提起这事又有什么用?”
褚志柏自信一笑,“江湖嘛,以情探之以利诱之以威逼之,那么多江湖人士总有能为我们所用的,那姑娘年少,入京路上的痕迹不可能清理干净,正适合我们找人。”
“那此事就由你去办。”
“是。”
“今日来不会就是说这事的吧?”永光帝瞧着这事也并不着急。
褚志柏也知道这不算什么非说不可的大事,不过他是想让此事在皇上面前过个明路,毕竟在那刀娘离开登阳之时,他就已经往江湖上传消息了。
再者他在朝堂上销声了半月之久,君心难测,他可不敢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臣其实是想念陛下,才找个由头进宫。”,褚志柏倾诉衷肠后打算告退,却又被皇上阻拦,“等等,来尝尝南边新贡的翠山芽尖,怀国公和文顺伯方才都尝过了,朕也不能厚此薄彼。”
褚志柏敞笑两声,“多谢陛下。”
褚志柏坐下品茶,永光帝便与其闲聊,“如今老四替朕在济天港督建水师龙舟,老五在洛州替朕督造行宫,倒显得朕这父皇在宫中闲着。”
“陛下还是喜欢说笑,您这书案上的奏折都有半人高,明明是忙得不能再忙了。”褚志柏喝完半杯,赞道:“陛下的贡茶果真是万里挑一,喝起来如舌口游于山林,怎一个舒适清爽了得。”
“你既喜欢,朕让春朝给你装些回府。”永光帝哈哈两声,又耷拉眉尾道:“朕其实是在愁着,待老四老五回登阳该如何封赏,两人同岁,明年都将弱冠成人,德妃和柔妃也都是后宫中的老人了,此后还要赐婚封赏定官职,志柏你可有什么好建议?”
褚志柏端起茶杯的手一顿,“陛下爱子心切,只是此时商定为时尚早,不若等等看二位殿下做出的成果,再以成果论定。”
这是不会出错的回答。
“确实早了点儿。”永光帝嗯了一声,“那志柏更看好哪一个?你不用有压力,朕既唤你志柏,便只是以叔伯看子侄的角度闲聊而已。”
说是闲聊,但却不敢掉以轻心,虽说明白他的意思,但褚志柏当然不会信,浅浅一笑,“若以叔伯角度,四皇子殿下能力强处事刚正,五皇子殿下擅用贤才为人和善,两人都敬老尊师友爱亲朋,自然都是好孩子。”
换句话说就是肃王明慎但固执不听劝,睿王仁贤但耳根子软,一人太刚一人太柔,各有长处也各有不足。
而褚志柏坚信不站队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魏筠,他便是魏筠的人;至于下一任皇帝,谁能登基他便支持谁。
他身后无强族依附,如今褚家靠他得到的富贵也可能一夕之间因他覆灭,而他始终记得这富贵是永光帝给他的。
所以他说:
“陛下正值壮年,依臣看,都比不上当初的陛下。”
此话说得永光帝心感熨帖,随即一股挥之不去的怅然包围着他,这些年他一拖再拖,不是也明白剩下的儿子中再也没有那样惊才绝艳的继承人吗?
“就你会哄朕开心。”永光帝笑得勉强,“好了,接下来南遥使团的践行宴爱卿多费心些,朕已允夔仙教在登阳建庙,夔仙教在南遥颇得民心,小皇帝不愿被掣肘,他能仰仗的人也不多,此前丰亲王说的商路一事朕倒是觉得可行。”
“陛下放心,夔仙教主胃口一直不小,若是能以此同小皇帝搭上线倒也不错。”
“南遥千算万算,算不出君臣同心,爱卿受了伤还能不计前嫌,不愧是大越肱骨,多亏爱卿为朕分忧啊。”永光帝欣慰地拍拍对方的肩。
“为陛下分忧,臣之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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