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正是上午十点多钟,通往柳树镇的道路上洒满阳光,军用吉普车轮子驶过路面,带起干燥的尘土,听见碎石被碾压而过的声响。

勤务员陈建勇一连开了八个小时的车,人倒是不见疲惫,眉头却拧着愁云化不开。

为他后座的副团长贺衍婚事发愁啊。

当事人副团长贺衍托着手坐在车窗旁,一贯的寡言冷肃。从昨天半夜启程到现在,也不见睡着,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动过。

想到贺副团对老政委和彭老师撒的谎话,勤务员陈建勇都替他擦把冷汗。

这事儿要是被老政委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老政委一生为国奉献,在战场上抛洒热血,到了年纪就容易火爆子脾气,一火爆脾气就血压蹭蹭地往上涨,医务员都叮嘱过多少次了。

他们副团长贺衍是老政委最小的一个儿子,除了总军区的个别人知道这一层关系外,也就只有跟随贺衍身边的勤务员陈建勇晓得。

陈建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掐了几片饭盒里的苹果片,放进嘴里嚼了嚼。苹果片是在出发之前,彭老师的保姆姜阿姨给贺副团切的,除了苹果片还切了库尔市的香梨片,脆脆甜甜的特别生津润喉,是贺副团从小就爱吃的水果。

不过昨晚贺副团一口没吃,全都叠在了陈建勇面前。

陈建勇咽下果核,酝酿了嗓子,说道:“以往都是老政委逼贺副团你结婚,彭老师在旁边还总帮你解围,从没主动催过你一句。这次彭老师突发心梗送进医院,老政委、贺师长、主任和总工他们一个都没能喊醒,只有副团你站在床边告诉她一句,说你同意结婚了,已经有了人选,彭老师那会人都没全醒,霎时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可见最关心、着急你婚事的,除了老政委,还有您亲妈彭老师啊。”

陈建勇说着,想到当时那一副场景仍觉得于心不忍。就连一贯最强势的贺家三嫂——机场气象员周茜都红了眼眶。

还有政委老爷子那么声洪如钟的一个人,也都哽了嗓子,看着儿子想说又说不出话。

副团长这次被架上梁山,这婚再不结都捱不过去了。

“贺副团昨夜临时跑回来,之后彭老师如果要看人,你上哪去给她找啊?要是再气过去……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怕彭老师兴奋过头又忽然失望。”陈建勇连忙抓了几片苹果一把塞。

贺衍看着窗外,浓郁的眉峰蹙紧,光线打照在墨色军车窗上,勾勒出他英俊有型的侧脸线条,一种疏冷的正气。

他沉声淡道:“三周后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全旅战术演习,有京部领导来审查,为了给后续示范性演习做考核。旅长说排布要深研,得紧急赶回来开会,我负责作战方案,更不能缺席了。”

“结婚就是个幌子,等到妈她休养好出院,她应该能想通,我会给她解释清楚。”

从北疆全军区的范围来说,贺衍可谓是个天生的战略奇才。哪怕这奇才从当兵起就只是从最基层的排级做起,也能屡屡在实战表现上一鸣惊人。

全疆军区有多少人都看着这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贺副团长。

本是件令人光荣的事儿,但很奇怪,老政委从不往自己身上贴金。每当开会时,听见不明所以的人夸赞伊坤驻地贺衍的能力时,老政委时常还板着个脸,仿佛事不关己。

而贺衍已经二十七岁了,从十七岁参军到现在十年,也从不提及家庭出身和个人婚事。

也许并没人能理解,婚姻的参照物在他眼里,就是老政委和他母亲彭老师的鲜明写照。

贺政委比彭老师大十一岁,彭老师二十五岁嫁给贺政委,与此同时,还接管了他已故前妻留下的三个孩子,分别是大儿子十五岁,二女儿十二岁,还有个十岁的老三。等把孩子照顾大些,自己快三十了,这才生下的老四贺衍。

为了照顾好几个从农村接来的娃,彭老师把自己工作都调到清闲的文化馆了。家里的钢琴都落了灰,一年到头没掀开过两次。

贺衍生下来后,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她反而对这个孩子不敢像别的正常母亲一样好。

贺衍从小比较有主见,彭老师总叮嘱他各种内忍。被三哥欺负了也不允许吭声,免得三哥被父亲罚站。发烧没胃口吃不下饭,都舍不得单独给他褒一份粥,生怕哥姐仨有意见,又或者贺政委误会她偏心。

老爷子就更是严苛了,唯恐溺爱,看见儿子就教训。任凭贺衍生得多么俊美讨喜,上学后取得多好成绩,他总是不满意总要严厉批评。

贺衍默默忍受着。直到少年时有一次,看见几个大院的纨绔子弟欺负附近工厂的一个女生,那女生父母都下放了,家里就只有老人。

贺衍出手护了一下,揍了那群子弟,回头那些纨绔子弟的妈们便领着孩子,上老爷子门前一顿告状,说什么仗势欺人、官大一级压死人等等。

老爷子把贺衍一顿追打,打得擀面杖都折断了,一根木刺还插在贺衍的肩背上。那段时间贺衍连夹筷子手都发抖。

从此贺衍就跟老爷子没啥话可说了。后来女孩的爷爷奶奶上门致谢,老爷子知道了怎么回事,但拉不下脸下台阶,父子俩只要一碰面难免大动肝火,要么就冷场。

贺衍参军打仗,更是从来不提出身,整个伊坤军区驻地几乎没谁知道他的来历。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和女人通过相亲结婚,说不上多有感情,只是各方权衡,再生下一窝孩子,吵吵嚷嚷养大,疲惫不堪。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试问他母亲彭老师,为了家庭舍弃了最爱的钢琴事业,她就能真正感到快乐?

还不是为着某个年代出身问题而做出的权衡。

贺衍不需要这种婚姻,也不希望哪个女人为自己做出牺牲。

他晃了晃手上的表,正要点燃一支香烟,忽然前方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只见一辆载满人的客车在路边抛了锚,车上鸡鸭声、说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军民一家亲,团结铸辉煌。陈建勇打住方向盘,热情地探出头问道:“老乡,这车出了什么状况?”

班车司机是个才上岗的新手,缺乏经验,见是个解放军,连忙回答道:“我刚从镇上开出来没多久,不知道咋就突然抛锚了。浓烟滚滚的,我也在看怎么回事。要不同志你来帮我瞅瞅?”

说着把扳手递给他。

陈建勇调来贺副团身边前就在司机班,对这些很是熟悉。他弯下去看了看排气管冒的烟,是白色的,基本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应道:“估计是发动机的汽缸垫出了问题,你让他们先下来,我给你鼓捣鼓捣。”

司机一吆喝,车上的乘客陆陆续续都下来了,只留了那些鸡鸭鹅和农副产品。

苏麦麦也跟着人群走下来,唯有葛翠平还赖在车上不动弹,下去做什么,多晒啊,反正她一个人能有多重分量?

估摸着得十来分钟,贺衍也推开车门走下来疏通筋骨。

一路赶程,在车上持续坐了八个小时。

微风吹着旷达的疆土,苏麦麦深呼吸了一口气,闷在车上的困倦感顿时散开许多。

在二十一世纪的国家,基建蓬勃发展,科技水平更是突飞猛进,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返璞归真的感觉了。

说实在,还挺新鲜的。

不过原文已经八零年代初,这个时候人们虽然还在小心谨慎地尝试如何开放,但再过几年的东部沿海可就到处是机遇了。

她学的是新闻传播方面,八、九零年代港媒港影席卷了大陆,她有的是施展拳脚的机会。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掉葛翠平、原身家庭等奇葩,之后就能一身清爽地离开。

苏麦麦忽地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辆军车旁站着个魁梧挺拔的男人。男人瘦而健硕,宽肩长腿,将一身军装衬得有棱有型,黑色皮鞋铮亮,跟周遭的氛围显得突兀耀眼。

那英俊与气势妥妥的人中少有啊。

她稍愣,忙掏出裤兜里的证件对比了下。

没错了,就是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竟然在这儿遇见了传说中的大佬小叔。

鉴于推文里形容的又凶又冷肃,苏麦麦还是谨慎地理了理头发,清清嗓子走上前去问道:“你好,这位是贺衍同志吗?”

“我是那天晚上跑出房间逮流氓的人,当晚误会你真是抱歉,多谢你送我回房。”

在这个保守的年代,一个清白女孩遇到这种事,稍有想不开都可能做些傻事。她却是大大咧咧直白平述,毫无任何自卑与自轻。

温柔的声音,像是在南方小桥流水涓涓淌过般的柔滑。

听得贺衍下意识掐灭烟,转过身来,低头看到了面前娇靥如花的女人。

他还记得苏麦麦。

见多了一与自己对视就目赤脸红的女同志,少有这种双目坦坦荡荡的直视,甚至那闪闪水眸里莫名隐匿着一缕肆意洒脱,叫他意外刮目相看。

那天晚上贺衍接到总军区家属院打来的电话,听说他母亲急性心梗,叫上陈建勇就急匆匆往乌市赶。半路想来招待所要个手电筒,进院就听见那前台招待员大婶高喊抓流氓。

要知道,柳树镇连通伊坤几个军区驻地的中间段,时常有部队家属前来落脚住宿。出了这种事,有一次难免就能有第二次,情况属实恶劣。

贺衍二话不说就向爬窗的流氓走过来,却没想到,被冲出房门的苏麦麦撞上了。

女人衣裳带着疏淡的花香,踉跄地猛扑进他的怀里,他下意识伸手一扶,却被她误会了。下一秒两爪子就朝他抓过来,他向后侧闪,抓伤了脖子,还扒拉掉了他衣兜里的干部证件。

不过还要谢她恰好抓伤了他脖子,等到去了乌市部队总医院,连一贯苛刻挑剔的老爷子都难得没怀疑他要结婚、有人选的假话。

彭老师在苏醒过来之后,看见他颈上明显有女人抠破的痕迹,甚至还露出了了然欣慰的笑容。

十分包容地嗔怪他说:“就你这脾气,能有姑娘可以和你过下去,就已经很知足了。平时对人家体贴一些,多哄哄,别欺负。”

二姐贺涵是总医院的主任医师,语重心长地说,这次要不是他终于肯结婚了,妈哪能醒得这么快,一顿还喝掉半盅鸡汤。

在军用机场工作的三哥和三嫂,一贯看不惯贺衍行事,乍听说他已有结婚对象,就怂恿着彭老师派车去接人过来瞧瞧。

正好团里来电说紧急开会,贺衍就推脱回来了,差点都忘记了证件这档子事。

贺衍看着眼前的女同志,约莫二十岁。乌黑的长发松松系着马尾,额前耳鬓的碎发吹得毛毛絮絮,撩人眼花。低下头,又看到她黑色长裤衬得身段亭亭玉立的,不自觉又浮起和那晚相似的茉莉花香味。

原身虽然发了几天烧,但苏麦麦可是生龙活虎地穿过来,昨天吃得好睡得香,还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今早换了身干净衣裳,她的衣裳都用干花包做熏香,不同的季节花香味不同,这个时候的是茉莉花香。

贺衍眼帘微敛,便淡道:“是我。不必谢。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大佬果然就是大佬啊,说话单刀直入。

这可省事多了!

苏麦麦整个儿精气神十足:“那天晚上的事有蹊跷,我想问问你,还能不能认得出爬窗流氓的模样?”

贺衍知道当晚苏麦麦根本没开始洗澡,屋里水盆的水是静止的,而她身上也是干爽的。且他进屋后看了下窗户和帘子也都紧闭着,只是当下匆忙,没曾细究。

隔天派手下连长去招待所打听,连长说姑娘出去了,他就暂作罢了。

既然有蹊跷,他自然要帮忙,这种事关系着女同志的清白名誉。

贺衍冷声道:“隔个百米有人形我都能揪出来,那天晚上不是你撞我,早就把他抓住了。我傍晚还有个会要开,你要认我现在就陪你去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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