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亦思走到一个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旁边,小声问:“李大爷家的牛还没找到呢?”
“哎哟,昨天夜里丢的,哪里这么容易找到,怕是已经跑了好几个村子了。”
一旁正在和李大爷争吵的李大妈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一句,竟然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两只手不停地擦着眼泪,哭得伤心极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家里走了什么人。
也是,在这个年代,一头牛可是农民的立身之本。农田里那么多地都等着牛去耕呢,没了牛,拿什么种地?
俗话说,家有万贯,牛占一半。
农民没有牛,就像裁缝没有剪刀,根本是有力无处使。
李大爷看李大妈哭得伤心,他褶皱的眼角隐隐也有泪光。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收了看热闹的心思,脸上浮现出一种同情的神色。
严亦思看不下去,走上前把李大妈扶起来,安慰她说:“咱们去找找村长,让他给隔壁两个村长传个信,让他们用大喇叭在村子里通知一下,看有没有人见过你家那头牛。”
李大妈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也不哭了,赶紧站起身来,抓住严亦思的手,问道:“这样有用吗?已经过了一夜了,都没找到,说不定牛已经跑很远,找不回来了。”
李大妈说完,眼泪又要下来,严亦思赶紧说道:“不会的,你想想看,牛半夜也要休息,它说不定躲在某个角落休息,所以你们才找不到。”
这是严亦思随便想的措辞,没想到李大妈竟然信了,她突然又振作起来,仿佛抓住希望似的抓紧严亦思的手,说:“你跟我去村委会。”
严亦思没办法,任由李大妈拉着往村委会走去。期间她回头望了一下,李大爷也跟在身后。
到达村委会的时候,只有村支书在里面。
村支书听了这事,很重视。当即让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去隔壁村送信,他去另一个村子送信。走之前,村支书问李大爷:“你家的牛长什么样?有什么记号没有?”
李大爷想了想,说:“后左腿上有一块是没毛的。”
村支书走后,李大妈坐在村委会里面盼消息。她支使李大爷:“你回家去吧,回家去睡一会儿,我在这里等着就够了。”
李大爷把头顶布帽一摘,顺势坐在地上,“牛不找到,我怎么睡得着?”
严亦思打量着李大爷,瞧见他眼里充满红血丝,猜测:“李大爷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李大爷没有回答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牛丢了,要是找不到,我哪里有钱再买一头?没有牛,地谁来耕,今年的庄稼还种不种?收成还要不要?”
“买也不是不能买到,那得借钱买,买了牛回来,那今年的收成全都用在买牛上了,那不是白做了一年?”
明明不热,李大爷却拿着帽子给自己扇风,大概是心里的火气大,燥得慌。
看着丢了一头牛,却仿佛丢了半条命的李大爷,严亦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想知道这事到底和冯竞有没有关系,于是转身挨着李大妈坐下。
“李大妈,你们那头牛昨天具体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什么时候发现丢了的,你能具体说说不?”
说起这个,李大妈望向李大爷的眼神又带了一丝埋怨,“还不是因为他,昨天旁晚给牛喂了一筐草,他就不管了,直接躺在床上睡觉。睡到半夜醒了,想起来去看牛,结果牛没了。”
“那你们这个牛,它是自己跑的吗?”严亦思小心翼翼地问。
“你什么意思?”李大妈异常警觉。
严亦思笑笑,“我是觉得,好好的牛怎么会突然自己跑了呢?”
“可能是绳子没系紧吧,昨天夜里有人听见牛跑的声音了。”李大妈说着,又望向李大爷,“本来每天他都会去检查一下绳子有没有系牢,偏偏昨天没去检查,昨天就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严亦思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看来,这事和冯竞没关系?
也是,这个李大爷和冯竞无仇无怨的,冯竞也犯不着去干这等坏事吧?
自己难道对冯竞有反派滤镜,总觉得坏事就是他干的吗?
严亦思起身,安慰李大妈几句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的严亦思想做做早餐,发现家里除了大米,什么都没有。
算了,煮煮粥吧。
她用瓢舀了一瓢米,放到压水井下面洗一洗,然后倒进锅中,盖上大锅盖之后,她就蹲在灶前生火。
那时候没有打火机,点火用火柴棍,火柴棍是外国传进来的,所以大家都称之为“洋火”。
这种方式生火是要用火柴棍在火柴盒外包装上摩擦生火。如果外包装上潮湿了,那生火就很难生起来。
严亦思已经浪费三根火柴棍了。
第四根还没有成功的时候,她赌气似的站起身,把火柴盒扔到外面地上晒太阳。
外面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来,不刺眼,很温暖。
严亦思在堆满杂物的破旧院子中央站了一会儿,眼神掠过低矮的灰青瓦屋檐,泛着锈色的斑驳墙壁,两扇摇摇欲坠的木板窗和墙角下一只悠闲觅食的公鸡,不知怎地,她心里生出一股烦躁。
难不成以后,她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吗?
不行,她得赚钱,她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严亦思眯着眼望了望天边的太阳,然后捡起地上的火柴,走到厨房。
轻轻一擦,火柴棍燃了。
在稀饭快要煮好的时候,冯竞他们回来了。
村里的小学和初中离家都很近,所以冯竞他们是走读,每次到吃饭的时间都会回家来吃。
严亦思给每人盛了一碗白米粥,端上一碗咸菜,就算是凑合了。
饭桌上,三人喝着粥,谁也没说话。
严亦思突然开口道:“那个,昨天给你们的零花钱呢,你们要不要先给我保管?”
冯惠反应最大,她几乎跳起来,“你想把我们的钱要回去?”
严亦思:“……”
虽然她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冯惠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她还是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
昨天都打算走了,才把钱分完,哪曾想她没走成。
她安慰冯惠坐下,“不要不要,我就问问。”
算了,发出去的钱,要回来也太没道理了。
她想赚钱,她想做生意,她想先存点本金,但做生意的钱不是这几块能填补的,还是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冯厉低头着,偷瞄到严亦思为难的脸色,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默默递到她面前,“我也没处花,你先替我保管吧。”
严亦思没想到冯厉会这么配合,这么主动,她有些不相信地盯着冯厉,冯厉却不看她,低头喝着粥。
严亦思又去看看其他两个小孩。
冯惠依旧捂着自己的口袋,那架势是绝不可能掏出自己的两块钱的。冯竞则面无表情地喝着粥,仿佛当没听见她之前说过的话。
严亦思把目光收回到冯厉身上,她有些看不懂冯厉了。
这个小孩似乎很正常,他会叫她妈,他会配合她喝鸡汤,他会把钱掏出来给她保管,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可是这样的态度让严亦思很疑惑,这是对待后妈的态度吗?
严亦思把那两块钱推回到冯厉面前,“这是你的零花钱,你自己随便怎么花。”
冯厉看也没看桌上的钱,说:“那就当成我买药的钱。”
“什么药?”
严亦思脱口而出之后有些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了冯厉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冯厉指着架子上的一小瓶药说:“那个药。”
严亦思走到架子旁边,把药瓶拿起来,瓶身上面全是英文,看到“heart”这个单词时,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冯厉是被亲生父母丢弃的,因为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而被丢弃的时候他四岁,已经记事了。
严亦思放下药瓶,重重叹了一口气,说:“过几天带你去县城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去年爸带我去检查过,没事,按时吃药就行。”
“不行,去年是去年,这都已经过了一年了,谁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要检查,绝对要检查。”严亦思很坚持。
冯厉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三人很快吃好了,放下筷子就朝外跑得没影。
严亦思追出去,朝着冯竞的身影喊了一声:“冯竞,村里李大爷的牛丢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冯竞回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怎么了?”
“没事,”严亦思挥挥手,“你走吧。”
严亦思回到家里,看着桌子上四个空空的碗,再看看架子上那瓶药,一时觉得,家里要用钱的地方真多。一个月二十块钱能用得到吗?
其实冯耀齐每次都是寄三十五元回来,但是其中十五元是要给冯太爷的。
冯太爷就是冯耀齐他爸,太爷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但他脾气古怪,和子女们都住不好,便一个人建了一个小房子,自己烧火做饭,自己照顾自己。
冯耀齐娶妻的时候,邀请太爷过来同住,太爷果断拒绝了。
他就想一个人住,图个清闲。
但是老人家不干农活,没有收入来源,总要有点闲钱在手上。
太爷是有些技术在身上的,他能做手工活,给死人扎灵屋,简单一点的灵屋能卖五块钱,复杂一点的灵屋甚至能卖十块钱。太爷每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屋子前扎灵屋。因为手艺好,十里八乡的人都闻名而来请他扎灵屋。
太爷其实是有些闲钱在手上的,但是书中的严亦思刚嫁过来时,怕别人说她闲话,所以还是分了十五元给太爷。
现在的严亦思看了看手中的十一块五毛八,心里很是苦恼。
这点钱怎么用一个月?
过几天带冯厉去县城检查肯定要花钱,平时想给孩子们改善点伙食也要花钱,家里穿的用的都要花钱,即使够用,那绝对是没有多余的钱了。
不能从每月的用度里面节省出来钱的话,她要做生意哪里有本金?
现在如果不做生意不赚钱,那以后的日子也绝对富不起来。
八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得正响的时候,只要大胆点,出路还是非常大的。
不行,她得想办法搞点钱。
严亦思找来了纸和笔,她先是给那个素未蒙面的远在天边的丈夫冯耀齐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想做生意的决心,顺道问问他那边还能不能筹到钱。
然后她想起了自己娘家的大伯。
她大伯家是有些富裕的,但是她和堂姐严亦想有些过节。
当初严亦想骗书中的严亦思嫁给冯耀齐之后,书中的严亦思就已经和严亦想撕破脸皮了。
她现在要是去找她大伯借钱,似乎不怎么硬气。
算了,还是先去找找太爷吧。
太爷这些年扎灵屋应该挣了不少钱,再加上她每月给的十五元,应该是一笔很可观的存款。
太爷这些年一个人住,吃穿都非常节俭,一个人也用不了什么钱,所以村里人都传太爷手里有钱,太爷的两个女儿也都觉得太爷手里有钱,每次都很殷勤的过去看望老人,想方设法从太爷手中扣钱。
严亦思买了一篮水果看望老人,她今天也要去给太爷献殷勤了。
只是,刚到太爷家门口,她就瞧见一张瓜子脸蛋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这是冯耀齐的大姐,冯耀霞。
冯耀霞生得白净,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远比同龄人年轻。她喜欢打扮,头顶用彩布做了一个发箍,戴着更显生机。
她瞥了一眼严亦思手中的水果篮子,捏着嗓子问:“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严亦思假装没听见她话里的调侃,反问道:“大姑子今天怎么也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借钱,”冯耀霞叉着腰斜睨着严亦思,问:“你呢?”
严亦思笑了笑,“好巧,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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