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芒信心满满地往秋千那去,越快到的时候越觉得不对劲,内心默念祈祷,千万不要是垂梅林的主人家在此守岁。
垂梅树枝上缠连着三指宽的红绸带,距离秋千越近红带越多,飘飘荡荡,仿佛灵庙里的祈福带,四面八方来的风将红绸吹起,乱挂在枝条上,看起来竟有凌乱之美。
这么晚了谁还会在这?不会真是这地方的主人吧?
许青芒抱着好奇,悄悄往前探步。
月光昏暗,秋千周围一个人影走来走去,蹲了又起来,然后又蹲下,手忙脚乱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再走近一点,人的身形轮廓清晰起来,这个熟悉的背影不就是整日翻自家墙头,老实又滑头的少年吗?
“姜望锋?”
少年僵直地转过来,尴尬地笑道:“青,青芒?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许青芒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给他准备惊喜的,转言道:“你鬼鬼祟祟在这干什么呢?”
“啊?没什么没什么。”姜望锋装作无事发生,迅速用脚抹了两下雪地。
许青芒走过来,把一大包东西放下,探头往姜望锋背后看,“这是在煮什么?好香啊。”
“我刚温上的梅酒,就等你来呢。”姜望锋哈哈笑道。
枯树边上十根木头搭起一个支架,一块硬布往上一搭,绳子一系,皮毯一铺,一个简易的刚好够两人坐的避风棚就做好了。许青芒预留好另一个人的位置,先坐了进去,伸手靠近火架取暖。姜望锋在一旁左右忙活了一会儿才过来坐下。
杯中的梅酒温温热热,刚好可以入口。雪夜之下,梅林之中,一杯温酒,真是沁人心脾。
“这些都是你弄的?”
垂梅树上不光缠着红带,近处还参差挂着些灯笼,灰黄的梅影落在莹莹雪上,影影绰绰;秋千绳绕上了绒花锦缎,应是春日才绽放的花,这会儿都一朵朵交错开成两条百花绳。
灯火温暖,色彩炫目,酒香迷人,月下一贯清美雪白之境此时跳脱出生机。此情此景,说是贺祝新春,贺祝相聚,恐怕都不太够。
置办者脸一红,很不好意思却又故作镇定,“咳,不错,正是本未来的姜大将军是也。”
许青芒好笑道:“大将军也会做这种事?”
“大将军又如何?想坐便做了,而且,我要做的事,无论大小,都会做好。”
秋千绳估摸着有近三丈长,绒花缠了得有一半,许青芒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姜望锋是如何做到的,便放弃探究,细细欣赏起来,越看越觉得这假花比真花还要好看,若是姜望锋之后不用了,自己定要讨来带回家装饰房间。
第一杯梅酒已在肚里散开,酒意不重,脸已微红。许青芒冲姜望锋举起酒杯,“那,敬未来的姜大将军!”
姜望锋开怀道:“借露儿吉言!”
听到这称呼,许青芒不由微微一怔。露儿是她的乳名,平日也就娘亲这么叫她,爹爹都叫得少;姜望锋叫她许青芒,叫她许大小姐,再亲近一点会叫青芒,但从未叫过露儿。
这两个字一出,姜望锋心里道坏:完了,说漏嘴了。他侧目观察,身旁之人呆盯着手中酒杯,脸颊红得像是熟透了,自己的脸也一下子热了起来。
许青芒内心疑惑:不就是一个乳名吗?反应如此之大作甚?
意上心头,便难自禁,姜望锋握紧手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去秋千下翻出提早埋藏好的礼物,走到许青芒面前,红着脸将礼物递上前去。
许青芒知道自己脸已经热得发烫,极力平静内心,接了礼物就低下头,心里甚至想抓一把雪抹在脸上降降温。
一个小巧精致的扁木盒里装着一方极为艳丽的红绸,上面有金线绣的喜鹊。许青芒摸着,手感甚是柔软细腻,想必这料子定是千金难寻,不过这种红色更是少见。喜事多用红色,寓意吉祥喜悦,所以红色布料多是明亮的正红,除此外当然也有暗红、浅红,但这块绸缎的红,不明更艳,不正更浓,就算是放在红布堆里也能一眼找出。
“这是我父母成亲时所用的喜帕,也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亲礼,母亲最是喜欢这帕子,平日里都时常会拿出来看。”
许青芒愣神听着。
“但父亲走后一切都不同了,旁人都在恭喜姜府得了忠武侯的封赏,但家里从没因此开心过一天。母亲越来越少拿盒子出来,即便拿出来,也不打开,盯着盒子一看便是几个时辰。后来母亲就把它给我了,说这帕子当初是父亲花了很大功夫才寻到的,虽然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宝贝,但也是个稀罕物件,世上独有,将来拿来送给认定要携手一生之人,再合适不过。”
姜望锋微微偏头,注视着火堆,目光中火光熠熠,他继续说道:“护家国,平战乱,是父亲遗志,也是我的意志。我8岁拜何将军为师,10岁跟随镇**数次赴边,但战乱频繁,近年更甚,想要实现抱负,武道兵术谋略上,我都远远不足。但我一定会站到父亲的位置,甚至更高,他未看到的安定繁盛的东蜀,我替他看,但我需要时间......”
他转过头,眉眼顾虑语气郑重道:“我曾想等功成名就,等一切向好,再向你提及,但又怕你心系他人,怕我未能得志,怕一切会来不及......所以我现在便对你说,五年为期,若我大战凯旋,你可愿嫁我为妻?”
为妻?妻?!
一股热气霎时冲上头,闷在脑袋冲不出去,只能是越憋越红。许青芒短暂静止的眼神变得闪烁飘忽,不知道该看哪里,语无伦次道:“......我......我才11岁。”
“所以道五年为期,五年后你十六,我当能建功,正是最好年华。”姜望锋果断说道,仿佛已经设想好往后的五年,甚至更长时间。
还能说点什么?要找理由拒绝吗?但好像没有理由拒绝啊......而且,也......不想拒绝。
许青芒脑海里一阵混乱,看着那方喜帕思索半晌,抬头道:“好,应你五年之约,若是五年后你反悔......”
话没说完就被姜望锋急忙打断:“绝无可能!我姜望锋在此起誓,五年后定娶许青芒为妻,若违此誓,此生意志不得!善终不得!”
“呸呸呸!说什么呢!”
姜望锋嘻嘻笑道:“反正我会娶你,一定会娶,不容置疑。”
时光流转,五年之约已到眼前。
予桔问道:“许小姐今年芳龄?”
“十六。”
碧玉年华,亦是佳期之约。
予桔又问:“这么算,五年是不是快到了?”
“正是今年。”
应当是千盼万盼的日子,可许青芒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莫非榆察觉,问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许青芒沉默半晌,不知从何说起。
莫非榆怕戳中人家伤心事,忙不迭地柔声道:“我随口一问,不用说的,许小姐别在意。”
许青芒摇摇头,轻念道:“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1】......说来只是岁月无情罢了。”
若是岁月无情,物是人非,应是爱而不得,难道姜望锋失信了?可许青芒说到他的时候没有丝毫怨恨,仍是满眼爱意。不过主人公不说,莫非榆也不好再问。
言必,许青芒忽感一阵不适,急忙用手帕掩面,猛地咳了几声。
“没事吧?”莫非榆和予桔双双关切道。
“无碍的,让两位担心了。”说着,许青芒便起身作礼,“今日有缘与两位闲聊,是青芒之幸。”
莫非榆道:“能与许小姐能聊天也是我们的荣幸,如果许小姐想找人闲聊,可以来云辉楼找我们。”
予桔道:“对呀对呀,随时欢迎。”
话音落地,莫非榆和予桔两人突然身子一沉,像是被庞然重物压身,无法动弹,接着又感一阵地动山摇,毫无征兆;两人脸上皆是惊慌,额头上瞬间布满细密汗珠,身上的重力迟迟不散,压得人恍惚觉得内脏都快要爆了。
片刻功夫,身体又在一瞬间恢复轻松,仿佛刚才那般猛烈压力只是幻觉。
莫非榆撑着桌子本能地大喘着气,眼里还有未消退的血丝。若不是看见予桔也有相同反应,她可能真会以为是幻觉。重感只在莫非榆和予桔之间,站在一旁的许青芒并无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察觉莫非榆予桔二人的变化。
“时辰不早了,便不打扰二位了,青芒告辞。”
许青芒走后大约十分钟,莫非榆和予桔才缓过劲来,惊魂不定地坐在凳上。
“这是什么情况?”予桔捂着胸口,似乎还有余痛。
莫非榆摇头,努力想分析出什么,但一无所获,“不清楚......”
一时无言,这山崩地裂至感总不能是某种惩罚吧?她们可什么也没有做!队友没找到,游戏核没线索,还突然冒出来没缘由的的“惩罚”,姑且先叫它惩罚吧......两人现在像极了两只在盘丝洞里乱撞的无头苍蝇啊!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接下来怎么办?
莫非榆脑子里一片混乱。
注:【1】宋·欧阳修《蝶恋花·画阁归来春又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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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垂梅卧寒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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