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年轻力壮的身体走上几十里地都不会累,叶砚秋背着自己不算大的行囊走了好几处弯路,总算在天亮后找到了前世自己回来时路过的村落。

叶砚秋急着离开,都忘记自己不太认识路了,在这边的镇子上绕来绕去,甚至不信邪地根据方贵带她的记忆去找到了菜市场附近的客运站,大晚上的客运站没什么人,她连个纹路的都找不到。

幸运的是,叶砚秋前世回来找户口地址的时来过一趟,印象中途径了一次客运站,记得客运站里有牌子跟路线图,于是她扒人家窗户找了个没上锁的翻进去。

客运站里的地图不太详细,不过足够叶砚秋想起来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户口上的地址怎么说都是叶家的远房亲戚老家,还能够让叶砚秋上户口,距离不太远,后来修了新的水泥路,坐大巴车半小时就能到,走路的话,叶砚秋估摸着自己现在十八岁的身体,走个一晚上也该到了。

叶砚秋年轻时候记忆不错,把地图背下来后赶紧离开,免得被人发现当做小偷。

重新背上自己的包袱,叶砚秋分辨一下方向,按照大巴车开的路走,尽量不绕小道,说不定会不安全。

沿着大巴车走上出镇子的马路,叶砚秋稍稍放慢了步伐,预计要走一晚上的,走太快了容易累。

一路上叶砚秋都是遇见的小村落,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除了虫鸣跟犬吠,根本没人在路上瞎逛,叶砚秋走得还算安心,不用担忧哪里冒出个流氓混混。

天蒙蒙亮的时候叶砚秋终于走到了户口所在的小镇,这是个非常贫穷的小镇,叫清河镇,因为镇子里有条很清澈的河,这条河可以说是供养了整个镇子的人。

叶守诚工作的镇子叫临海镇,最边上就是海,整个镇子相当于是一半渔民一半农民,不过随着政策扶持发展,渔民们慢慢也被改成了农民,毕竟没有大的船和码头,出海很危险,加上大家都是吃大锅饭的,肯定什么稳定做什么。

在七十年代后,生产队的队长们逐渐办起了小厂,往后二十年里,这些小厂里的工作都被人们称为铁饭碗,当工人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直到国营、私营分割,很多小厂慢慢倒闭,工人时代正式落幕。

而现在,清河镇像一个山野小镇,生产队福利也不好,各家的年轻小伙跟年轻姑娘,基本上是读不到什么书,别说初中高中,能上小学念一年都算是运气好,更多人是一辈子也算不清三位数的加减乘除。

加上最近的十年,读了书要下乡、分配各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清河镇年轻人们干脆就不读了,不想离开家、离开父母,早早辍学在家务农,年纪大了,清河镇收成不好,大锅饭吃得也艰难,就慢慢往临海镇走。

临海镇别的不说,有三个厂子在就可以碾压附近的镇子一头,分别是叶守诚的建筑厂、粮食加工厂、糖厂,只要能进厂子工作,差不多就是吃喝不愁,说出去还非常有面子。

久而久之,清河镇的劳动力愈发少,都是些老年人在务农,镇子里的粮仓囤的粮食估计没临海镇四分之一多。

要不是这样,二十年后清河镇也不至于被临海镇并到一起,改成村,田地也是那时候重新分了一遍。

叶砚秋根据自己的记忆,在不太熟悉的道路里找到了亲戚留下来的房子,顿时有些诧异。

二十年后村子已经重新规划、修正过几次,还拆了一些房子修路,但现在,附近都是泥路,每家每户差不多是靠林子和田地互相隔开,反正田地跟林子都是公有的,大家也不会说谁家哪哪不给人经过,田地跟林子的主要作用就是当一个天然围墙。

关于亲戚家的情况,叶砚秋只偶然听何娟跟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过,那应该是叶守诚往上数三辈的一个爷爷,对方躲避战乱,带着一些家当跟家眷进山,后来彼此只剩书信联系,连过年祭祖都没有小辈来往。

怎么说呢,很多分家的亲戚就是这么走散的,长辈想着有点亲情在,所以还走动走动,可平日里分得远,小辈之间没感情,慢慢就会从年年来,到三年来一次,到十年来一次,之后就不来往了。

到了叶守诚这一辈,清河镇叶家只有一个儿子,偏偏身体还不好,没有娶妻生子,打算过完这辈子就算了,就是这个时候,叶守诚把对方的族谱翻了出来,说人怎么能没有后呢?就让叶砚秋上了他家的户口。

没说是占人家的房子,叶守诚背地里的话肯定是,生了个女儿,不是儿子,就想着过继给对方。

对方本身就病入膏肓,随便叶守诚怎么折腾,而且人到了那时候,确实会想有个孩子陪在身边,倒不是多喜欢孩子,主要是有点人气,不至于悄无声息地上路。

所以这就造成,在叶守诚的心里,叶砚秋除了是户口不讨喜,本身也是过继给了一个死人的,自然不算他亲女儿。

过继出去的孩子,就算一直养在身边,都十分膈应,觉得孩子不干净了,不完全是自己的。

虽说叶砚秋过继给了亲戚,不过听何娟的意思,当时叶守诚带着何娟跟叶砚秋在亲戚家住了不到半个月,亲戚就过世了,给人家办了葬礼之后就回了临海镇,这么多年都没再次去祭拜过。

等叶砚秋四十岁再过来,这边早已处处荒废,无处落脚。

而眼下叶砚秋找到的房子,是老式的木楼,一共有三层,占地估计是三百平,有个带湖的后院,杂草丛生,前院非常大,还有几棵枇杷树,枝头长满了青白色的枇杷花,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枇杷花的清香,白花落了一院子,看不出日后荒废的模样。

清河镇人烟稀少,没人做围墙,顶多为了种菜弄篱笆,亲戚家的院子也是,围了一圈竹子就当是围墙了,谁都能穿过来。

竹子有些开了花,看来年头不小,应该都是当初过来的祖宗种下的,六十年的竹子一轮回,二十年后叶砚秋回来时没看见这些东西,估计是都被挖走了。

主人不回来,就是无主之物,清河镇一年比一年穷,别人家见着这空旷的院子,自然能拿什么就拿什么。

木屋看起来还能住,就像是古时候的楼房,叶砚秋没上过大学,但高中讲历史,她是知道这种老建筑的,等到二十一世纪,反而很多人喜欢这种园林老房子,卖得还贵。

曾经叶砚秋听说叶知夏也喜欢这种古风古韵的房子,在某一年生日,沈士宁就去苏州买了一套占地十亩的园林庄园送给她,还在庄园里举办了盛大的生日宴会。

叶砚秋到的时候刚好早上七点过,浅金色的阳光斜照下来,满院子碧绿的杂草衬着点点白青色的花瓣,整个院子仿佛一副静谧优美的画卷,光是看着就令人放松平静。

木楼大门有一把老旧的锁,已经生锈,轻轻用手一碰就连带着门环掉了下来,门板倒是看起来还好。

推开木门,屋内是一个宽敞的客厅,一楼还有餐厅、会客室、茶厅、厨房、卫生间和一些空荡荡的房间,不知道原本是准备做什么用的。

叶砚秋想上楼看看,可是楼梯看起来不太稳固,只能暂时打消这个想法,万一楼梯真有问题,摔下来估计还得躺上三个月。

一楼那么大,完全可以暂时住下来,她现在无事一身轻,总不会比曾经被丈夫赶出家门净身出户的时候更难挨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叶砚秋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房间,把行李堆到角落,她准备去政府那边登记一下自己的名字,证明她是清河镇的户口并且就地下乡。

清河镇现在穷得估计都没半个知青,叶砚秋觉得,自己钻个空子在户口本地村落下乡应该没问题。

从房子出来,叶砚秋带着证件去印象中的派出所,不知道当时的派出所有没有换过地址,如果换过了,她就只能找别人问路了。

人生地不熟,清河镇本来也没剩多少人,早期干活的中年人、老年人看到一个新面孔,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想着会不会是新来的知青。

叶砚秋担心等会儿太阳大了,走得很快,穿过好几片田地才到清河镇的菜市场,然而政府跟派出所都隐藏在小房子里,实在没个门牌,她只能随便在菜市场摊子上问。

经过好心人的指路,她终于在某一条阴冷的巷子里找到了所谓的镇政府。

门口都没个挂牌,进了门才看到牌子,里面几个年纪很大的员工动作缓慢地喝茶看报纸,仿佛进了养老院。

叶砚秋迟疑地敲了敲门:“请问,管理下乡花名册的主任在吗?”

一个老头缓缓抬起眼,老花眼镜后的眼睛努力地眯起,看得非常用力:“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是准备来这边下乡的知青,刚高中毕业,来登记的。”叶砚秋笑着回答,感觉自己好像没找错地方。

“哦,那你有分配的文件吗?”另外一个年轻点的老头子站起来,颤颤巍巍走到一个位置上,开始翻各种档案,桌面上摆的还是毛笔跟墨水。

叶砚秋看得很舒适,感觉自己来对地方:“我就是清河镇的本地人,我户口本带来了,在外面念了书,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在清河镇这边等分配,但是我呢,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所以下乡的地方,可不可以直接就在清河镇啊?”

说着,叶砚秋拿出了自己的户口本,当时她办户口的时候不到七天户主就过世了,叶守诚又等了六年才去修改了一次户籍,让她成为这个地址的户主,所以现在户口上只有她一个人。

按照七十年代的情况和法律,叶砚秋说自己是孤儿都行,至于叶守诚跟何娟,那完全可以说是叔叔婶婶,小时候喊爸爸妈妈那是不懂事。

老头子接过叶砚秋的户口本,拿得远远的,看到上面真是清河镇的户籍,顿时人眼睛都亮了。

开心过后,老头又犹豫起来,问:“你确定要回来下乡吗?清河镇的情况不是很好,没什么年轻人,大家都更愿意去隔壁的临海镇讨口饭吃,你在清河镇下乡,可能连饭都吃不饱的,我们也……发不出什么工资。”

“没关系的,安排我去种地就行,人讲究落叶归根,我回来就是想在家里住,现在清河镇的地是怎么分的?”叶砚秋想着,先问清楚清河镇到底是个怎么分粮交粮的情况,如果还吃着大锅饭,那就有点难办了。

没有任何一个落后贫穷地区的人能够拒绝有文化的学生,老头压抑着兴奋:“我们村情况特殊,都是老人多,那套……公有制啊、什么交公粮啊,有些做不来,交是交了,可回头分的时候,一群老头子老婆子实在搬不回去,所以我们现在是,每家分田,自己留一半,剩一半呢,存到粮仓去。”

叶砚秋试着理解老头子带着口音的回答:“您的意思是,现在清河镇的田,按照每家的人口分,然后可以自留一部分?这是不是跟政策……不太对应啊?”

老头子十分无奈:“这不是没办法嘛,大家都一把年纪了,年轻人更忙,要是遇上刮风下雨的,我们怎么把一个月的粮食从粮仓那边搬回家里呢?要是摔了怎么办?还不如预留一半在家,够吃就吃着,不够吃再到粮仓那边领。”

公有制进行到七八年,确实已经不太能持续下去了,首先就是无法做到绝对公平,另外一个就是大家已经认识到公有制十分麻烦且没什么大的指望。

没人乐意当一辈子穷人,当生产队开始办厂、做新营生的时候,人们的眼界、思想、诉求必然会改变。

等这些矛盾一触即发,加上下乡青年全部返城,自然而然会出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最后实现分田到户,农田从公有制改为集体制,但私人承包。

清河镇这种现象,或许在任何一个仿佛隐身的乡镇里,都陆陆续续出现,人们意识到了政策有问题,自然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更何况,清河镇到处是年纪大的人,青年人不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就是去隔壁的临海镇,现在整个镇子,除了那些还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估计就叶砚秋最年轻,人老了就不想干麻烦事,自然大家都愿意自留一半粮食。

交上去的公粮差不多是冬天没粮食的时候才去领的,或者夏季多雨沤烂了田地,粮仓也会发放储存的粮食,那是紧急避险所用,跟日后的粮食农业税差不多,现在大家都是吃自己家留的粮食。

就算明知道这样违背了政策,被发现是受处罚的,清河镇也得这么做,毕竟整个镇子的老人,都得吃饭啊。

叶砚秋听了老头的解释,叹了口气:“您说得有道理,这种事,大家心里知道就行,我对政府的安排没有意见,那按照我的情况,我能分到多少田啊?”

见叶砚秋真打算留下,老头子喜出望外,忙说:“我们清河镇现在是田多人少,林子跟荒地也多,所以空了很多农田出来,大家都是种多少田、干多少活,就分多少,可以在自家周围的田地里选,如果不种地的话,还可以选择做别的活。”

现在还大力发展农耕,到八十年代后估计就开始弄林产、海产,所以现在做林产跟海产的话,收益不怎么高,交上去的公粮也得比农产高一些。

叶砚秋前世被扣在叶家当保姆的时候,跟着何娟下田,那时候她一个人得种五亩地,倒也不是她多能干,主要是何娟总会忽悠她干活,好像用这种方式让她每天都累得跟死狗一样,就没空去思考叶家对她的行为是不是有问题。

这种训练手法,看起来倒像是日后一直被宣扬的PUA,让当事人极度疲惫无法思考,再通过日常的贬低让当事人绝对信任自己并且极度听话。

要不是叶家主动放弃了她,后来丈夫又把她赶出去,叶砚秋怕是一辈子都没反应过来叶守诚跟何娟对她有什么问题。

在叶砚秋思虑期间,老头已经倒了墨水出来,翻出下乡的花名册,把叶砚秋写上去。

至于承包田地的事,由于现在还是公有制,大家主要是心照不宣,能交多少是多少,没人去查到底种了多少地。

叶砚秋拿回自己的证件,确定自己的名字在清河镇的下乡青年花名册上,谢过老头后向他们询问派出所在哪里,她要去重新登记一下自己的户口,这么多年没回来 ,她要去把房子落在自己的名下。

很多人在这个时候没有概念,住着祖辈流传下来的房子就觉得是自己的,后来宅基地跟房屋都被回收,政府需要证明来登记到底是不是祖上留下来的地,很多人拿不出来,只能回收,要么就得花钱去重新买回来。

当然,这个事情对与错不好说,哪怕是古代的百姓,都很难会有“地契、房契”的概念,从前土地没有管理得特别严格,主要是农田管得严,所以没有多少文化的百姓会觉得,房子自己从小住着就是自己的,只有能读书的有钱人家才会有这个概念。

所以曾经要打地主,地主确实以文化的优势,将许多百姓的家、田地都变成了地主自己的。

叶砚秋前世就在后悔,她怎么就没想到要回来看一看呢?

要是她不是那么听叶家的话,结婚后也记得回来一趟,说不定她被丈夫赶出去后,还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宅基地,不至于流离失所。

所以从叶家出来的时候,叶砚秋就想好了,她得靠自己的户口,把亲戚留下来的房子、院子、田地,都转到自己名下,尤其是地契跟房契,必须要拿到手。

这种硬性证明,必须拿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清河镇的派出所在一个更偏僻的地方,方圆一里都没什么人,不是后来叶砚秋去的派出所地址,现在的派出所修建在无人的林间小路旁,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荒废田地,一边是郁郁葱葱的山林,主打一个荒无人烟。

叶砚秋到派出所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呢,里面总共就五个穿着绿色警服的警察,两个在睡觉,三个在打牌,桌面上对着花生瓜子,估计清河镇唯一的消遣就是这个了。

“您好,请问现在上班吗?”叶砚秋在外面敲门,这派出所实在简陋,还是个平房,估计大家平时过来点个卯就回家吃饭睡觉了。

打牌的警察赶紧把牌一扣,回头问:“小姑娘,现在还没下班,你要办啥事啊?”

叶砚秋赶忙走过去说:“我来想确定一下户口,看看有没有能更新的地方,然后我要办我家的地契跟房契,我爹走了,这些要改我的名字。”

听她这么一说,三个警察面面相觑,另外一个警察迟疑地说:“我们这……能办这些东西吗?”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其他地方选剩下的人,前些年国家刚需识字的人工作,小学毕业都给拉来了,文化高的自然去好的位置,文化低的,就往下放。

叶砚秋笑着解释:“派出所这边,主要是确定下我的户口跟户籍信息,我之前在乡下读书,现在高中毕业了,回来当下乡青年,所以户籍档案,得更新一下,这样我才能去办继承我父亲遗留家当的事。”

简单说明白,警察们还是能听懂的,于是开始一个个架子找户籍档案,他们一年年往前翻,终于在六零年的档案里,翻到了叶砚秋的信息。

戴老花镜的警察还举着放大镜查看,在密密麻麻的户籍档案里终于翻到了叶家。

“叶守方,这个是你父亲名字吧?户籍上看,你出生没多久,他就过世了,后来你成了自己的户主,叫叶砚秋?”警察一点点跟叶砚秋确认户籍档案上的信息。

叶砚秋眼睛一亮,没想到叶守诚还真没在这个事情上动手脚,忙点头:“对,是我,我想更新一下户口簿,因为好多年了,字迹有些许不清晰,我怕回头去办继承啥的,人家不给过。”

【此章完】

二合一算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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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看,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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