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预演

预演日就在这周五。

新剧目将在歌剧院内部原原本本地按照流程上演,每一处细节都力臻完美,才不至于在演出当天出现什么不该有的意外。

预演场的观众不多,大部分是莫琳安排的内部人士。届时他们会被三两分散在整个观众席上,以确保各个角度的观众体验都是令人满意的。

所有的演员,舞女,歌唱家都对这次预演严阵以待。道具管理员将配剑擦得锃光发亮,吉里夫人拉着芭蕾舞团做了连续三天的夜训,连舞台布景使用的吊索都换了新。没人想在这位严格的女经理面前丢脸。

深红色的手绘天鹅绒幕布垂落舞台两侧,吊顶上鎏金彩绘的古神向下凝视众人。

莫琳抱着手坐在专属包厢内,吉里太太就站在她的身侧。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们这个位置能最清晰地看见每位芭蕾舞演员的动作,抬腿,展臂,腾空,莫琳毫不怀疑吉里太太的眼睛能分辨出哪怕是五个角度的差别。

第一幕将要随着感恩赞美歌的齐诵而落尾,红衣主教用他充沛的情感灌入进了那首经典的抒情咏叹调,祈求主宽恕他的背信者。他的声音醇厚而绵长,让人想起真正的天鹅绒。

如果这时候莫琳往底下的观众席瞟上一眼,就会发现有不少人都被这曲咏叹调吸引,面容虔诚地望向那位红衣主教,仿佛他即是主的化身。

莫琳不信教,可巴黎信。

她之所以撤掉先前那些陈词滥调,用来歌颂战争英雄的剧目,是觉得那些已经揽够了人们兜里的法郎。也许的确还有不少男士热衷于此,可贵族小姐们不爱看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低音在他们耳边与女高音**,这让人失去兴致,久而久之,甚至倒人胃口。莫琳从前也是这些贵族小姐间的一员,她知道她们爱看什么——年轻的爱情,情人间的争夺,颠倒的家族血缘,再加上庄重的宗教背景,她们每个人都能与此产生自然而然的共情。

“哒哒”,有人在敲门。

吉里太太走过去,是原定过来送节目单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晚到了。

吉里太太皱着眉从托盘上接过剧目单,却发现那人的手正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的嘴唇惨白,脸色发青,像是刚见了鬼。吉里太太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就发现一小张粘在剧目单背后的羊皮纸掉了下来。上面的花体字是用红墨水写的。

“是什么?”莫琳的视线终于从舞台上收回来,她看到吉里太太俯身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僵住了。

对方停顿片刻,把纸条递给她,说:“您自己看吧”。

「为您的新剧目送上一份薄礼

--F·DEL·O」

“哦?这回连信封也吝啬装给我了?”,莫琳面对这份着笔幼稚的威胁信,一点儿动容的痕迹也没有。还在英格兰的女校时,这种东西她不知道给别人送过多少次。

她神色自若地将纸条丢给了吉里太太,说:“送礼人不到,这位先生真是连一点儿诚意也没有”。

吉里太太已经见惯这位女经理的大胆了,可她依旧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事情的严重性:“莱斯曼小姐,我还是建议您中止预演”。

“中止?”莫琳将那张羊皮纸丢回给已经站成一尊雕像的侍应生,回答她:“现在可不是什么说玩笑话的好时候。”

“为了在出现更大意外之前。”吉里太太依旧坚持。

莫琳猛地侧过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褪得干干净净,“就为了这个人一句话?”,她不可置信地问,“如果预演能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打断,那么首演是不是也可以?”

“我希望你能分清楚,究竟谁才是歌剧院的主人。”

他们年轻的女经理被激发出了难得的戾气,她似乎有些失控。

“演出一旦开始就不可能被中止,也没有必要。他不是要送礼吗?我们走了的话,谁来收?”莫琳坐回自己的位置,冷冷地看向吉里太太。在她心中,对方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帮凶。

吉里太太脸上的每寸骨肉都崩得紧紧的。

她知道她劝不了这位女经理,每位新来的经理都是这样,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相信她,他们非要自己吃到苦头才行。

像是为了要印证她的话,这时舞台上方突然传出一声异响。

就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巨大的吊顶水晶灯往下一坠,像一柄破空利刃,直冲莫琳所在的包厢砸来。

莫琳记得,久在她初来歌剧院进行交接时,自己就毫不吝啬地向前经理称赞过这盏灯。“辉煌而盛大,恰如歌剧院于巴黎”,而现在,这盏失去控制的辉煌艺术品,化作了天然带有掩护的杀人利器,命准的就是眼前这位屡番挑衅的新主人。

是F·DEL·O,他打算杀了我。

莫琳想。

她们间的距离仅仅剩下几英尺,莫琳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吊灯上面缀饰着的宝石矿物。来自奥地利的绿松石,阿拉贡的煤玉,哥伦比亚的黑曜岩..... 她还来不及一一辨认,那些流线形的彩绘水晶在光影折射中幻化为一道道短而锋利的光刃,笔直的扎入莫琳的瞳仁里,试图凭借它耀目的锋芒令人陷入晕眩。

“我要见你”,她用几乎查不可闻的声音说。

包厢里只有莫琳和吉里太太,这话却显然不是说给对方听的。

而最后一刻,就在水晶灯几乎与莫琳贴面而过时,变故突发。庞然大物陡然在空中发生了急转,像是被人用蛮力强行拽回的玩具那样,丝毫不带转圜地原路急退,直直地坠落在舞台中央。

轰隆一声巨响。

莫琳的脑子里像是崩了线。

还有许多怔愣在原地的演员没来得及反应,即使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同伴拽了一把,还是没能避免擦伤。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

尖叫声此起彼伏,或高或低的音调融合成鼠尾草上扎人的刺:

“我的胳膊!”

“我的腿!”

“它在流血!我止不住!”

“谁来帮帮我?!”

人声沸腾之间,舞台上的人正手忙脚乱查看彼此的伤势,下面的观众则茫然地杵在座位上。秩序不复存在,刚才那些宁静神圣的咏叹调则早在敲门声响起时就消弭四散。

莫琳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她瘫坐在包厢的软垫上,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过去的日子里,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恐吓和威胁,甚至与之相伴生活许久。但来自于死亡的威胁,她却是不曾经历过。在那盏灯要砸过来时,她想起来母亲弥留之际枯槁的面容,想起她从前怀抱她温暖的手,想起英格兰树叶缝隙中透过的阳光。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快,快去找医生来!”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吉里太太最快反应过来,她推了一把来送节目单的年轻男人,自己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莫琳。

随着水晶和宝石在地面上砸出的巨响,莫琳的思绪也终于渐渐回笼,她看向舞台上方,吩咐吉里太太去将负责舞台布景的工人带到自己的面前。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