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耳背，不一定能听清他俩的对话，奶奶注意力都在和苏轻和点菜上，也没怎么留意。不过，在老妈把茶杯扔过去，杯子堪堪从两人中间的空隙中擦过，落在地上发出碎裂声时，两位老人同时抬头。

而对面的六个人，显然是吓到，特别是表弟跟堂妹两个。

老妈很是无辜：“哎呀，抱歉，手滑。”

“怎么了？”爷爷冲二叔和小姑说道，“你俩给我消停点。”

奶奶：“你们是不是又说轻轻了？”

不涉及到自己和Candy Wu，老妈是不会动手的，这点爷爷奶奶很是清楚。

苏轻和悄然叹气，你说你们惹我老妈干嘛，不知道她年轻时的爱好之一是扔飞镖吗？一扔一个准。

“奶奶，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跟爷爷老是偏向外人。”堂妹今年十六岁，正处叛逆期，看啥啥不顺眼，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一脚的整天一副老娘天下最大的拽样和不爽，“爷爷生日，就不能咱们自家人吃顿饭吗？每年都叫她们来，谁她妈要看臭脸啊。”

“你给我闭嘴！”二叔怒骂，“今天是你爷爷生日，别给我找事。”

“呵，凯哥说了，这是爷爷生日吗？人苏轻和没开口，我们连筷子都不能动。爷爷奶奶，偏心也有个度吧，照顾你俩的是我爸妈和小姑小姑父，可不是她们。”堂妹很是不屑般哼了声，“林阿姨，你觉得有趣吗？每年都过来找不痛快，我要是你们，就没脸来，这顿饭不吃饿不死吧。”

苏轻和无奈扶额，是啊，每年都来一回，之前都是背地里搞事，今年是当着二老的面直接开干了。

小姑乐得看她和老妈被羞辱，自然不会出声制止，表弟一个就够小姑父忙活了，二叔二婶在这，也不好说。至于堂妹她爹妈，二婶向来宠着自己女儿，不会说一句重话，二叔啊，二叔扬起手，就要打。

“打啊，为了两个外人，打自家女儿，爸，你可真有本事。”堂妹挑衅般仰起脸。

“你做什么，给我放下。”二婶怎么可能真让二叔打下这巴掌，不得心疼死，说不好还会闹起来。

“当我死了，是吧！”爷爷一掌拍在桌上，把苏轻和吓了一跳。

这位老同志常年坐在机关里，当个文官，向来脾气好性格软，总而言之老好人一个，这么多年他也就在老爸跟老妈离婚时发过火，气到住院。奶奶多年握笔，从来都是好言好语，慈祥老太太形象，这会子亦是愠怒。

老妈跟她说过，可惜两位老同志，在事业上成就不低，奈何下一代全给劈了叉，别人是歹竹出好笋，他俩呢，杉树一般挺拔直溜的人生，结果播下的种子长出了几棵歪脖子树。

“爸，对不起。”二叔赶忙道歉，又厉声警告堂妹，“你给我少说两句。”

“外公，您别气，气坏了身子，到头来，还不是我们送您去医院，也不见别人来看您一眼。”表弟优哉游哉喝了口茶水，“外公，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忍了六年了，跟这个打了我妈，您女儿的人坐一起吃饭，恶心不死我。”

是啊，苏轻和心想，我老妈也忍了六年呢。

表弟话刚落，吵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小安，你......”奶奶愣住，“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打了她一巴掌，六年了，现在手还隐隐作痛。”老妈单手撑着下巴，看对面演了这么久，这戏的目的，可算是表明了，“怎么，你要帮你妈讨回来？”

“林安，你别理他，爸，妈，咱们今天吃饭，不说这些事。”小姑父头都疼了，“小凯，你给我闭嘴，再说，你就给我滚出去。”

“凭什么让我儿子滚，要滚也是她们滚。我觉得我话也没说错，许山，这些年你一直顺着她们，我忍了，今天你要是让我儿子离开这一步，我跟你没完。”小姑冷笑，“林安，难怪我大哥当年不要你。”

“你说什么了？”爷爷皱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闹离婚时，很多事情苏轻和不知道，爷爷奶奶也差不多，也是实在瞒不住了，老爸老妈领离婚证前一周，二老才知晓。

偏偏这事，苏轻和当时就在场。

当时Candy Wu 揍老爸时，后者没反抗，偏小姑跳出来骂。

苏轻和记得，小姑是这么说的。

“你死了男人，也要别人的男人跟着一起死，你才称心是吧。”

她还记得，当时Candy Wu怔住，缓缓看向小姑，不到三秒钟，老妈的巴掌落在小姑脸上，再接着，小姑父把哭闹的小姑强行拉走，二叔和二婶也离开，小情人要闹，被老爸一个眼神制止，小舅把忘了呼吸，差点崩溃的Candy Wu抱进怀里，让老爸跟小情人立马滚。

苏轻和觉得，老爸唯一的良心，也就在这了。

小姑被这一问，怔住，察觉自己说漏了嘴。这事要说出来，她很清楚，落在她脸上的，可就不止老妈的巴掌。

毕竟，Candy Wu也是爷爷奶奶看着长大的。

当年，二老就在现场。

接收到老妈递过来的眼神，苏轻和了然：“爷爷，您喝茶，消消气。奶奶，不气啊。哎呀，爷爷奶奶，现在菜还没上，咱们先出去走走，透透气，好不好？”

老人家一辈子都讲究，粗口都不会说一句，又觉得是自己没教育好儿子，对她和老妈总觉得亏欠。二老叮嘱二叔和小姑后，便和苏轻和出门散心，后者走前还不忘顺手给老妈递去把花生。

老妈一般不开战，一开战谁也拦不住，外公外婆也不行，除非Candy Wu 过来，她俩互相压制。跟爷爷奶奶出去溜达了快十分钟，苏轻和找了借口说上厕所，溜回去，不出所料，老妈把桌掀了，没上菜，也就一地的碎碗碎碟筷子啥的，以及那震惊的六人。

“今天老爷子生日，我给你们一分钟时间，想好这饭还要不要吃，吃，就闭嘴，不吃，也行。你们自己解释去，我懒得奉陪。”老妈说完，还不忘喝口手里仅剩的茶水润润喉。

除去曾经的家人关系，老妈也是叫着苏伯伯、伯母长大的，就算是恨老爸，也不会把两位老人扯上，正所谓爱恨分明，理得清，苏轻和心想老妈能忍，也是有这层关系在。

最后，饭还是吃上了，寻了个借口说是空调坏了，换了个包间，除了小姑、傻逼表弟和堂妹脸色不怎么好看外，也算是其乐融融，至少表面上是。

至于赔偿饭店损失的钱，老妈才不会出。小姑父也知道是自己老婆说错了话，二话不说掏钱补上。

“送完礼物了？”老妈啧了声，“也就你妈大度，不计前嫌，要不是看在老爷子生日面子上，就那一群痴线，茶杯都不够我砸的，吃的胃疼。”

“老妈，我看您后面吃得挺欢快，饿坏了啊。”苏轻和笑道，老妈气归气，一点不影响食欲，“您桌都掀了，不差那几个茶杯了，等下要不要消消食？”

“切，你吃的没比我少。”老妈瞥了她一眼，“说了来吃饭就吃饭，还跟他们客气什么。你二叔那么宝贝他女儿，今晚居然发火了，他疯了吗？”

苏轻和笑笑：“谁知道呢，老妈，不说这个了，走，启程去可爱的Candy Wu家。”

“得咧，坐好。”老妈一踩油门，“你妈我要飙车了。”

半个小时后。

老妈瘫坐在Candy Wu家的沙发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顺道批改试卷，苏轻和也被抓来当壮丁，跟齐晟在电脑上筛选整理明天自习课上用的卷子。

“晟哥，你是周六就回学校吗？”苏轻和接过他递过来的柠檬水，“还是什么时候？”

“周日晚上，多请了两天假。”齐晟点了点电脑界面，“这个单词印错了，y前面少了个l，改一下。”

“好的。”苏轻和改好后，看眼外面，“晟哥，我妈把猫送我小舅那去了，保底一周以上。”

“谢谢了。”齐晟揉着她的脑袋，“去洗澡吧，接下来的交给我。”

“嗯。”

Candy Wu家三室一厅，老妈跟Candy Wu睡，苏轻和住齐晟的房间，齐晟则是去书房住一晚，那有张折叠沙发。

快一点了，苏轻和看完时间，掀开被子走出房间。隐约能听到老妈跟Candy Wu还在聊天，她轻声走进书房，里面躺着的人翻过身。

“晟哥。”每一年的今晚，他们都睡不着，苏轻和坐下，“我们聊天吧。”

齐晟坐起身，将被子拉过去，盖在她身上：“不睡的话，你明天会困。”

“聊到困了，就睡觉。”苏轻和靠在他肩膀上。

后面怎么睡着的，苏轻和忘了，只记得和齐晟天南地北的聊，然后，她说困了，齐晟让她睡觉，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到了墓园，苏轻和看着墓碑上齐叔的照片，一如既往，经年不变，他的一生，永远停在了三十二岁。

五岁那年，也是在爷爷的生日宴上，那时老爸老妈还没离婚，一家人在饭店吃了饭，老爸喝了不少酒，老妈懒得开车，大家就留在爷爷家过夜。

凌晨两点，苏轻和被吵醒，她看到老妈连睡衣都没换，穿上拖鞋就冲了出去，老爸只来得及跟爷爷奶奶说一声‘齐赟出事了’，也随之出门。

爷爷不放心，跟奶奶跟了上去，又因为她还小，不放心留在家里，一并带上。老爸喝了酒不能开车，车是爷爷开的，奶奶抱她坐在后座，低声安慰老妈。苏轻和记得，老妈当时浑身颤抖。

他们去了事故现场，冲天的火光还没熄灭，消防车一辆接一辆，救护车紧跟其后。苏轻和记得，齐叔也是消防员，还是队长。齐叔救了很多人，灭了很多火，这一晚，他没能救出自己。

她看到老妈跑到Candy Wu 身边，而老爸冲过去把齐晟抱起，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苏轻和抬起头，奶奶在哭泣，爷爷红了眼圈。

出事那晚，Candy Wu心绪不宁，睡不安稳，打电话给齐叔，得知他要出任务，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很乱，又不放心，便带齐晟过来，远远的看。当时，Candy Wu已经看到齐叔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喊，又见到他折返冲进火海救人，紧接着，一声爆炸声响起，齐叔没能出来。

后来，Candy Wu家来了很多人，老妈陪在她身边，苏轻和则默默跟在齐晟身后，陪伴不说话的他。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Candy Wu和齐晟是住在她家。

十八年过去了，每一年，老妈和她都会来陪Candy Wu和齐晟。

老爸跟老妈闹离婚时，把家都砸了，然而，只要Candy Wu在，他都不会对Candy Wu说一句重话，那几年Candy Wu是怎么过的，老爸不会不知道。

有老妈跟齐晟在，苏轻和也放心，收拾收拾，周六滚回公司加班。要不是老妈没工作，估计Candy Wu也会一脚把她踹回去上班。老妈才不走，无聊了，就仗着Candy Wu年级主任的身份，混进学校去，说是回忆青春。

周六在公司加班的人不多，但三十七楼不少，苏轻和进去办公室时，意外看到小神龙也在。她记得陈助说今天小神龙要去参加什么什么来着，忘了，总之，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公司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