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芳回到家后，看到自家大姐抱着小外甥在院子里哄，心里有些奇怪：快过年了，大姐这会儿应该在家收拾准备过年东西了怎么这时候回娘家？

沈明芳大姐沈明红看到自家小弟小妹回来了，抱着小外甥上去招呼：“回来啦，考得怎么样？”

沈明芳现在最烦别人问她成绩，只不冷不热的说：“考得不好。”

小弟沈明星倒是开心的呲个大牙：“我考了第3名！”

沈明红笑着夸奖：“小弟考得真不错。”

一进屋，沈妈在厨房做饭，沈爸在地里还没回家。沈明芳有些奇怪的问沈明红：“大姐，姐夫没跟你一起回来啊，我大外甥呢？”

沈明红勉强笑笑：“你姐夫在家呢，你大外甥跟他奶奶走亲戚去了。”

沈明红是沈家大姐，嫁到镇上，公公是镇上造纸厂的正式工，婆婆是临时工，丈夫马振国是镇上食品厂的正式工，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六岁了，叫马家俊，小儿子六个月，叫马家晨。马振国还有一个小弟，早先出去当兵，在东北安了家。

说笑一会儿，沈爸回来了，沈妈叫孩子们去洗手准备吃饭。

沈明红看着饭桌上连个油腥都没有的菜，几次想张口，都被沈妈拉住阻止。沈爸也看出来大女儿这次回娘家是有事，直接说：“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沈明红只好作罢，端起碗吃饭。沈明星问她：“大姐，你不用给小外甥喂吃的啊？”

沈明红笑：“不用，你们来之前刚给他冲了奶粉喝了，等他睡起再给他冲一杯。”

沈妈听到后，欲言又止，沈爸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心疼钱了，冲她摇摇头，转头对沈明星：“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沈明星不服气，又不敢犟嘴说什么，“哼”了一声，端着碗走到一边去吃饭。

沈明红听到沈爸的话一下白了脸色，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周围。

沈明芳一看家里这个氛围，默不作声地吃饭，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吃过饭，沈明星去逗小外甥玩儿，沈明芳和沈妈一起收拾桌上的碗筷去刷碗。

沈爸直接问沈明红今天回来干啥。

沈明红涨红了脸：“今天回来是想跟你和我妈借点钱，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

沈爸问：“你借钱是借多少？借了钱想干啥？”

沈明红结结巴巴：“孩子他爸说想和朋友合伙做生意，去南方进货，找了几个亲戚朋友都借了点，现在还差3000。”

沈爸听闻，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沈明红哭诉：“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镇上食品厂效益从前年开始就一直下滑，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振国还有几个月的工资在厂里没给发，都在传言食品厂要倒闭了。”

沈妈听到这个话，急的从厨房出来：“你们怎么不找厂里要呢？找领导反映啊？”

沈明红：“怎么没去要，一开始厂里还说会想办法叫我们别慌，后来连人影儿都不见。厂里有些员工一起去县里找县领导，县领导直接说这事他们管不了，叫他们回来，不然就报警安个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回来。”

又说：“家里现在就我公公一人上着班，那个造纸厂效益也不行，裁了好些人了。造纸厂领导本来想让我公公也下岗的，是我婆婆找人送礼求了又求，人家也是看我公公年龄大了，干不了几年就退休，就说先干着吧，这才保住我公公的工作。我和我婆婆的临时工早就不能干了，我俩平常在家做些糊纸盒、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好歹能补贴一点。”

沈妈一听，直接红了眼圈：“真是作孽啊！”又问：“你婆婆交际广，认识的人多，你婆婆不能在镇上给振国找个活干？”

沈明红：“哪里是我婆婆不想，现在镇上的工厂效益都不好，下岗可厉害了。前儿咱镇上的纺织厂就倒闭了。现在镇上的职工都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下岗的就是自己。”

沈妈闻言，一时也没了主意。她实在心疼这个大女儿，当初家里穷，没钱给她上学，小小年纪就嫁人。幸好嫁的人不错，家里条件也挺好。谁知才过了几年舒服日子，就遇上这样作难的事。

沈明芳在厨房听着大姐的哭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又是没钱惹的祸。

外面沈爸又问：“你说振国准备合伙做生意，他准备做啥生意？跟谁合伙？”

沈明红尴尬回答：“就是他的几个朋友，之前他们去了南边一趟，进的货还没到家就卖的七七八八了。振国知道后跟我说想去那边看看，我没同意。现在振国又说想去，我想着倒不如现叫他跟着一起去那边看看，有人带着能放心些，再说要真能挣到钱家里也松快些。”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沈爸沈妈一眼。沈爸沈妈沉默不语。

良久，沈妈才开口：“3000块，我和你爸真拿不出来。我和你爸的老底才1000多块，还是预备着给老二老三上学用的。不急的话，过年我和你爸想办法给你凑一凑。”

沈明红连忙答应：“谢谢妈，谢谢爸。”

晚上，沈妈睡不着，就和沈爸说话：“他爸，你说咱红红说的那事靠谱吗？”

沈爸回：“那谁知道呢？”叹口气又说：“现在到处都下岗，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振国跟他们去南边说不定真能闯出来。我担心的是，咱上哪去给他找那么多钱呢？”

沈妈咬牙：“不行咱找老爷子借点，我也去娘家问问。”

沈爸摇头：“老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说这钱是给明星上学用的，他二话不说，要说是给红红家做生意的，那还不翻了天。咱那会儿想给红红上学，找他借钱，他不乐意，咱红红没学上。后来送明芳去上学，他还专门跟我说叫我把钱省下来给明星。咱家这个老爷子，唉。”说罢摇摇头，不赞同沈妈的建议。

沈妈又想哭：“那咋办，咱红红现在这样，老爷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沈爸沉默良久，问沈妈：“今天，老二老三去拿成绩，我还没看，考得咋样？”

沈妈：“老二还是那样，你说那成绩要再高点，咋样都能有学上，如今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卡的人难受。”又说：“老三考得可以，年级第3名。咱那天去学校他老师不也说他考上大学的希望很大吗。”

沈明芳躺在床上，听着和她一墙之隔的爹妈在讨论她的成绩，内心有些焦虑。她知道她之前能上学是因为大姐时常给家里补贴。去年开始大姐家里情况不好，不能给家里补贴了，家里的收入供两个学生十分吃力。亲戚朋友都劝爹妈别让她上了，出去打工挣钱家里还能好过一点。她从那时开始惶恐，生怕自己被辍学。

考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她小时候看到沈家村的知青考上大学兴奋的模样，那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激动，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她还记得她偷偷的问一个姓胡的知青姐姐，为什么考上大学她那么开心？胡知青脸上的神情让她很向往，胡知青的回答也让她印象深刻：“大学是帮助你实现人生理想的地方。”

她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她的人生理想是什么，但她知道上大学是她能够摆脱现在这样的贫穷生活的唯一指望。

另一间屋子里，沈爸和沈妈继续发愁。

沈妈：“前两天去学校，老二那个班主任说的话也太难听了，嫁人打工，那是能对学生们说的话吗？”

沈爸：“人家说错了？你成绩不好，拖人家后退，人家当然对你不满意。”

沈妈仍旧不满：“那也不能那样说咱老二，你也听见她那些话了，那是个当老师的该说的吗？什么‘现在嫁人还能收一大笔彩礼，以后年纪大了就不一定能收那么多了’你听听，哪有这样说自己学生的。我看咱家老二的学习都是让她给耽误了。”

沈爸：“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已经耽误了。现在的问题是，咱要是给红红凑钱做生意，那两个小的上学肯定供不起了。”

沈妈：“那不行，咱老二就剩一个学期了，说啥都得让她上完去高考。上大学学校有补贴咱就不用管了。”

沈爸：“我知道上大学有补贴，可你看她那成绩能考上大学吗？我是想着，咱要是给红红凑钱，咱家家底可就没了，光靠咱地里那点出息还不知道能不能供起一个学生呢。弄不好老二老三都得回家种地。”

沈妈：“那不行，老师说了咱老三好好培养肯定能上大学，哪能因为这个就不上学了？”

沈爸没好气：“那你说咋办，咱家现在这个情况，是供不起两个学生的，老二老三，肯定得有一个回家种地。”

沈妈又想哭：“那就不能想想办法？好歹等老二高考完吧。”

沈爸叹口气，没回答，转过身睡了。沈妈等半天没听到回答，转身一看沈爸已经睡了，骂骂咧咧的也睡去了。

沈明芳听着爹妈逐渐弱下去的声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知道自己被爸妈放弃了，可她连替自己申辩争取的权利都没有。又是因为没钱，因为没钱自己就要处处让步，因为没钱自己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上大学出人头地了。

沈明芳胡思乱想着，睁眼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