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军也不好直白的去和容若解释,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加尴尬么?他只好扣扣自己脚趾头,将想法隐了下去。
容若人虽然话不多,但行动却真是迅速。
第二日,他就带着冬郎去了县上,找了间私塾,也不知和夫子怎样画了大饼,反正是将冬郎送了进去。
冬郎虽渴望进学,却不愿师傅破费,更不想师傅为难,在容若面前一顿表态:“师傅,我真的不想进私塾,我就想跟着您,咱还是不去了吧。”他转头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蒋军,希望他能帮自己说说话。
这提议本就是蒋军提出的,现下要他自己反驳自己,还真有些为难。何况看容若的样子,也是下了决心的。蒋军对冬郎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冬郎眼里马上露出了失望。
“快走吧。”
容若只说了三个字,却分量十足,不容置疑。
冬郎只好乖顺地跟上。
蒋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赶在他们出门前发了声,“容若,要不,我跟你们一同去吧,银钱上的事,我也能帮着一起想想办法。”
“不必。”
容若只吐了两个字,无任何情绪色彩,蒋军却不敢再游说了。
他看着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地出了大门,走得越来越远,渐渐化作远处两个模糊的小点,消失不见了。
看来这一日,自己注定又要孤独无聊了。蒋军垂眸,不由叹了口气。
来这个世界快要半个月了,他依然没有任何建树。
蒋军不愿一直待在屋内,想着昨日的捕鱼,不由也出了门。
屋外阳光正好,日头洒在大地上,给这寒冷的秋日蒙上了一层暖色,站在破庙前,不一会儿,蒋军就感觉头发、胸膛、大腿都被晒得暖洋洋的,特别是那黑色的头发,更能吸收热量。
他不禁抬头望向天空,白白的云彩,蔚蓝的天空,忽然有一只苍鹰展翅于天际,在他头顶滑过,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响彻云霄。蒋军的精神也不由跟着一振,脖子追随着苍鹰的轨迹向后仰去。
他顺势挥手伸了个懒腰,张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将大门掩上。
这四周……
还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
蒋军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这荒野上,没一会儿功夫,就晃荡到了昨日的小溪旁。溪水清澈见底,流水淙淙,间或有枝叶被裹挟着一起流向远方,轻轻的叶片在溪水里打着转,像极了蒋军眼下的处境。
他找了块杂草浓密的地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的又开始晒起了太阳,随手扯了根草,放到口内咀嚼起来,一会儿,口腔里就弥散开清润的青草香。
“阿娘,快看,那人在吃草。”
蒋军刚仰身躺下,就听到一句清脆的声音,应该是一个小女孩。这里不该没人么?怎么会有小孩的声音,说话的内容听来,旁边应该还有一位母亲。
蒋军惊骇,不由一骨碌又坐起来了,转头就看到一对身形纤瘦的母女正牵着一匹马驹向他走来,她们背着光,看不清具体容貌,但光听女孩的声音,就知道对方应该挺可爱,蒋军不由眯起了眼睛。
俩人走近了,只见女孩蹙着眉,嘟着嘴,回视着从刚才起,就一直眯眼打量她们的蒋军,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气恼,“阿娘,你看啊,这人多没礼貌,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我们,也不打招呼。”
蒋军看到,小姑娘浓眉大眼的,甚是神气活现,旁边的女人看上去要和顺许多,眉眼和女孩长得很像,眼睛大大的,也甚是精神。
“小孩子休得胡说,要有礼貌。”
女孩的无礼评价马上就招来了一旁母亲的呵斥。
女孩嘟嘟嘴,翻了个白眼出来,可显然并不太服气,但碍于母亲的威严,不好再辩驳。
蒋军意识到自己坐着仰头看母女说话,有些不适合,便立马一骨碌爬站了起来,就听到那母亲道:“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家家,比较调皮,都被我平日惯坏了,莫要介意。”
蒋军拍了拍臀背上沾上的草屑,谦虚摆手道:“不会、不会。”
女人似没明白蒋军的意思,神情有些茫然不解。蒋军立马会意,更正道:“不介意、不介意。”这儿的说话表达和现代还是有些区别。
小女孩敛了刚才的气愤,转而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蒋军,眼神潋潋有光。“阿叔,您打哪来的?”女孩这回礼貌了不少,还给了蒋军一个称呼。
蒋军立马把目光从那母亲身上转向女孩,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回答时,已然有了主意,此时,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说什么都是可信的。
“我从山外头来,路过此地,歇歇脚。”
蒋军尚未弄明白母女的身份,回答也有所保留。这荒郊野岭的,忽然冒出一对母女,着实奇怪。
话音刚落,母女俩俱是一脸惊诧,到底还是小孩子藏不住心事,抢先一步乍然问道:“你说,你从山外头来的?”语气全然不信。
蒋军也听出来了,可刚才话已出口,现下已然覆水难收,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小女孩又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蒋军,压着声音道:“没问题。”说完,又似发现了美洲新大陆一般,惊奇道:“阿叔,您怎么穿寿衣出来了?是人是鬼啊?”
旁边的母亲听出不对劲,立时想要捂住女孩嘴巴,可显然迟了一步。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毫无保留地散逸开去。蒋军一时呆愣。
女孩见蒋军呆愣,忽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她一手指着蒋军,笑得断断续续:“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穿了寿衣?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傻的人……阿娘,您快看呀!”
蒋军纵使是个大男人,也不禁羞红了脸,他真不知道这是寿衣,这容若居然……
蒋军的脸色像极了三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一会儿惊异,一会儿羞窘,继而愤怒懊恼,最后变作了气馁。
是的,这母女俩最后从蒋军脸上看到的居然是气馁。
蒋军现下身无分文,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连身体健康也才刚堪堪有些恢复,人家好心救他,他还能怪人家对他照顾得不够档次么?
小女孩看到蒋军一连串的脸部反应后,不由转圜了态度,同情道:“你怎么了?需要我和阿娘帮忙么?”她的声音怯怯的,似乎有些内疚。
“不、不用了,你们走吧。”
蒋军埋着头,不去看母女俩,声音里有些落寞。
一旁的马驹从口鼻里喷出一股气,热烘烘的,打在蒋军额面处,似乎也在忍不住嘲笑他。
女孩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母亲拉着走远了。蒋军怅然地坐在溪边,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晃了神。
待到他再想回去的时候,已经日落西斜了,阳光的暖意此时已经弱了不少,蒋军感到了阵阵寒意,他不由加快了脚上的步伐,紧赶着往破庙的方向跑。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头有热闹的说话声传出,听声音,貌似还不止俩人,蒋军有些疑惑,这破庙,还能来客人?
刚才他走得急,没注意到破庙的另一侧,已然多了一匹马驹,拴在突出的檐柱上,如果他能仔细观察一下再进去的话,就很容易发现那正是小溪边母女俩先前牵的那匹。可他跑得太急了,什么也没瞧见。
一跨进破庙,蒋军就惊呆了,容若师徒正和刚才那对母女围坐着火堆,讲着话,样子甚是熟络。
“这……”
蒋军只说了一个字,就呆愣在了门口。
“你回来了?去哪了?”
容若淡淡道,表情无波无澜。
蒋军依旧有些痴愣,这回他说了两个字,“你们……”
那个小女孩已经望着他笑开了,等着下文。她母亲对容若道:“这就是你说救的人?”
容若微微点了点头,“正是。”
冬郎离开了火堆,跑过来拉蒋军,等他挨近了,才悄声道:“你今天怎么了?傻楞傻楞的。还不快过去打个招呼。是兰兰和她阿娘来了。”
蒋军依然没从迷雾中走出来,迟疑地由着冬郎拉坐到了火堆边,脑子里却循环播放着“兰兰和她阿娘”这几个字。
“你好,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那母亲一脸和蔼地看着蒋军落座,问候道。
“山那边来的客人,你怎么不说话呀?是高兴傻了么?”
兰兰想起蒋军先前诓骗她们的话,可着劲逗弄他。
蒋军这才回神,尴尬一笑,“没有……你们认识?”
“对呀,我和阿娘认识冬郎和若叔可比你要早,怎么,你不晓得?”
蒋军茫然地摇了摇头。顿了几秒,才道:“我只晓得这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不知道这母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谁说没人家的?我们不是人么?”
女孩立马用责备的目光看向容若师徒,样子有些恃宠而骄。
同一时间,冬郎立马起身挡住师傅,隔开女孩诘问的目光。也顾不得蒋军在场,就直白道:“师傅这不是为了保护你们嘛,当时我们不还不晓得蒋军可不可靠,万一他是坏人,对你们不利怎么办?”
女孩点了点头,脑袋上下摆动的幅度很大,口里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保护我们呀,真是谢了。”语气却没有多少感激。
蒋军立马看出了冬郎还想和她辩驳两句,俩人却同时被各自的师傅和母亲呵住了:
——“好了,别又顶嘴了。”
——“两个人在一起没多久,就又要吵了,所以不敢让你们常见面。”
女孩冲冬郎使了个白眼,冬郎被气得一噎。
“好了,冬郎,兰兰还比你小一岁呢,让着点。男孩子别和小姑娘计较。”
容若一锤定音,冬郎想再说什么也不行了。
一旁的蒋军看着几人的你来我往,后知后觉自己像个外人。刚才冬郎的话再明白不过,之前,这师徒可一直防着他呢。怪不得给他穿寿衣,这是把自己当邪祟压着呢?蒋军不由多想。
正出神,却听兰兰母亲问:“你叫蒋军对吧?”
蒋军点了点头。
“别见怪啊,他们两个打小认识,吵闹惯了。”
“嗯,不见怪。小孩子吵吵闹闹才好。先前不好意思,诓骗了你们。”
对方和蔼道:“你做得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没什么。”又转头对容若道:“他果然是个好的,你早该让我们见见了。”
“现下也不迟,秀兰,咱们又多了个帮手。”
“嗯,的确是个好帮手,他很机灵。”秀兰中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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