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清楚,从他向主子效命开始,他的命就是他主子的。这是交易。”
“那他得到了什么?他的命、他的所有时间,甚至他所有的本事都是为了向他的主子服务,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看着万云袖振声质问,陈连平有些惆怅,轻声叹气,解释道:“如果没有他的主子,他不可能活过十二岁。”
万云袖不愿意死心,通红的眼睛紧盯着他,见他抬脚转身,追问的语气免不了急切:“那你呢,现在的你算什么?”
“我?”陈连平笑了一下,“算小偷、算叛徒、算白眼狼。”
而后,他头也不回的朝后拱手朝后行了个礼,说着“万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掺和,就先带着这小子告辞了。”一手拉着莫远的后领走了。
出了万宅,陈连平问他:“多大了?”
莫远被捅了一刀之后一直没包扎,鲜血淅淅沥沥的流着,这会儿面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十五……”
陈连平没说什么,只是看向路尽头的眼里透着淡淡的的失望。
“你应该也感觉出来了,你嘴里的毒药我给拿出来了。”陈连平突然停下看着莫远,“想不想当‘白眼狼’?”
莫远脸上闪过茫然,又很快垂下眼睑,有些吃力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跑不掉的,我们每月都要回去领一次解药——我们训练时吃的饭菜里便有毒,只能靠着解药继续活命。”
“不服解药会怎样?”
“师傅说,发作时犹如万兽撕咬,皮肉成片成片的掉,直至死亡。但具体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尝试。”
陈连平烦躁地抹了把脸,“想死还是想活?”
莫远嗫嚅半天,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因伤而佝偻着的腰一点点直了起来,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说:“到如今这一步,我已经是废棋了,正如大人您说的,主子只会销毁废棋。”
他笑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总算有了点少年该有的稚气。
“左右都是死,能被秋大人亲手了结,也算一种荣幸吧……”
“瑞清只有陈连平,没有什么秋大人!”陈连平眉宇间尽是烦躁。
莫远也不去纠结称呼身份,顺着陈连平的话说:“我不想等毒发,所以,陈大人,杀了我吧。”
……
陈连平用力擦着手上的血,朝着城门快步走着,忽然遇见一个正要去寺庙上香求福的人。
来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陈八日一块儿上个香啊!去去身上的业障。”
陈连平摆手,瓮声说不去了。
那人也不勉强,点点头就走了。
恰在此时,寺里的梵钟响起,似在山外,似在耳旁。
陈连平回身望了望于松林中展露的一角青绿琉璃瓦,转头继续往城门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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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为庄百仁之前,他叫白刃。
府里一把好刀。
他为什么要出逃当府里的叛徒?
因为沈大人觉得他这把好刀钝了,想要换一把刀。
这件事,沈大人从来没瞒着他,甚至让他留意府里的好苗子,白刃也照做了,好像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一直行着不义之举,心里怎可能是无私正义的?
他想活,他突然很想过寻常人家的生活,他想有家人。
这似乎是一种奢望。
直到沈大人派他们去清理了汝宁那帮杂碎,白刃清楚,时候到了。
临出发前,沈大人单独见了白刃。
沈大人说:“白刃,毋庸置疑,你是你这一批里身手最好的,这次我不喜欢看见活口,你会处理好的,对吧?”
白刃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像往常接到任务那般,抬手行礼道着“属下领命”。
汝宁这个地界,尽出豪杰,更是有人自称江湖第一豪侠,来助汝宁官员脱险。
但是,白刃一帮人好像更胜一筹。
那一夜,汝宁府霞光四起,汝宁官员皆留在了霞光里,所谓的江湖豪侠,亦是死伤惨重。
白刃这边当然有损失,已经不能用“死伤惨重”来形容了,毕竟七个人对阵一整个汝宁府,功夫再怎么了得,也难免双拳难敌四手。
七人拼尽全力,总算完成沈大人的任务。
存活下来的四人一边厮杀着敌人试图找到突破口,一边等待沈大人带人支援。
他们都知道自己会被销毁清理,但并不希望清理汝宁的同时自己也要被清理掉。
他们拼命地厮杀着,他们想向大人证明,他们还能用,他们还是锋利的刀。
黎明即将到来,汝宁府内统共剩下不过二十人。
白刃满身是伤,他的同伴,还剩下两人。
三个人有些累,聚在院子中央,汝宁府剩下的寥寥几人围着他们,人们都筋疲力尽,无一人上前突刺,他们只是这样保持着对峙的局面。
白刃拿衣摆擦了擦手中的刀,不眠不休一整夜的厮杀使他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说:“临走之前,大人跟我说,他不喜欢看见活口。”
闻言,同伴们也知道了大人的用意。
他们笑着站直,擦干了嘴角的血,一人说:“既然是大人吩咐的,属下,必将全力以赴!”
另一人说:“属下,领命!”
黎明到来时,同伴们已然倒下,他们倒下时,笑着望向白刃,他们没开口,白刃却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交给你了,不能让大人失望啊!
白刃不敢看他们,抬手,挥刀,一刀接着一刀的厮杀着。
天光大亮,白刃的一袭黑衣浸透了鲜血,后腰的衣服已然开裂,白色的里衣已然成了鲜红的颜色。
白刃拎着刀,步履蹒跚地来到汝宁府门口,血迹也跟着他一道停在了汝宁府门前。
汝宁府坐北朝南,晨光铺在门前的石板路上。
沈大人背手站在晨光里的台阶下,一袭白衣晕着微红的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概莫过于此吧。
白刃满是鲜血的手扶着朱红的大门,满身狼狈。
他站在门槛内,低头望着他的主子,有些茫然。
半天,他弯腰放下刀,有些吃力的迈过门槛,踉跄着从黑暗中走下台阶,跪在沈大人面前。
“大人,汝宁府六名官员及一百六十七名衙役已尽数斩杀,前来支援的江湖人士也尽数斩杀,玄衣卫……”
白刃哽了一下,“玄衣卫仅余属下一人。”
他受了伤,一整夜未曾休息,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沈大人俯视着脚边的手下,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温柔似冬日暖风:“白刃,我说过这一次我不喜欢活口。”
明明刚入秋,为何会寒风刺骨?
白刃低着头,朝着温润如玉的公子行礼:“属下,领命。”
说完,他站起身,转身踏上石阶,在门口捡起刀,望着阶下与他同岁的公子,咧开嘴笑了。
“擅自将血迹带出汝宁府,惹了大人不快,是属下失职,自当,以死谢罪。”
说完,挥刀朝着脖颈划去。
当啷一声,白刃的刀掉在门槛之外,他倒在了门槛之内。
沈大人盯着那把满是鲜血的刀,皱了下眉:“入了秋确实冷,点把火取暖吧。”
他后撤一步转身进了马车。
新的手下把刀和白刃的尸体扔进汝宁府内,将火把随手扔在满院的尸体上,关上沉重的大门,避开白刃带出的血迹,跟在马车后面,走了。
大火一哄而起,浓烟遮蔽了半边天。
等到州府里来了人,汝宁民众都心照不宣的说,是意外。
调查这事,只是做给邺水皇城看的,其中的意思,双方都懂:
不要试图去推翻州府的治理,否则就会像一抹灰尘散在风里。
万家的马车经过汝宁城郊匀速的行驶着,忽然马车一沉,马车里多了个黑袍人。
万云袖刚想出声,就被血色斑驳的手捂住口鼻。
惊恐之间,她与袍下那双尽是血丝的眼睛对视了。
漂亮的眉眼看起来委屈极了,眼角也蓄起了泪花。
万云袖想转头去看她的父亲,但那只手桎梏着她,她只能尽量转动眼眼睛,试图向父亲求救。
顺着她的眼神,白刃看见了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万泊。
“不要在津州停留,继续往北。”他喘着粗气,声音粗粝。
万泊十分冷静,语气淡漠:“先放开我女儿。”
白刃不肯放松,哑声道:“继续往北!”
“凡事都要讲先后。”说着,万泊朝着他抖了抖手里的香囊。
咚的一声,白刃失力倒了下去。
“老爷,出什么事了?”车夫问道。
“没事,茶壶掉了。”万泊盯着脚边的黑袍人,扬声回着,“前面找块空地,停下休整一下。”
万泊没管车夫应声说是,俯下身去掀开白刃身上的黑袍。
随着黑袍被掀开,浓重的血腥味在狭窄的马车里炸开,露出白刃苍白的脸。
万云袖立马捂住鼻子,万泊也有些受不住,皱着眉头。
等到整个袍子被拿掉,露出白刃满身纵横的伤口,万云袖不禁惊叹:“怎么伤的这么重!”
万泊看了眼白刃脖颈那道血痕,道:“他是该死之人。”
大概是因为脸吧,万云袖善心大发,也不计较白刃捂自己嘴、吓自己了,拿出手帕温柔地为他擦拭脸庞。
“父亲,把他救下吧。”
“他是该死之人,他迟早会带来麻烦。”万泊拒绝着,也看出来了女儿的春心萌动,“你若真的想要夫婿,等到我们安顿下来给你选个优秀的就是。”
“他既然没死,就说明他还有命数,我们该救下他。”万云袖坚定自己的观点。
万泊十分心累地叹气,“该让你多些历练的,只凭着一张脸你就神魂颠倒了。”
本来以为八章之内就能讲完的,看来还得再啰嗦啰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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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百仁布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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