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青鼎城的师徒三人一刻未停,她们打算连夜离开青州北上承天府,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涂义安觉得先在登阳周边寻个深山村落避避风头是个不错的抉择。
路上也不找人家借宿,三人直接山野露宿。
饿了就打猎,渴了就找河,困了就睡山洞,脏了就河浴,总之尽量掩藏她们的行踪。
这日,恰巧找到一片山中小湖,人迹罕至湖水清澈,涂娃与干娘一同泡在湖中浅滩,沁凉舒爽,真是夏日解暑良药,而凤人美躺在远处树下闭眼小憩,只看得见她半个背影。
“竟在这边寻得个水潭,难得难得。”
涂义安这些时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有稍许的放松。
涂娃自从上路之后未再提起她在登阳之事,涂义安与她似乎也心有灵犀,两人都不谈那些明显敏感的话题。
但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值身心放松之际,涂娃突兀地开口:“干娘,长公主可有名字?”
涂义安一愣,“怎么会没有?她单名一个笛。先帝子嗣缘薄,活到成年的公主就她一个,驸马都是先帝在近百人选出来的。”
“那先帝若是活到现在,定是要后悔的。”涂娃想起褚志柏心中就忿忿不平,“干娘可知登阳盛传的一出情痴好戏《河边柏》?专来歌颂褚相对长公主的忠贞情深,奈何情深不寿天人永隔。”
“情深不寿?”涂义安觉得荒谬,讽笑出声,“起初相敬如宾的两人也在小郡主去世后早就变成别鹤孤鸾了。”
“他如今官至丞相,以长公主成全自己美名,却在后院养着美妾子嗣,简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涂娃最是看不得这些事,“不过好在三公主为其讨回了公道,让褚志柏写了和离书,让长公主归葬皇陵。”
涂义安面色也沉了下来,“当初殿下就与我说过褚志柏是个擅长伪装的人,明明对功名趋之若鹜,却总要在她面前装成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也是因为如此,他不得先帝重用。那时他竟还有脸埋怨公主不助他前程,真真是可笑!还好还有三公主.....”
“干娘是长公主身边人?”
“我是陪着殿下在宫中长大的,她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就是我。”涂义安说这话时有些骄傲,想起从前的嘴角也蔓延出笑意。
涂娃从水中坐直身体,靠近干娘,“那干娘有没有听长公主说过——‘圆月照覆离心人,尖刃无悔,刃心不愧。顶峰何疑云拦山,上上为己,乱之将起。’?”
“谁告诉你的?”涂义安慌忙侧身,连带起一片水花。
“向我买凶之人就是让我将这两句话带给褚志柏。”涂娃抹了抹脸上的水珠。
涂义安沉默片刻,声音放低,“后一句我听过。”但那并不是个人多的场合,只有她与殿下二人,外人是如何得知的?当时先帝已去新帝登基,殿下刚吟完这句她就慌张阻挠,这君君臣臣,哪怕与皇帝是兄妹也是君在上,他们臣在下,而那句话无疑是会引出大祸的诳语。
而前一句,涂义安认为是说的褚志柏,长公主的死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能知道这些的人想必与褚志柏定然关系匪浅。”涂义安垂下眼眸,“说不定殿下离世之时那人就在现场。”
“干娘那时没在登阳?”涂娃有些疑惑,若是贴身女官,干娘应该与公主形影不离才是,怎么会从登阳跑到那么远的西南之地的。
“若要说明白这事就更是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了,那两年新帝刚登基,朝野上下形式复杂,祯太子前往西南南伐,朝中有人蠢蠢欲动,公主便让我秘密前往西南与太子传信顺带帮衬其一二,春山外的温纶就是助我往西南之人。奈何......”她顿住,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奈何我到西南不久,殿下死讯传来......若是早知如此,我定不会离开殿下身边。”
涂娃握住干娘的手,“或许她早就知道,所以才让你先行远离是非。”
“殿下那时身体就不好了,若不是这边事重又急,我又怎会离开殿下身边。”
涂义安回忆起过往,忍不住伤春悲秋,那时候她还叫荼烟。
“何事如此重要?竟让干娘在西南近八年,难不成......”涂娃要说的猜测还未出口就被涂义安按住双唇,只见她直直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斯人已矣,此事早已作罢,你就当从未听过我说的话,可好?”
涂娃抿住双唇缓慢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两人收拾利索,去唤凤人美继续赶路。
过了这座山她们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悠闲如游了,因为再往前走地势变得险峻,她们光凭一双脚是翻不过去的,所以就必须得过关口,既要入关,那必定人潮涌动危机四伏,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总之一切都必须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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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安关三个大字被用朱砂刻在城墙之上,鲜红且显眼。
三人入关很顺利,过关隘之后天色渐晚,远处似有灯火,应是有座小村落,看来今夜需要借宿一晚了。
好在应该是因着村子在此关隘位置之后,小村里的村民对借宿一事习以为常,三人很快就找到一户能腾出一张空床的人家,她们要求不高,三个人挤一张床也完全没有关系。
只是不知是否是许久没有睡床的原因,凤人美睡得很不安稳,连带着对周遭的声音极其敏感。
偶有树叶吹落也能让她瞬间起身。
涂娃倒是睡得香,她年纪小却不认床,累了就睡沾床就倒,搞得在她旁边迟迟不能入睡的涂义安很是羡慕。
“凤老三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你这样我还能睡吗?”
在凤人美第五次坐起身的时候,涂义安终于忍不住出声抱怨。
凤人美并不理她。
涂义安叹了口气,干脆放弃挣扎与她闲聊起来,“我知你不是普通人,来我兔儿山也不是什么巧合偶然,虽不知你属于哪方势力,但这么多年我也明白你绝无坏心。但你若是还想从我身上知道些什么得到些什么就不用白费力气了,该知道的这些年你也都默默听得差不多了,现在我只想保住我这半路女儿远离是非,你也不必与我们共陷险境,此前你保住兔儿山上下那么多人命,万分感谢。”她深吸一口气,“你可以选择今夜离开,我会向涂娃解释的。”
凤人美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突然地与她摊开明说,良久未有反应。
窗外月光透过破洞的纸窗洒进屋内,就像她们俩这几年的友谊,虽说零碎虚无但也闪着或明或暗的光。
就在涂义安以为她正在纠结需要一些安慰之时,凤人美突然侧身蒙住她的嘴,同时她自己的嘴上也放着一根食指做“嘘声”的姿势。
也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月光太近,涂义安竟头一次发觉凤人美的鼻子如此高挺好看。
而后凤人美突然收手,一个侧身翻下床,半点声音也没留下就贴到门旁墙边。
木门是有缝隙的,凤人美手中剑出鞘,一个瞬间就穿过门中缝隙直刺出去,再抽回时,剑尖已有红色痕迹。
涂义安见那红痕才反应过来,赶紧捂着涂娃的嘴防止她发出声音且将其唤醒。
年岁久远的单薄木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开门声,涂娃□□娘强制性从床上薅起来时看见的第一幕就是三师父在暗夜中打开房门。
她站立在门栏中央,目之所及是一群蒙面者,以及被他们捆缚塞口跪坐无声的农家爷奶。
当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在她对面的所有刀刃都霎时间出鞘,在月光下反射出点点白光。
她凤人美不是拖沓的性格,再加上不会说话自然也就免了说废话的流程,满院杀手只能瞧见一位纤长的月下美人提刀而来。
刀剑纷飞,铜铁铿锵,涂娃这下才清醒过来,想要出去帮忙却被涂义安拉住,“老三还能应付,先等等。”
两人趴在窗户口暗中查看,凤人美的一袭素衣在黑衣人中很是显眼,虽然她身法迅捷进退有度,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但对方终究还是有十几个人,且招招去往要害,很明显的杀手打法——只攻不守不要命。
眼瞧着凤人美就要占不了上风,涂义安便没再拉着涂娃,读懂干娘意思的涂娃操起自己的刀很快加入战局,横空入局的大刀瞬间打乱了蒙面人的阵型,而凤人美也有了可以分心的时机,趁涂娃顶住对方发难,凤人美几段飞步来到人质身边,将大爷大娘救回屋中,由涂义安守着。
而见到涂义安的凤人美在她手掌心用手指写下“万杀”两个字。
“万杀门?”涂义安惊呼。
外面的人显然也听见了,冷冷讽道:“姑娘好眼力。”
万杀门,就如它的名字,杀过岂止万人,是如今江湖上最大且成功率最高的暗杀组织。
那人继续说:“此次我们不是来杀人的,但也不会像金刚寨那群没脑子的一样对你们那么客气,只要把你带回登阳的时候还有一口气,我们就算完成任务。”
这个“你”显然是冲着涂娃说的,“所以不如都省点力气如何?”
“褚志柏出的钱我可以给双倍。”涂义安站在门后与之讨价,她武功一般,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出去拖后腿。
此话一落,涂娃很明显听到那领头之人的嗤笑,“钱?若只是钱,就这么个小丫头哪值得当今江湖上几大顶尖门派都出手?”
又是几声低沉的笑声,“况且可没人给我们出钱,权贵皇族的珍宝秘籍比钱可有价值多了。”
珍宝秘籍?几大顶尖门派?涂娃咬紧牙关抵住五人绕过来的铁索,心中暗骂:老不要脸的还真看得起她!不仅有买凶,还有利诱。
她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她手里确实有顶级武功秘籍——接天刀诀。
晃神的瞬间,涂娃便被密集的攻击困住,而见涂娃被缠住脱不了身,凤人美剑势极其锋利斜挑铁链助涂娃脱困,这帮人实在是太过缠人,而她身上在兔儿山大战受的旧伤还未好利索,眼前的一品不只一个,若再继续打下去怕是谁都跑不了。
于是凤人美给涂娃打了几个简单手势,示意其带着涂义安先走一步,她来断后路。
涂娃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凤人美一把扯出战局中心,然后就在她不知道点了自己身上哪些个穴位后的俯仰之间,总之就在涂娃趔趄回头的那一刹那,长剑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她凤人美仿佛天生就是从断肢残骸中孕育,血洒成雨落在涂娃的脸上只用一个眨眼的时间,却密密麻麻地令她不止得心神颤动。
若是此刻涂娃还不明白形势,那也枉费凤人美教导她的这些年,于是她牵住涂义安打算往村外山逃。
只是还未从木栅栏翻过,她们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北老一,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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