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峻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同志,这些人……都是你一个人放倒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定林薇,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地上,黄毛还在捂着手腕哀嚎,另外三个混混挣扎着想爬起来,看向林薇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她是什么山精鬼怪。这景象,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眼前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扶着墙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柔弱少女联系起来。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深知,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夸张的表演,都会加重对方的怀疑。
她用力眨了眨眼,让雨水和可能存在的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围上来,要抢钱,还要抓我……我吓坏了,胡乱地挥手、踢打……好像、好像推了他们几下……然后,然后他们就自己倒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微微蜷缩起身体,双臂抱住自己,做出寒冷和害怕的样子,目光怯生生地扫过地上的混混,又迅速收回,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自己倒下的?”陆峻的眉头蹙得更紧。这解释太过牵强。胡乱挥手能精准打断手腕?随意踢打能让人关节错位?
他目光如炬,再次扫视战场。积水洼,散落的板砖,以及那几个混混倒地时带起的泥浆痕迹……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个被过肩摔进泥洼的混混身上,又看了看林薇纤细的身形。
这需要多大的爆发力和技巧?
“解放军同志,”林薇见他不语,主动将话题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她指着地上的钱和粮票,语气带着哭腔和委屈,“那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他们抢了还不算,还要……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适时地表现出一个受惊少女应有的情绪,将重点从“如何打倒对方”转移到“为何被迫自卫”上。
陆峻沉默地走过去,弯腰将散落在泥水里的钱和粮票一一捡起,那个湿透的小布包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用手抹去上面的泥水,走到林薇面前,递还给她。
“拿着。”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动作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谢谢……谢谢您!”林薇接过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这份感激半真半假,真的是感谢他解围(虽然她已自己解决),假的是为了强化自己弱势的形象。
就在这时,那个手腕骨折的黄毛忍着剧痛,嘶声喊道:“长官!长官您别信她!这臭丫头邪门得很!她、她力气大得不像人!我的手就是她轻轻一下掰断的!”
另外几个混混也纷纷附和:
“对!她是个怪物!”
“长官,抓她!她故意伤人!”
陆峻猛地回头,眼神冰冷如刀,扫过那几个混混:“闭嘴!持械抢劫、意图欺凌妇女,人赃并获,还敢倒打一耙?”
他久经沙场和案件,身上自有一股凛然杀气,这一声低喝,顿时将几个混混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处理完混混,陆峻的目光重新回到林薇身上。眼前的少女依旧是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的眼神,太清澈,太冷静了,即便是在表现恐惧的时候,那眼底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不容撼动的东西。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陆峻决定暂时按下疑虑,先处理眼前的事。一个年轻姑娘,深更半夜流落街头,总不是办法。
回去?
林薇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那个“家”,还回得去吗?
她抬起头,雨水顺着她姣好的面部轮廓流淌,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
“我……没有家了。”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陆峻一下,“今天刚被赶出来。”
陆峻愣住了。被赶出来?所以她才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结合刚才混混抢劫和她被迫反抗的行为,逻辑似乎更完整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遭遇流氓,为自保护,爆发出了超出常人的力量……虽然这力量依旧存疑,但她的遭遇,足以引起任何正直之人的同情。
他看着她在雨中冷得微微发抖的单薄身躯,那苍白的小脸和倔强抿着的嘴唇,心头一丝软了下来。或许,她真的只是情急之下的潜能爆发?毕竟人在绝境中,确实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先跟我来。”陆峻不再多问,脱下自己半旧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林薇湿透的肩上。外套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瞬间驱散了一些刺骨的寒意。
林薇微微一怔,没有拒绝,低声道:“谢谢。”
陆峻转身,对着地上那几个混混冷声道:“还能动的,自己爬起来,去派出所自首!把你们干的‘好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跑……”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几个混混不寒而栗。
处理完混混,陆峻示意林薇跟他走。
雨势渐小,但夜色更浓。林薇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打量着这个高大的背影。他步伐稳健,背影挺拔如松,即使在泥泞的胡同里,也走出一条直线。这是一个极有原则且意志坚定的男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处境。这个军官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孤女,在这个年代寸步难行。而眼前这个男人,正气、有能力,或许能成为她在这个陌生时代立足的第一块踏板。
关键在于,如何消除他对自己“武力”的最后一丝疑虑,并让他心甘情愿地提供帮助。
走了约莫七八分钟,穿过几条胡同,在一个相对僻静、有着红色木门的小院前,陆峻停下了脚步。他拿出钥匙打开门。
“这是我一个战友的空房子,他出差了,我暂时帮他看管。”他简单解释了一句,推开门,“先进来避避雨,擦干身子,别的再说。”
院子里很干净,只有几间平房。陆峻熟门熟路地打开一间屋子的灯,从柜子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件他的旧军衬衣。
“条件简陋,你先用毛巾擦擦,把这件干衣服换上,湿衣服容易生病。”他将东西递给林薇,语气公事公办,却透着细致的考量,“我去隔壁烧点热水。”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并带上了房门,给予了林薇充分的私密空间。
屋子里只剩下林薇一人。她环顾四周,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符合一个军人的习惯。
她并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看着外面漆黑的小院,耳边是隔壁传来的轻微响动。
这个陆峻,做事有章法,警惕性高,但心地不坏。要取得他的信任,光靠装可怜是不够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看似无力,却蕴藏着惊世力量的手。
或许……不能完全否认这力量的存在。完全否认,反而显得虚伪。但需要给这力量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既能打消他深究的念头,又能让他觉得她“有用”的解释。
林薇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商业女王的、洞悉人心的光芒。
几分钟后,陆峻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糖水回来,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少女清冽的声音。
陆峻推门而入,只见林薇已经换上了他那件宽大的旧军衬衣。衣服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更显得她身形纤细,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湿漉漉的长发被她用毛巾擦得半干,随意披在肩头,少了些许狼狈,多了几分我见犹怜。
她正坐在床沿,双手捧着那条她用过的湿毛巾,似乎在……发呆?
陆峻将姜糖水放在桌上:“趁热喝,驱驱寒。”
林薇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惊慌,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欲言又止的情绪。
“解放军同志,”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忐忑,“我……我想跟您坦白一件事。”
陆峻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事?”
林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将双手微微举起,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困惑:
“我……我好像……从小力气就比一般人大很多。但我爸妈说这是毛病,不让我告诉别人,怕别人把我当怪物……刚才,我太害怕了,可能……可能没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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