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总，kiwi又有新消息了。”

徐绰去而复返。

晚上十点半，作为秦祈嘉秘书的他刚把秦总送回家，正要结束工作，就接到了一通异地陌生电话。

对方一定是想说找到他老板的狗了。徐绰对此很熟悉，因为过去的五个月里，他已经接了几百通电话。

他老板的狗叫kiwi，是一只成年金毛，五个月前在A市丢的。几百通电话里有百分之八十来自A市，剩余来自世界各地，甚至有显示巴西的，无一例外是诈骗电话。还有人故意把自家狗改造成照片上的样子，想骗钱最终被识破还嘴硬的。

这次打过来的电话号码，来自一座他没听说过的城市。他上网查了查，是隔壁的隔壁的省份的一个不出名小城。

陌生的地址让他疑心重重。不仅找不到狗，还要接受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骚扰，徐绰自诩有耐心，也有些不耐烦了。

然而他的老板——秦总，处变不惊，比他更沉得住气。

秦总吩咐过，只要不是国外的诈骗电话，都要认真对待，要第一时间把对方提供的信息全部告诉他，避免存在错漏。

老板不愧是老板！

这次，秦总仍面色不改，看不出急躁，询问：“他说什么了？”

“刚刚我在开车，他打电话过来我没接到。”

徐绰话音方落，第三通电话就来了。

看来是真急啊。就是不知道是急着还狗还是急着要钱。他有些嘲讽地想。

“给我吧。”

秦祈嘉拿过他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他的声音很冷静：“你捡到了kiwi？”

对面回了他一个“啥”字。

秦祈嘉眉心微蹙，难道不是？

“你、你可算接电话了！”对面气哄哄地说，“为什么突然挂我电话？”

秦祈嘉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徐绰，正要解释一句，就听见对面自顾自地说：“算了不重要！”

秦祈嘉：“……”

“说正事——我捡到了你的狗，它现在生病了，要做手术。”

四周寂静无声，徐绰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心想，哟，新型诈骗方式？

“你什么时候捡到它的？”秦祈嘉不疾不徐地问。

“去年的7月22日。”

“你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你在哪里捡到它的？”

“A市，浮明陂，北街12号，便利店对面。”

“你记性不错。”

“因为我在那儿打工。”

“它得了什么病？”

“肥大细胞瘤……”

说起这个名字，宋星映就有点哽咽。

“为什么会生病？”

“医生说是品种原因，由于遗传易感性，肥大细胞更容易异常增值形成肿瘤……”

“医生建议手术？”

“对！”

“你怎么证明它就是我要找的狗？”

“你过来看不就得了！”

宋星映心说，我还能骗你不成？

他不知道，其实真有人把秦祈嘉骗过去，让他白跑好几趟的。而且不止一个。

狼来了的故事耳熟能详，但秦祈嘉不是故事里的村民，即使被骗了无数次，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接了宋星映的电话。

而在宋星映看来，对面平静的、不紧不慢的语调实在令人火大！

你真的是它的主人吗？

为什么听说它生病了根本不急？

还问什么问！不应该立刻飞过来看狗吗？！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对方说：“我现在没办法过去。”

宋星映翻了个白眼，心想，干脆别来了！

但不行——他一激灵，顿时清醒。要是钱儿的主人不要它了，它的医药费该怎么办？

宋星映揉了揉自己的脸，决定忍气吞声！

他脾气很好，声音轻柔地说：“好的呢，那您什么适合过来比较方便呢？”

徐绰抽了抽嘴角，在心里给对面那人贴上一个新标签：精神不正常。

秦祈嘉也听出宋星映情绪发生了变化，他不知缘故，也不太在意。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如直线：“这两天有工作，不方便推掉。你可以先将照片、视频和病历表等证明发过来，如果确定是真的，我会让人打钱过去。”

对面沉稳的语气抚平了宋星映心底的浮躁。

他说得有理有据的，应该不是骗人吧？

“周六下午结束工作后，我会立刻赶过去。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秦祈嘉说，“你放心，从你捡到他起，你照顾他的所有费用，我都会承担。”

形势突转，猝不及防。从二度欠债被掏空到缴清费用额外获得一笔巨款，仅仅只用了一个电话。

但宋星映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

他垂下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意思是要把钱儿接回去吧？

也好。

钱儿恢复健康，回到原生家庭，享受幸福生活，就不用继续跟着他受苦了。

“为什么不说话？”

宋星映喉咙堵得慌。

他用力抿了抿唇，才说：“知道了~多谢您~”

那头的秦祈嘉挑挑眉，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情绪短时间内发生了第三次变化。

“你拨打的是我秘书的电话，你可以根据这个手机号码添加他的联系方式，后续由他负责跟你沟通。”

嗯？宋星映回了点神，所以真是换了个人？

照片上那位“徐先生”，是这位“狗主人”的秘书？

那他方才……岂不是对着别人发错脾气了？

“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电话那头换了个声音。

第一通电话宋星映没有在意，这次他听出来了。

两人声线很不一样，一个清亮温和，一个低沉磁性，很容易辨认。

“我叫宋星映。”

“好的，请您申请好友时备注一下姓名和来由。”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宋星映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缓慢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疲惫似潮水席卷了他，一如他的十九岁。

十九岁生日那天，他蹲在便利店门口，慢慢啃着一块索然无味的大馒头。他至今还记得那个馒头的味道，很干很硬，胜在价格便宜，只需要一块五毛钱。

太阳炙烤着地面，气温很高，他穿了件短袖卫衣，露出两条瓷白的胳膊。小时候他更白，同学说他像美术教室里的人体雕塑。

便利店门口有一块挡太阳的地方，他缩在里头，一半身体在阴影里，一半暴露在阳光下。

他最近晒黑了，但发色会把他衬得白一个度。

他有一头金橘色的毛绒绒短发，阳光下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边，每根发丝都闪着亮眼的光泽。他的头骨长得很圆，不少人说过，他是一个完美的大橘子。

只有他知道，这个“橘子”剥开后内里是苦涩的。

头发是一个半月前染的，期间为了固色反复补色好几次。

那时他还是明日娱乐的签约明星。他被公司送进一档男团选秀节目，染一个与众不同的发色，能让人眼前一亮。

但是，第二次舞台表演结束后，他向公司提出了退赛。意料之中，经纪人勃然大怒，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经纪人的意思很明确，公司签了他，就是为了把他送进这档节目，让他成功成团出道。现在他要退出节目，跟和公司解约有什么区别？！

于是宋星映说：那就解约吧。

违约金二十万。

宋星映根本拿不出来。

他原本还有点小积蓄，一解约，不仅被掏空了口袋，还负债累累。

他只有一年时间，一年后他必须把钱还清，否则公司就会把他告上法庭。

他觉得自己完蛋了呀，前途渺茫，山穷水尽，人生处处是南墙，上天给他出的考题也太难了，他一个高中就辍学的人，怎么能解决呢？

“你也觉得我很惨吗？”

宋星映隔着一条马路，跟对面那只狗遥遥相望。

那只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走着走着就不动了，停下来，望着马路对面——也就是宋星映的方向。

它看起来就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夹着尾巴对他摇摆。它跟他一样，流落街头，忍饥挨饿，不知去处。

宋星映第一次对着一只狗，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他看了看手里的馒头，只剩最后两口了。

他犹豫两秒，冲对面招了招手，问：“要吃吗？”

那只狗竟然听懂了。

他甩甩身上杂乱肮脏的长毛，看准没人没车的时机，徐徐朝宋星映走了过来。

宋星映脸上带了点笑意：“我也很饿呀，你还真不客气。”

嘴上这么说，手已经很诚实地将馒头放在了地上。

“你是什么品种？是金毛吗？”宋星映尝试跟它沟通，“毛毛，你吃这么快，吃完我也没有了。”

金毛晃晃脑袋，无辜地看着他。

它的眼珠很黑，虽然蓬头垢面的，但眼睛依然很亮，宋星映被他盯着心虚不已，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给大狗吃饭的吝啬鬼。

“我……我再给你买点吃的，行不行？”

宋星映投降了，转身回到店里买了根烤火腿肠，烤肠新鲜出炉，香味扑鼻，宋星映被勾引得猛吸鼻，但狠不下心也给自己买一根。

金毛也跟他一样馋，汪汪地冲他叫了两声，在他脚边焦急打转。

“你还真是聪明。知道是给你的？”宋星映摇摇头，“你别急，还很烫呢，我帮你吹一吹，保证不跟你抢吃的。”

金毛居然又听懂了，安分地蹲在他脚边，吐了吐舌头。

它吃火腿肠的时候，宋星映蹲着跟它倾诉，想到什么说什么，把心中的所有想法都倾吐出来，舒服多了。

金毛不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一定不会将这些话告诉别人，它是最好的树洞。

宋星映说完，哀伤地叹了口气。金毛若有所感，抬起爪子扒拉了他两下。

“哎呀，你别碰我，我浅色裤子，你别留下爪印了。”嘴上是嫌弃的，但既没有推开也没有躲避。

“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狗当然不会回答他，只会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也对，你应该没有名字吧……我叫宋星映，我们现在是朋友了，馒头交情，懂不懂？”他说，“如果下次见面你还记得我，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金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宋星映笑了，大狗什么都不懂，但他竟然被安慰到了。哪怕四处流浪，它也有着顽强的生命和一双纯粹的眼睛。

“好了。”宋星映将兜帽戴上，站了起来，“现在我该走了哦。”

金毛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脚。

宋星映：“……你做什么？”

他强硬地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两步，金毛仍是紧紧咬住不肯松口。

“你，我，真没吃的了。”

金毛无动于衷，好像突然听不懂话了似的。

宋星映从兜里伸出手，揣测它的意思：“你是怪我不跟你说再见吗？再见啦！”

金毛松了口，对他龇牙一笑。宋星映不解其意，但也礼貌地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标准八颗牙齿，其中两颗明显的小虎牙。

宋星映要走，金毛也要走。他往右走，它也往右走。他转弯，它也转弯。

宋星映心想完了，这是要跟我回家的节奏啊。

他又心虚了，觉得自己像个诱拐小狗的诈骗犯。趁狗家饥饿的时候给点甜头，就把狗骗得晕头转向了。

“你别跟着我了，我家绳床瓦灶，养不起你的！”

金毛不听。

“我俩在一起只会双双饿死，是没有好结果的！”

金毛紧跟他的脚步。

“……”

宋星映根本甩不掉它。

如果他有钱，他一定会收养它，谁忍心弃小狗于不顾呢？可是他都自身难保了，再养一只狗，就是极不负责的行为，只会害了它！

“不许跟着我了！”宋星映双手叉腰，装凶吼它。

金毛果真停下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不解有心酸。

“……”

宋星映再次在心里谴责自己。

天气这么热，我走几步路都沁出汗了，更别说它一身厚毛……会不会闷出什么病来？

它不也是无依无靠走投无路了才想跟你回家的吗？小狗有什么坏心思呢？

金毛冲他低低地叫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宋星映觉得自己头上可能有个进度条，现在大概已经变红了，岌岌可危。

回家一路，吵吵闹闹。

“……你别贴我，卖、卖萌也没用！”

“拜托你了嘛金大神，你别跟着我了……”

“哎，你别离马路那么近！”宋星映将它赶到右侧，“乖乖跟着，别乱跑。”

“哎！我家在这呢！”

下章就见面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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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