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把木鱼擦亮

你在某个冬天,在寺院的长廊上坐下,看着水池边上石头上积得薄雪,想要不要开一罐啤酒:朝日的吗?或许是个好主意。

事实上年纪上来了你已经无所谓很多事了。以前觉得要继承寺院简直是天塌了,后来觉得女的又怎么能继承寺院呢?——然后是女的怎么又不能继承寺院。你那些个堂亲关系太远,血缘上已经不足以诞生什么能够继承术式的人,而由个外人来,那还是你来吧。

悟来看过你,他大概就是这样坐在长廊边上的位置,看竹子的惊鹿抬起来又落下,发出卜的一声,说:“原来还以为你搞不定,还想着过来看看。”

你只是摇摇头,“只是,变成大人了而已。”

“真是令人伤心啊。”他这么评价这件事,“我们都变成大人了。”

“变成大人了总有些好处。”你从背后把手伸进他衣领,拿男人脖子上的热度暖手,“可以做点大人能做的事。”

他不常来找你,你们也不是像小时候那样生涩,都变成了无趣的大人。你被涩泽这样巨大的家名吞噬,大家想起来好像也都是“心法师心法师”的喊,只有偶尔和眼前的人在被窝里寻欢作乐的时候,他捧着你的脸,才会喊起来那个名字,“小光。”

你也应一声,然后在事后的沉默里,回应他,“我们回不去了。”

他漫不经心的表示同意。

你的术式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咒术界全是老古董,到最后还是要由你来继承涩泽家。涩泽们拥有某种无限分割平息咒力的能力,能够把任何情况下的东西削减到微弱不计的地步,这个秘传术式被命名为【寂】,这种时候不再有咒灵,当然也不再有咒术师,处在某种,死亡的奇点上,没有正面的东西,自然也没有负面的东西,只有永远的平静。

涩泽家传承这样的术式,自然会让自己家成为一所巨大的寂静寺院。

所以也顺便承担了培养一代代辅助监督、举办葬礼、给咒术师们做某种心理辅导的职务,但是,众所周知心理治疗的第一步永远是患者需要主动去找心理咨询师。

所以咒术界的麻烦仍然很多很多。

你双手扶着长廊的木地板,向后仰,看天上的月亮,想这座巨大寺院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小到只有前坪庭、后坪庭和你现在看着的这个小庭园的大小。你小时候觉得这座房子大得很,在长廊上奔跑的时候怎么绕都绕不出去,会回到房子正中心那个供奉着毗卢舍那的法堂,你的父亲跪坐在狮子戏球连珠唐锦镶边的坐垫上,把面前的木鱼敲得梆梆作响。这样的声音一天中会出现三次,巨大的古宅会像被平移到在台风带来的雨天里那样,所有人都在那个巨大的场里。

你喜欢真正的下雨天,因为那时人人都不那么爱出门。让你不至于显得那么怪异。

你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强大的咒术师,但是他依靠自己的有限咒力,和持之以恒的努力,你们的房子在束缚的作用下成了无限接近领域的地方,涩泽家的秘传术式笼罩着寺庙里的每一寸土地。

父亲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小光,早上起来的时候,拿布把木鱼擦亮,不要让它积灰了。”

你后来才读到西绪弗斯的故事,才知道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做着那个永远在推石头上山,等它滚下来的人的工作。

在小时候能把六眼当成人的也只有你一个,因为你对他的咒力也好,无下限也好,完全免疫。甚至因为大半岁的缘故,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跟他是在泥地里打滚的关系。他们家在五条通的大宅和你家另一个更大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翻墙而来的他会把你父亲精心整理出的乱枯山水踩乱,像发现巨大猫砂盆的猫。——而你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是几乎无敌的,你的父亲只是叹气,他把你的头发梳好,大概也是没下定决心是不是真得就让你当继承人了:但是你是独女,天赋又太好。

当然,你们也有自己的天敌。

那些被天予无限强化的□□。

在天予暴君面前,你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力。

你那个时候还没到抽条发育的年纪,但是少女不知天高地厚得骄矜心思已经蠢蠢欲动。京都的祇园祭,你站在名为长刀鉾的花车上,白粉敷面,眼角涂成赤色,金色的装饰盖住额头,你看到巨大的愿力吸引来的低级咒灵在四条通上徘徊,但是在你乘坐的花车面前化为齑粉。就是这样的,你连一根指头都不用动,只需要你本身存在,咒力和咒灵都没有办法伤害到你,咒术师在你面前会重新变成普通人,因为没有正面的东西,那自然不存在正面的东西,你是零,那个令人害怕的概念。

然而还有另一个零,真正的零。

你的存在是天赋的术式抹除了一切,咒力这种情绪构成的东西被无限可分,而那样的人完全没有咒力,甚至没有天赋,只有强悍的□□。

你的天赋对他来说是失效的。

他只是趿着拖鞋,塑料袋里装着便利店里买来的菠萝啤,饶有兴味的在人群之后看着你,像看一只甲虫。

你知道这样的人是可以轻易闯入你家,踢翻香炉,把牌匾摘下来在膝盖上折断,在庭园的池子里撒尿的流氓,而你只能任由他侮辱。因为你的咒力并不能用来攻击他,而你的□□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

“讨厌。”你那个时候躺在自己那个四叠半的小房间里,如是说。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挺开心的。”悟如是评价,“被选中了扮神明,骄傲了一个多月吧。”你那个时候的一大乐趣是捕捉一些虫形的咒灵,控制自己的情绪,看能够忍受多久不把他们杀死。

“虫豸。”你在牙齿里吐出这样的词汇,在榻榻米上滚到另一边。

父亲又在敲击木鱼,好像房子外面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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