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狱大门打开的时候,穗岁正用掌心轻轻揉着脚踝。
十日前她被瑶鲸骨鞭抽得鲜血淋漓,如今全数结了痂,痒得她抓心挠肺,只好这样轻轻地揉着缓解一二。
天狱中只有穗岁一个囚神,阒然无声,暗无天日,她于岑寂中嘲讽地想:三界风土人情大相径庭,可对于折磨囚犯方法却一般无二,无非以疼痛摧折肉//体,再用黑暗与寂静凌迟精神。
其实这样想来,神族待她还算不错,在她犯下那样的大错后,也只在十日之前受了神子禹殊的鞭刑。可这也并非正式的神判,而是禹殊私下为他差点因穗岁而死的儿子,亲自向她讨了一个“说法”。
自那之后,她就被扔到了这里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天狱大门只打开了一小道口子,就又重重地关上。那从门缝中漏出的光只照亮了狱中片刻,却也让穗岁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疼痛无比,低头埋入臂弯之中。
她的神力已被禁锢,看不清来人,也感知不到那人的灵息。她既怕来的人是他,又怕他还不肯来见她。
“穗岁,你还好吗?”那是一道温柔又带着心疼的声音。
穗岁却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如今确认了那声音的主人,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泄了下来,伤口的痛痒便又开始折磨她的意志。
她四肢上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拽出刺耳的声音,即使知道对方很难在黑暗中看清,穗岁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参见浮茶殿下。”
浮茶沉默须臾,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满是心疼:“你从前……是喊我姐姐的。穗岁,我不知禹殊会那样对你,我今日才从昏迷中醒来,就忙赶过来见你……”
“殿下//体虚,更不该来这阴寒之地。”穗岁轻声打断她,“况且这是我该受的,是我有意谋害小殿下,万死不足惜,您不该对我怜悯。”
浮茶上前一步,伸手扶上冰凉刺骨的灵障:“我不相信。穗岁,他说你是鲛魔,做神影只为窃取神族秘事,还说你心另有所属,从来只将黎岄看成那人的替身……我都不信。你若有不能告诉他们的苦衷,就说给姐姐听,我替你想办法,好吗?”
受那鞭刑的时候,穗岁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可浮茶那一声温柔的“我不相信”,却忽然让她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
穗岁稳了稳心神才说:“是我咎由自取,没有苦衷。鲛魔族人诡计多端,最擅欺瞒,殿下不该再把善心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你还骗我。尤尧初现神相的时候我与禹殊不在他身边,那天雷是你替他挡的,你若有心,何必等到现在才害他?这些年你与黎岄经历了那么多事,为了做好神影你大大小小受了这么多伤,不计生死地陪着黎岄违逆天规、共担神罚,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穗岁眼前一片漆黑,却仿佛亲眼看见了浮茶哭得梨花带雨的容颜。她的手伸到空中,想为浮茶擦去眼泪,却又在半途轻轻垂下。
“太子殿下与我的爱人禾山长得相似,为了能再见他一面,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惜我的鲛魔血脉在走出孽海的时候已被除尽,不然该让姐姐见见我的鱼尾。”穗岁声音中带着笑意,语气轻快道,“我的尾巴是白色的,比寻常鲛魔好看许多,姐姐一定会喜欢。”
穗岁一如既往地想逗笑浮茶,就好像她们此刻中间并没有隔着一道屏障,而是一同坐在神宫中央的银海花园里,在漫天星辉下随意地谈着心。
浮茶却笑不出来:“鲛魔多情寡义,又怎可能倾心一人至此境地。穗岁,你口口声声说禾山是你的爱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世间待我最好的人。他温柔、善良,包容万物,与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短短几句话,穗岁说得自己肝肠寸断,宛若有人拿着一柄利剑,将她的每一道伤口重新撕开,再到她的心口剜出最干净的肉来。
她该怎么和浮茶说她对禾山的感情呢?如果不是禾山,她或许早就葬身孽海,也或许终将难守自身,彻底成为浮茶口中那真正令人憎恶的鲛魔。
可是曾几何时,穗岁亦后悔过当年在孽海救下禾山,她宁可稀里糊涂地死去,也不愿明白什么叫永失所爱、生不如死的痛。
所以这一次,她自私地想把这样的痛苦留给黎岄去承担。
生命与哀恸,她要一并还给他。
“黎岄他或许不近人情,可是穗岁,你不知道,他给你的真心,不比任何人轻。他至今都不肯对你降下任何神罚,穗岁,黎岄和我一样,都不相信你说的话。”
穗岁苦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于是她没有应浮茶的话,问道:“姐姐,我能求你两件事吗?”
“你说。”
“这牢中太黑,你能不能替我变一轮圆月,悬在此间?”
“另一件事呢?”
“能不能帮我和太子殿下说一声,我想见他。”
浮茶走后,穗岁再也支撑不住,在那皎洁的月光虚像下蜷缩在天狱的角落里,任由眼泪滚落,打湿她的面容。
后来她在天上人界,望过四季镜明,才发现世间所有明月,都不如禾山为她在念念宫上方悬挂的那一轮皎洁。
她背靠冰凉的石壁,放任自己的思绪飞出这牢笼,回到初见禾山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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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
孽海深处,距离鲛魔王壬熠居住的四常殿最偏远的地方,有一座破败的宫殿。牌匾上原先的字样被用砂砾粗糙地磨去,再由细小的石块拼出了几个人族文字:念念宫。
念念宫门前有一个人族外貌的少女,黑色的长发编作麻花形状垂于脑后,发尾处用一根水草缠绕起来。也不知是她技艺生疏,还是遭遇了什么,麻花辫扎得潦草凌乱,勾出发丝缕缕,随着水波轻轻飘荡。
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如寻常鲛魔那般华丽,似乎是捡了些旁人不要的布料自己裁剪而出,内衬外衫不相匹配,却看得出来用心缝制,打理得十分干净。
少女理了理衣衫,一只手伸到背后,将缠着头发的水草解下,用手轻轻梳理着及腰长发,再重新编起辫子。直到整个人看起来整洁清爽,她才化出人腿,打开宫门,走了进去。
寝殿中央,她的贝壳床前站着一个宽肩窄腰的男子,身量纤长,一身玄色宽袍却掩不住他消瘦的骨形。听得身后动静,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对着少女弯了弯眉眼:“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救下禾山的第十五日,少女来孽海三年后,她终于把念念宫当成了一个可以用上“回”这个字的地方。
她抬头与禾山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对上一瞬,又刻意移开。
少女此前从未见过禾山这般好看的男子,不笑的时候那双剑眉星目淡漠冷清,待他笑起来,却像是能化开寒冰的三月暖阳,春风都掩不去他唇边的柔情。
让人多在他的脸上停顿片刻,都忍不住面红耳赤。
“你走前托我的事,我想好了。”禾山忽然开口,打断了少女的出神。
“嗯……你想到了什么?”
禾山伸出一根食指,操纵着二人脚下稀碎的白沙,用它们在空中组成两个字。
“穗岁。”禾山问道,“可好?”
“麦穗两歧,岁岁丰年,好名字。”这样好的寓意,用在她这从小被视作灾星的人身上,听了叫人觉得有些讽刺。
但少女只是沉思了片刻,就点了点头:“好。”
她活了十七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穗岁并不是一出生就在孽海的。
三年前她还在人界,被族人扔下孽海,濒死之际,她那属于鲛魔的血统才将将觉醒,幻化出白色的鱼尾来。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从未见过一面的父亲,竟然是孽海之中鲛魔族的王:壬熠。
在岸上的十四年岁月里,村民们一口一个“小野种”地喊她,因为她没有父亲,姥姥又不许她随母姓,便一直没有大名,只有一个乳名叫“念念”。
穗岁五岁那年母亲投海自尽以后,便再没有人喊她“念念”了。姥姥只会用“喂”称呼她。
因此当壬熠问她有没有自己名字的时候,她歪头想了想,不愿自己许久未被提起的小名从这些令人憎恶的鲛魔口中说出,就只摇了摇头,全当自己从来没有名字。
壬熠摆了摆手,随意点了个偏僻昏暗的宫殿给她,就让她退下。许是她太不起眼,壬熠懒得分半点心思给她,就并未赐名。于是不管是她的血亲还是其它鲛魔,根据她与众不同的鱼尾颜色,喊她白鳞或是白鳞公主。
穗岁也不是没想过私下给自己起一个大名的,可后来她又想,就算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又如何呢?无人会唤她的名字。
禾山见她说完“好”后就望着细沙组成的两个字出神,便轻唤了她一声:“穗岁。”
等穗岁的视线再次落到禾山身上,他才继续说:“没事,只是在想……我以后可以喊你的名字了。”
穗岁怔然,随后莞尔一笑。
太好了。从此以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了。
可是后来的时光里,无数人喊她穗岁,唯独那个赋予她名字的人,始终只用冷冰冰的“神影”二字唤她。
浮茶和禹辉:男主的哥哥和嫂子
后文按时间线发展,没有插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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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咯~是个男主救赎女主,女主不断成长着把神拉下神坛的故事,我就想写点虐身虐心的火葬场爽爽嘿
雷:男虐身虐心,女虐身。有囚//禁情节文案不能写所以排在这里。
大写HE,日更,早上九点零五更新,其余时间都在捉虫,可以不用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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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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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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