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过有痕06

秦虹早已换掉了喜裙,她同魏禧站在一起,看着最后上场的涂娃赢得这场比武。

魏禧见过涂娃随身带的武器,是对形似硬鞭的双锏,长而无刃,有四棱,状如竹根节。锏的分量很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再加上今日观涂娃举刀一战,魏禧问道:“涂娃之力非比寻常,难道是天生神力?”

秦虹点头,“应是没错,当初交手时我若是与她硬拼对冲,根本接不住。”

“难怪年纪轻轻敢一人闯江湖。”魏禧感叹,又问,“今日这结果,明日你该如何交代?”

秦虹沉吟片刻,“能拖一日是一日罢,彭海石连小女娃都敌不过,父亲和盛风镖局也不好说什么。”

“你不想嫁又何必应下比武招亲。”魏禧不懂。

“父亲伤后盛风镖局便步步紧逼,联姻或许是伤亡最小的方式。”

“你父亲病了,可能不太清醒。”魏禧说话不留情面,“联姻后你能保证青山楼还姓秦吗?”

秦虹听得懂她的意思,她又怎会不懂呢,不过是无可奈何,“楼中叔伯始终觉得我是女子,想让我父亲过继,毕竟孝道这座大山一压,哪怕是皇帝也不能说轻易搬得开。”

魏禧一顿,想起了很多往事,看来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比起皇城也不遑多让,“所以他担忧你随便招个上门女婿的结局还是会被秦家其他人吃抹干净,还不如同盛风镖局联姻?”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免不了争斗,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头百姓。

秦虹没正面回答,只是握着剑说:“我也就同你们发发牢骚。”

他们是局外人,所以她讲得安心。

-

长街熄夜,月黯星疏,正是夜阑人静之时。

有不止一人在屋顶砖瓦之间游荡,一步一小心,黑衣沉入夜。

他们的任务地点已经到达,听说此次暗杀目标是个半大小子,擅使厚重大刀,实力不容小觑,出发前千叮万嘱不得因为对方年纪而轻敌。

这是自然,阿通从来不会犯轻敌这种低级错误。

虽然阿通不知道为何要杀个小孩子,不过思来想去也左右不过得罪了镖局里的大人物,近些来镖局势力愈发强大,解决掉某个人或者说某个小门小派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即使心中百转千回他也不会问出口,这是他们暗杀组的规矩,不求真相、只管服从。

步伐之慢,手中剑之紧,一如从前那般,先锋者先行破窗注入迷烟,待迷药起效,后随者再鱼贯而入呈包围之势。

长剑入被褥,直达床底。

“没人!”同行者发出警告。

与警告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人的闷哼声,阿通听出这是同伴的声音。

顺着声音之处,四剑齐出,企图锁定背后之人,然而触感坚硬,剑刃弯曲,却没伤到对方分毫。

阿通猜想是那把大刀所挡。

对阵的声音不算小,若是再拖下去恐会引来官兵。

于是阿通溜入床底,借着窗外月光锁定了一双非黑靴的布鞋,目标已定,瞬即出手,一剑刺上,鲜血直流。

“这边!”阿通报出位置。

破空之声紧接而来,应是同伴发出的暗器。有器入肉声,应是中了。

而后哨声传来,示意有人发觉,此时不宜再战,遂鱼贯而出,一如来时。

他们从不恋战。

发现打斗的人是奚望,她提着剑挑开涂娃房门的门闸,迎面两个黑衣人被奚望一招掀翻,她听见哨声起,再然后就是破窗而走的声音。

当张平蓁拿着油灯到涂娃房间时,便看见涂娃敞开的伤口,脚上的血沿着脚踝流下染红了一小块地。

听见动静上楼询问的掌柜被奚望使唤着去拿伤药和干净纱布。

张平蓁想叫掌柜去报官却被涂娃拦住。

“为何不让掌柜去报官?”张平蓁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声音还有些颤抖,明显心有余悸。

而一旁拿到药箱的奚望熟练地为涂娃包扎伤口,好在只有腿上那一剑有些深,另六镖大部分扎在涂娃拿起的编织草垫上,零星几个擦着手臂而过,并未伤及筋骨。

涂娃不敢动腿,但声音却丝毫未抖,“江湖事江湖毕,哪有扯到官衙的,这是我们的规矩。”

“在下涂娃,西南人士,多谢二位相助。”

得了空闲,才想起同人自我介绍。

“平蓁。”张平蓁比奚望先一步开口,“她叫盼盼。”

奚望姓名少见,怕有心人打听,所以张平蓁在外总是会留个心眼。

涂娃点点头,从善如流,“是我连累二位姐姐了。”

“一些小贼罢了,谈不上连累。”奚望没把那些人当威胁,“相遇即是缘分,更何况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涂娃也对她们二人有印象,笑着点头回应。

“不过对方是什么人你心里可有成算?”

虽然张平蓁这样问,可甚至都不用转脑筋,她与奚望都对行凶者来处心知肚明,不是青山楼就是盛风镖局。

“竟然会派杀手过来。”张平蓁有些后怕,她没想过这俩门派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还行动地如此迅速。

好在那剑未刺中骨头也未挑断筋连,只是比较深的皮肉伤,待涂娃包扎好,张平蓁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今晚的人应是从镖局来的。青山楼有对比武招亲绝对解释权,没有必要冒险来杀人;相反盛风镖局必定是早就盯上了青山楼这块肥肉,眼瞧着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这才急得剑走偏锋。”

“剑走偏锋?”奚望讽刺一笑,“我看未必。以今晚杀手的来说,有迷烟有放哨有聚阵,显然是有进行长期训练,想必这盛风镖局在这青鼎城只手遮天惯了,不知有多少亡魂长眠此城。”

涂娃躺回床上,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兴奋,“也不知道明日看见我主动败于秦小姐手下的时候盛风镖局的人是什么表情。”

“你还想着上擂台呢?看看你那可怜的小脚吧!”张平蓁被逗笑,表情无奈,仿佛看见奚望倔强的小时候,于是调侃道:“若不是我认识她妹妹,我真以为你是盼盼的小妹呢。”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奚望也笑,仔仔细细打量涂娃一番,“要是你真是我妹妹就好了,我也不用再日日想法子躲着那丫头。”

涂娃不知道说什么,安安静静得呆着,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再说眼前这位有着一手熟稔又高超的包扎技巧,简单利落,肯定是经过无数实践的手法。

想着想着她又看到奚望沾了些血迹的袖口,于是出声提醒道:“盼盼阿姐,袖口沾血了。”

奚望抬手一看,果真有蹭到上面的血迹,“我去隔壁将换洗衣服拿来,下半夜我来守夜,平蓁姐你同涂娃睡铺上。”

张平蓁没推辞,她替涂娃掖好被子,小声与奚望交谈,“幸亏没让爱云她们来伺候,不然今夜之事肯定会被报给母亲知晓。”

爱云是张平蓁的贴身丫鬟,是个唠叨的性子。

“还是我想得周到吧?”奚望邀功似的,她才不想回去面对自家娘亲和张家夫人的双重说教。

“是是是。”张平蓁无奈,推着她出房门,“快去快回,我在这边等你。”

-

翌日,天光刚亮涂娃就如从前一般睁开了双眼,但今日她没法练刀,只能眼睁睁地盯着帐上帘子发呆,左脚时不时传来一阵痛楚。

身侧是张平蓁安稳的睡颜,涂娃有些不自在,她还是第一次醒来时见到旁边还躺着个人。

昨晚她跟盼盼阿姐两人轮着守她,怕她伤口恶化后发烧,现在应该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不过,盼盼姐人呢?

她慢慢坐起身,奚望听见动静从窗边来到床边,轻声道:“这么早就醒了?还早呢,你再休息一会儿。”

涂娃睡在里侧,怕吵醒张平蓁于是坐稳后便不再动,她摇摇头轻声回应:“习惯了。”

她又问:“你一夜未睡?”

“无事,等会儿我先去街上的医馆给你拿点新药。”奚望端过来一碗清粥,“你先吃点东西。”

好像是有点饿了,涂娃接过粥碗道谢。

今日仍旧是个艳阳天,巳时已到,两方在昨日擂台之上站定。

秦虹仍旧半面红纱,执剑而立,阳光有些刺眼,她微眯双眼,等待发令。

父亲想要她赢,但秦虹觉得自己的胜率不大。

虽说她曾与涂娃比试过,可那时是点到为止,依昨日战况,那时的涂娃甚至是留了手。

她本就练的飘逸灵活的山水剑法,与彭海石还有六四开开的实力,可涂娃若是全力出手,自己必定一败。

然而对战开始却出乎她意料,她都还未活动开筋骨,不到十招对方就已被攻下擂台。

涂娃的左脚已经有些渗血,张平蓁立马上前扶住,张平蓁这十几年平凡得如同有官兵驻守的官道,没见过血,更没受过伤,对于身旁之人遭此大难她心中是紧张又害怕。

“无妨。”涂娃捕捉到张平蓁不安的表情,反过来安慰道。

场下观众似有不满,喧闹又嘈杂,更有甚者叫嚣着有黑幕,毕竟任谁都想不到昨日那威风凛凛的小子今日身都还没热就被打下场了。

本就大多是来看热闹的,热闹没看过瘾自然就要闹一闹。

有青山楼的人出面安抚,其中一人到涂娃面前,“涂少侠,楼主请您一叙。”

来人眼睛滴溜圆,看了一圈与涂娃站在一起的人,张平蓁主动说道:“她受伤了,我们不放心她一人前去。”

来人听明白意思,礼貌笑着将几人一同迎进楼中。

楼中宽敞,装饰丽雅,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

堂中站着位佳人,是秦虹,“钟叔,我带他们上去吧。”

张平蓁没有武功,青山楼的人便也没拦,不过奚望被拦在了大堂中,她倒是没异议,只是嘱咐张平蓁有事就大喊一声。

楼上的宴客厅正静谧得可怕,因为涂娃进门后直接开门见山自己是女子身。

青山楼楼主已有白发,满脸病容,金修兰坐在他身后,百无聊赖。

又听见秦虹告罪:“父亲,涂娃年纪小,她是怕我受委屈,也怪我没拦住扰了比武,女儿愿领罚。”

他听到涂娃的自陈本就愁得有点头疼,这下听见女儿跟其还是旧相识,想发火却有心无力,“你……”最后竟不知道说什么。

扶着涂娃的张平蓁这才知晓涂娃原是与秦大小姐认识,这下反而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至少不会被打出去。

众人陷入沉默,涂娃率先打破僵局,将有些渗血的左脚展示在几人面前,“昨日子夜,有一拨杀手前来,欲取我性命。”

若不是普通迷药对涂娃没用,恐怕即使不丢性命也不会仅仅伤了个脚这样简单。

“什么意思?”楼主双眼微眯,眼中有精光。

“训练有素,轻车熟路,有这样实力的地方除了青山楼就是盛风镖局了。”涂娃直接挑明了说,“不然谁会对名不见经传的我感兴趣?”

秦家父女自然也想到了,气得秦虹拿起佩剑,“他们还真以为我青山楼非选其不可了?”

“昨日没收到消息?”秦楼主心下一沉。

秦虹摇头,紧咬薄唇。

“楼中隐蔽角落太多,是该洗洗了。”秦楼主语气发狠,“不然一个二个真以为我死了。”

“此事我们会给涂姑娘一个交代。”秦楼主转向涂娃,表情和蔼许多,秦虹立在父亲身边也点点头,如山般可靠。

涂娃却拒绝,“不必。”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有一点尴尬。

张平蓁找到机会,这才开口:“外人究竟是良人还是豺狼,女子赌不起,那为何就不能将赌局一开始就攥在手里?如此,总归是输不到秦小姐头上。如今北地已经开始推进孤女继承门户之权利,秦小姐无论从情理还是法理都该是真真正正的青山楼掌权人才对。”

秦楼主意外地看了张平蓁一眼,陷入沉思。

这时金修兰开口了,“说完了吧?说完了都出去,秦兄需要静养。”

秦虹看了眼父亲的脸色,将涂娃和张平蓁请了出去,又吩咐人给涂娃三人摆了席面,以表歉意。

涂娃没觉得有什么,想起魏禧来,“叫上阿喜姐姐一起吃呗。”

“难为你还想着我。”

不等秦虹去喊,魏禧就自己走出房门,笑着开口。

一行人往楼下走去,大堂中本就人杂,你一言我一语的若不是特地去听也听不清楚什么。

可在大堂等着的奚望却是结结实实地听了好几耳朵,什么向荣王不日要被斩首,什么通缉令,什么南遥使团等等,不过才离开一个多月,登阳城中就发生了如此多的热闹事。

或许是人天生就对自己的名字敏感,正下楼的魏禧冷不丁地听见了关于自己的事情:

“老东西你少扯谎了,金枝玉叶的三公主怎么会上你那城郊茶摊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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