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真终于知道大威哥喊的那句阿廷是谁了。
就是眼前这个高瘦的少年,宋绍廷,大威哥的弟弟,现在还是个高中生。
这人和大威的长相有几分相似,锋锐的五官线条,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戴了眼镜的缘故,少年身上没有大威那种咄咄逼人的江湖气,反倒是气质温润文雅,骨子里透着书卷气。
他被震碎的眼瞳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流出泪来,只是紧紧支撑着这具高大的躯体不让大威躺下。
少年也像甄真开始做的一般,用手固执地压住子弹贯穿的血洞,还细心地正了正把那朵红花的位置。
连续问了几句话没有得到回答,他停了一会,紧抿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算是一个笑,“大佬,你看,你结婚我都回来了。”
“我之前说不回来,其实是……”
说到这里,那双漆黑破碎的眸子抬起来,定定地望着有些呆愣的甄真。
甄真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红唇翕动,有点卡壳:“你……”
记忆里,原身和他也不熟,只见过一次。
甄真知道这人非等闲,后来香江社团里头一号人物有个叫眼镜的,也是他把振威帮做成响当当的名号。
那是多年以后的事情,现在他大概还没成年?应该还不能接受待他如父一般的哥哥惨死。
她想了想说:“阿廷,你先放下他。”
少年的眼瞳是异常清亮的漆黑,就算破碎如斯,依然不减颜色。
她能清楚地看见自己如满身血污的鬼魅模样,不自在地撇开视线,“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凶手,报警吧。”
宋绍廷眼中闪过不可思议,挤满屋子的马仔炸锅了。
“TMD,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彪的声调又高又凶,手指直指着她的鼻尖而来。
甄真当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群混社团的有事怎么会找警察解决。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自己解决。
如今自己深陷其中,可不能由着他们乱来。
“这要是说出去,我们还有脸混?”
“警察早就想收拾我们了,你真是和狂龙勾搭在一起,要害死我们振威帮所有人?”
……
大家怨声载道,阿彪欺身走近,就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及她鼻尖之际,却突然爆出一声刺耳的嚎叫。
没人看到甄真是怎么动手的。
听到阿彪喊痛的时,大家只看见人高马大的汉子的手臂被一个身材纤细的红装美人轻松地扭转过来。
阿彪额头有豆大的汗珠,眉毛都拧在一起,五官乱飞。
“彪哥,你……”
“痛,痛。”阿彪狠狠瞪上甄真,煽动兄弟,“你们给我打,这个女人……”
甄真没给他机会,手腕轻松一转,脚下微微动作,彪形大汉被扭转到了地上,她的恨天高正好踩在他手掌上。
兄弟们沉默了半秒,立刻开始指责她:“八婆,你什么意思?不给威哥报仇,伤自己人?”
“识相点,大威哥不在了,没人会保你!”
“保我?不需要!”她冷笑,一脚踩着阿彪,眼角余光瞥见他拿刀的小动作,极快的速度弯腰先取出了那把铮亮的匕首。
速度太快,兄弟们又是一默。
只有宋绍廷藏在眼镜后的眼神出现一丝冷光。
甄真盯着匕首,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细长深邃的眼睛微眯,忽然手腕一扭,匕首直往门口飞去。
强劲的气流声划过这些人的耳边。
速度快,力道狠,大家闪躲不及,只能溢出声声惊呼。
匕首在瞬间有惊无险地扎入木门上。
“如果有人再敢乱说话,下场如同此门。”
屋里噤若寒蝉。
甄真给了他们足够的思考时间。
她扫视一圈,再度开口说:“你们要报仇,也不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要乱喷,我和那个什么狂龙没有半点关系。”
原身的记忆里只有狂龙骚扰她的片段,后来跟了狂龙,不过是被设计,原身一个只身来港找父母的单身女孩确实无力反抗。
甄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个孤女身上,既然穿来了,就肯定不想再一命呜呼。
改写炮灰结局,她必须做到。
她一脚踩着阿彪,一脚踩到塑料凳上,身穿喜庆的红色裙褂,大半的乌发散落,眸色冷冽,如同冷面阎罗。
“说话啊?刚才不是都挺能说?”
“要去报仇,你们想过怎么报吗?知道狂龙在哪里吗?狂龙手下现在多少兄弟?嗯?”
“你们现在杀过去,狂龙会不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在那了?”
“说到大威哥,他尸骨未寒,你们就对大嫂喊打喊杀?”
她一双厉眼不怒自威,“射中大威哥的木仓能这么精准,肯定是早就踩好点了,可是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找,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为什么?”
“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
“木仓是从这里射进来的?”少年独有的清朗嗓音于静默中突然响起。
甄真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宋绍廷正指着那处子弹留下的痕迹,他人已经站到窗户前。
“按照这个角度,大概是从对面楼顶射过来的。”他变换了好几个角度查看弹痕处,手指指向满是鱼骨天线的对面天台,“只要射击手站在天台那个位置,就一定可以打中这里。”
她只直觉到子弹从对面楼射过去,却没仔细查看过这里,被他这么提醒,在看了几眼弹痕后,诧异点头:“你说的没错。”
宋绍廷的话没错,他们在天台发现了一些端倪,凶手仓促间丢下了一个黑色手套,左手手套。
“廷仔,好叻。”
“这都能被你想到。”
“果然是读书人,难怪大佬总说你是绝顶聪明。”
振威帮的兄弟们都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宋绍廷没什么表情,冷冷看向甄真:“你和我哥拜过祖先了吗?”
“?”
拜什么祖先,连这个门都还没出去。
他这句话问出来,众兄弟们都眼碌碌地看着她。
香江八零年代的经济日新月异,可是习惯还是老习惯。
结婚讲究仪式,尤其是拜祖先,父母敬茶这些传统习惯,少一样都不行。
她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这个少年的意思,如果你还没拜祖先,还没被新郎接走,就不算是宋家的人。
甄真其实并不一定要当宋家的人,她丢下这帮黑社团兄弟,能过的更好。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她连这个门都没出。”小辣椒何敏第一个跳出来。
“是,大威哥根本还没接到她。”
“还没出门,算不得结婚。”
被绑住的阿彪火上浇油:“大威哥之所以被人害死,都是因为她,狂龙早说看中她了,大威哥不肯让,还偏偏要娶她,狂龙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甄真冷眸一眯,猛地跨到阿彪身边,一个大嘴巴就扇了过去。
“有证据吗?”
“没凭没据的事,不要乱喷。”
阿彪的脸上现出很清晰的手指印,嘴角抽动两下,“死八婆,你放开我,凭什么绑着我?”
“就是,你干嘛绑着阿彪?是不是心里有鬼?”
兄弟们又开始发难。
甄真略一思索,利落地解了阿彪手上的绳子。
这人留着还有点用处。
“也不是非得要绑你,只要你不乱吠。”
阿彪却以为她怕了,轻蔑一笑:“大威哥都没了,廷仔,你要认这个大嫂吗?”
分明就是挑拨离间。
甄真很想就坡下驴,一走了之,可是阿彪这人激起了她打恶人的心思。
不如等处理完丧事后从源头消灭了以后在香江横着走的丧彪。
她笑了笑:“怎么?你们不想认大嫂?大威尸骨未寒呢,你们可真对得起他。”
“刚才他咽气时,说了什么,不会这么快忘记了吧?”
“花婆,小辣椒,你们都听到了,说给他们听。”
小辣椒肯定不会说,花婆战战巍巍地复述:“大威哥说以后阿妈,阿廷,兄弟们都要阿嫂照顾。”
宋绍廷阴郁的眸色微闪。
甄真再加码:“没拜堂,仪式确实没完,可是我和他的婚书是白纸黑字,在市政签好的。”
原身是偷渡来的,没有合法身份,为了在这里立足,早就和大威签字结婚,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很快给她办了香江身份。
“所以,我就是宋绍威的合法妻子,够格做你们大嫂吗?”
“不服,也可以。”她抱着手臂,冷冽一笑,寒声道,“大威哥刚刚过世,总要有个话事人,不服我的,尽管来打,打赢我的,话事人,你做!”
“正好,大威哥还可以做个见证。”
她指着躺在一团红色中的男人躯体,无言扫过众人。
一时间,蒸笼般的小公寓里似乎连灼热的空气都不流动了。
帮派兄弟众多,能说的上话的人都聚在这里。
甄真这话很狂妄,一个女人这个时候大多只会卖惨哭诉,而不是在死去的丈夫尸体旁说不服来打。
气势已然压了众人一头。
阿彪眯眼盯住这个女人,回想起刚才她手上的力道,心中怪异,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厉害?
沉默对峙,时间有点长。
最后是宋绍廷站了出来,他说:“我哥要入土为安。”
“我阿妈受不得刺激,你们不要乱说话。”
“阿炳哥!”,他顿了几顿,最后看着甄真,“你们都听我阿嫂的。”
大家都是一愣,振威六虎脸色各异,不过鉴于刚才她的武力值,没人敢再乱说话。兄弟们都看向振威年纪最长的金牙炳,也就是少年叫的阿炳哥。
金牙炳诧异:“廷仔,你确定?”
少年的锐利目光被眼镜遮住,干涩地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话,而是面向甄真鞠躬:“阿嫂,葬礼,就麻烦你了。”
甄真再一次诧异地看向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少年,这人刚才不还质疑她?
他却避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地从角落找到毛巾,把毛巾打湿再蹲下身。
毛巾从大威哥的额前开始擦拭,每擦干净一处,他修长冷白的指节还会在那冰冷的皮肤上停留几秒。
好似在感应哥哥最后的温度。
她心中蓦然一震。
有人说悲伤到极致,流不出眼泪的。
宋绍廷和大威哥的感情该是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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