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大堂。
正位上坐着一个灰衣男人,姿态霸气,坚实的肌肉犹如一块块石头塞在衣服中,让人觉得只要他一动,这衣服随时有撑破的可能。他闭目养神,看起来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侧,一位紫衣女人静静坐着,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一双浅色眼眸却显特别,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是个标准的美人。
堂下,还有一位白衣少年,他双手抱着剑,正抬头端详着大堂。
宁静被几个少年的声音的打断。
“师父,人来了。”赵小蝶率先走进了大堂,紧跟在她身后的是想为少白报狗链之仇的敖五,他一看到赵追,立刻就闭上了嘴。
青绕最后才走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叶沉溪。
“都来了。”赵追睁开双眼,一双犀利又威严的星目注视着众人,让他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赵追的眼神轻轻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多看了敖五一眼,似乎在疑惑,他怎么在这里。但他并未多说,只是让大家找个位置都坐下。
赵景深姗姗来迟,他脸色憔悴,眼圈乌青,看起来为了狮头客栈的事儿,他熬了通宵。
“景深,把狮头客栈的情况,都给大家讲讲吧。”这次开口的是坐在一侧的紫衣女人,她的声音与她的容貌极度适配,温温柔柔,听得人心中酥痒。
青绕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是赵家的二当家,赵羽儿,按照赵家的驭兽之术——水、陆空来分,她是赵家排第一的空修。”叶沉溪小声在青绕耳边说到。
青绕轻轻“哦”了一声,忍不住发出感叹。她曾经听师父讲过,修炼驭兽术的人,大多都择其一门,而水、陆、空三门中,最难的就数空修,毕竟他们需要驯服的大多是飞禽,飞禽脑子笨,不好练。
赵羽儿,是青绕此生见到的第一个空修。
赵景深清了清嗓,青绕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狮头客栈,昨夜共计留宿一十五人,现场清点尸体九具,除了在座三位,还有三个人昨夜趁乱逃走了。九具尸体中,一人确实为黄泉道尸鬼。”
听到此处,叶沉溪不禁和青绕对视一眼。青绕十分在意昨夜尸鬼见到她时说的那句:“终于找到你了。”其中定有蹊跷。
“尸鬼,虽然只是个区区化境,但她尸傀众多,手段阴险,也不是好对付的。昨夜,是何人杀了她?”
赵景深皱眉,他不知道。
“其他人.....要么是江湖散修,要么是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更别说和尸鬼对招了。”
赵追沉吟了片刻,随即揭过了这个问题。他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坨的敖五。
“你来说说,你又是怎么躲过尸傀攻击的?还能顺手再救两个人?你的本事.....呵,不至于。”
赵追一面对敖五,说起话来顿显阴阳怪气,一旁的赵羽儿捂嘴轻笑,似乎也为家主的此般失态感到一丝羞赧。
“就是有几个背着大竹篓的人,塞给了我一些药草,说嚼了它尸傀就不会攻击我了。”敖五掏了掏口袋,还愣是又掏出一根来。
“师兄你看!就是这药草!”
赵景深谨慎接过,闻了闻,似乎无法辨认,转身递给了赵追。
“家主,这可是,南境城的人?”赵羽儿问。
赵追盯着手里的药草:“这是南境城的凝息草。”
叶沉溪也内心暗暗一沉,又是黄泉道,又是南境城,昨夜的狮头客栈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唯独青绕和敖五,二脸天真地看着在场各位皱成苦瓜的脸,丝毫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我们在现场还发现了唐门的银针,那这杀死尸鬼的,可是唐门人?”赵景深问。
“不是唐门。”不等赵追回答,叶沉溪先开了口。
叶沉溪指着坐在一旁正和敖五小声蛐蛐的青绕说:“是她。”
很多双视线瞬间转移到了青绕身上,有疑惑,有难以置信,有不屑,直盯得她发毛。
“她砍死了尸鬼,我亲眼所见。”叶沉溪大声说到,随即他看向赵追,问:“因此,晚辈想问一个问题。一个从未练过剑的驭兽师,有可能第一次拿起剑,就杀死一个化境高手吗?”
赵追摇了摇头。
“天下武功,也许都有共同之处,唯独驭兽术除外。兽与剑,生与死,天壤之别。”
叶沉溪默然点头,然后在青绕震惊的眼光下,他突然跪下,给赵追磕了一个头。
“辉月城叶沉溪,有一事相求!”
“说。”
叶沉溪额头触地,朗声到:“请赵家,救她一命!”
赵家大堂。
都沉默了,青绕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叶沉溪什么意思?自己快死了吗?为什么要让赵家救我?
她疑惑地看着大家,周围的人都面色凝重,似乎都懂了叶沉溪这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有自己不懂。
“叶兄,这是何意?我快死了吗?”青绕问。
叶沉溪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手指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叹了口气。
赵羽儿也忍不住好奇,踱步到青绕跟前,号了一下她的脉。
青绕看着赵羽儿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稍显疑惑,到后面的面色凝重,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很....严重吗?”
“嗯.......我从未见过内力如此稀薄的人,也会走火入魔?”赵羽儿云淡风轻地抛下这句话,只留下青绕独自凌乱。
走什么火?入什么魔?青绕自问连武学的门槛都没摸到,怎么就到了走火入魔这种高阶境地?
“会不会号错了?”青绕不相信,她自己给自己搭了一下脉,显然自己是个门外汉,什么也号不出来。
“她区区一个生境小卒,一剑砍死尸傀,气息紊乱,杀意无敌。就算她暂时走火入魔死不了,黄泉道若是来寻仇,也够她死个一万次。我姑姑命我送她来狮岭,虽不知是何意,但我想一定与赵家有关,还请前辈护她周全!”
“叶兄.....”青绕竟被他这一段话搞得有点感动。
“若我完不成姑姑的嘱托,怕是会被她剁成肉泥扔进九野原喂野猪。”叶沉溪补充到。
哦,原来如此。
青绕立刻止住了眼泪。
“可以。”赵追说到:“但是.....”
叶沉溪心中道,果然有个“但是”啊.....
“我要废了她的驭兽术。”
人都走了,只留下赵羽儿和赵追在大堂。
“师兄,这样真的可好?”
“有何不好?废了她武功正好,这样她就休想离开赵家,乖乖等在这里赴死即可。”
赵羽儿欲言又止,赵追厉声说:“有话就说!”
“师兄,我知道你们为了当年陆良枝两夫妻的冤死,心里有诸多怨恨,想报仇,但不该让这些孩子去送死。”
赵追眼神凛冽,直刺向赵羽儿。
“狮头客栈死去的九个少年,全是你和叶珀当年找来的替身,包括这个姑娘也是,对吧?”赵羽儿直视赵追,她多年没有拆穿的谎言,此刻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当年陆良枝夫妇身死,只留下一个取名叫陆空流的遗孤,你们四处搜寻与他同龄的弃婴,秘密送去各个世家和门派,敖五就是那个时候你带回来的。我不知道真正的陆空流在何处,也不知道你们如此布局究竟为何,若不是昨天敖五差点死在狮头客栈,我一生都不会去拆穿去这个秘密。”
赵羽儿轻甩纱袖,纱袖上紫色的蝴蝶竟翻飞起翅膀来。
“东方秋冥出关,叶珀下山,想必都和这件事有关。这个关头,你又将敖五赶出了赵家。狮头客栈同时出现了封山的唐门和黄泉道,甚至还有从不过问江湖世事的南境城,这个鸿门宴,想必就是为了这群少年设下的,对吧?”
赵追额上青筋暴起,这是他被戳中要害时的表现。
“而如果这个遗孤当年被叶珀救了下来,现在还活着,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叶珀一直藏起来的这个徒弟。唐门、黄泉道、东方秋冥,都是为杀她而来!”
赵羽儿望向赵追,后者拳头紧握,紧闭双唇,似乎在忍耐。
“可我想不通的是,你将她堂而皇之留在赵家,却将敖五赶出去,这是为什么?难道......”赵羽儿福至心灵,她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说出这个令她恐惧的真相。
若真是如此,要让这个对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姑娘舍身赴死,筹谋这一切的叶珀和赵追,太过残忍了。
赵追不愿听她多说,一挥袖将赵羽儿遣走。
赵羽儿去而复返,她眼角低垂,眼眸如烟雨,轻声说:“师兄,我只希望,敖五不是陆空流。”
赵追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赵羽儿走了,赵追站在空荡的大堂中,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
没有人来打扰他,没有人来过问他,他好像就这样孤独地,寂静地,为了一个约定,在狮岭等了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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