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言和骆枫来的这天，正好是邓苗带着学生们外出写生的日子。他们写生的地方是距离邓苗的画室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这座小山海拔仅有66米，藏在居民区的背后，步行不过五分钟，便已登上山顶，站在山顶远眺，可以一览恒市海岸的一带的风景。

写生先要选址，出发时，邓苗就和夏禾言骆枫说好，到了山顶她要带着助教先行去勘景、摆放画具，拜托两人维护纪律。夏禾言心想不过十个孩子，他和骆枫一人管五个，那不是手拿把掐，于是拍着胸脯答应了。

可登上山顶的那一刻，他就傻了眼。邓苗的学生年龄在8-10岁之间，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邓苗前脚喊完原地休息，后脚他们就在山上撒了欢的跑，夏禾言和骆枫就跟老鹰抓小鸡游戏里的老鹰似的到处就逮孩子，好不容易将他们聚成了一堆，这些孩子又把他们当成立柱围着跑。好在邓苗仁义，确定好区域后立刻回来整治调皮的学生，她将学生分成两组，要求学生们在划定的区域内作画，限时两小时。有了明确的任务，皮闹的学生们终于安静下来，夏禾言和骆枫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邓苗看的好笑，“小朋友就是这样精力旺盛，辛苦了。”

夏禾言心有余悸的点头，“是有些旺盛，苗苗姐你平时给孩子们上课很辛苦吧。”

“也没有，我的学生还是很听话的。”

夏禾言满脸不信。

邓苗也不解释，抬手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扎紧，走到凑在一起说小话的同学中间，叉腰道，“我说过什么？画画时要安静，我看谁的小嘴巴还有闭起来？”

嘁嘁喳喳的吵闹声瞬间消失。

见此，夏禾言迅速奉上敬佩的大拇指。

邓苗得意的收了，交代好学生认真画，她才有功夫招呼来蹭课的两人，她招手示意夏骆两人到她身边来。邓苗所站的这一处位置，看到的并不是海岸线 ，而是另一座山，山上三个红色的信号球分外夺目。

“你俩就在这画，同样是两个小时，画好来找我。”

邓苗安排好就要走，夏禾言拦住她，“苗苗姐，昨天不是这么说的。我同学的画你还没看呢。”

邓苗佯装不懂，“你们画完我就看到了呀。”

见邓苗还是要走，夏禾言急了，“他画是行，但苗苗姐，我不会画画啊。”

邓苗笑着拍拍夏禾言的肩膀，“不会画也没事，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夏禾言还想再争取一下，邓苗却说，“有和我掰扯的功夫，先帮你同学把画板解了吧，20度的天热出一脑门汗。”

夏禾言顺着她的画回头，骆枫带着两人份的画具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乍看气定神闲，细看就能发现他额角渗出汗水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同桌，你没事吧！”夏禾言拔腿往骆枫身边走，还拿出一张纸要往人脸上盖。

骆枫偏头避开，“没事，谈好了？”

夏禾言垮着脸看他，“嗯，还是要画。”

骆枫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将手里的画具放到地上，安慰夏禾言，“没事，我快一点画，然后去帮你。”

夏禾言摇头，“那怎么行，你要好好画。别担心，我有办法的。”

骆枫闻言更担心了，但他拗不过夏禾言只能将两人的画架画板支好，他打定主意，要关注夏禾言的动态，发现异常就第一时间补救。

写生的前十分钟，夏禾言手握画笔专注的在画纸上描画，看起来十分正常。写生的第十一分钟，骆枫的担心成了真。因为他看到，夏禾言从书包里，抱出了一只猫？!

在失去了夏骆二人的定时投喂后，多彩减肥颇具成效，如今窝在夏禾言的书包里也绰绰有余。

骆枫深色的眸中透出几分不赞成，“出发时，你说落了东西，就是去装猫了？”

夏禾言讨好的笑笑，举着多彩的两只前爪解释，“我带多彩出来，苗苗姐是知情的。而且我把书垫在包底，还留了缝隙，多彩不会舒服的。”

骆枫服了，“你用什么书垫的？”

夏禾言眨着眼睛装傻充愣，骆枫对付他有办法，直接捡起夏禾言放在地上的书包查看，看清书名的那一刻他怒而反笑，举着还有余温的蓝色五三对夏禾言说，“看出你是很喜欢数学了，这么喜欢，不如晚上写两套试卷？”

夏禾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恨不得拍死一个小时前的自己，但懊恼归懊恼，他也不敢说实话。难道要告诉骆枫他是随机抓了个不常用的书包出门，没想到里面会有骆枫送他的习题册吗？这么说了不就暴露他从来没写过的事实了吗？

只有傻子才会把把柄送到同桌手上。想通了这点，夏禾言乖乖认罚，“好嘞骆老师，没问题的骆老师。”

之后的发展也如夏禾言所料，他认错态度的良好，骆枫主动揭过了这一篇，表示他只要写完一套卷子就好。夏禾言见好就收，直呼骆枫是个大好人。

骆枫无奈的摇头，到底没再说他什么。

两人重新回到画板前，画起了画。骆枫不时眺望远山，将眼中的景色记下来后，细致描绘在画纸上。夏禾言则不然，打小连直线都要比着尺子画的人，对自己的技艺有着充分的认知，他早早地摆了烂，画纸上只画了一轮太阳和一个小房子，画功稚嫩的如三岁幼儿。他惬意的抱着多彩，坐在小板凳上看骆枫画画，许是夏禾言长时间的不理自己，多彩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扒着夏禾言的胸口，喵喵叫了起来。

夏禾言果然不看骆枫了，他笑眯眯的举起闹腾的小猫，“多彩，小花，你是不是也想画画啊。让哥哥看看，你能画什么？”

夏禾言握着多彩的爪子左看右看，也瞧不出猫咪能握画笔的可能。倏地，他眼睛一亮，“我知道怎么让你画画了。”

巡视完学生的绘画进度，邓苗来到了夏骆这里。她先看到的是骆枫的画，画中远山郁郁葱葱，骆枫正在为山顶上的信号球上色，她站在骆枫身后，只一眼，就知道骆枫是个可塑之才。

昨日夏禾言只说，要带一个有兴趣学画的同学过来，请自己给一点指导意见。当时，她正在和助教们商量第二天的课程安排，看到夏禾言消息的瞬间，她就打定主意让对方先画一幅画看看，没想到，突发奇想的念头，竟然给她带来额外的惊喜。骆枫的画，从专业角度来说画的并不精细，单说他正在上色这个信号球，就有几处细节处理的不到位，但是，整体构图与光线的运用是没有问题的，作为一个爱好者来说，能画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不错了。邓苗欣慰的点点头，又去看夏禾言的。

她站在夏禾言的画板前驻足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这幅底色凌乱，只能通过轮廓辨识出是猫爪印的画是夏禾言所做。至于她交代的远山绿树，蓝天红顶，完完全全不存在。邓苗看着画久久不能言语，等到她想起要打电话叫夏禾言回来，夏禾言已经抱着多彩从山下楼梯走到了回廊处。

“苗苗姐，你怎么来了？”

邓苗深吸一口气，放平语气道：“介绍一下，你画的这是什么？”

说起这个，夏禾言就来劲了，他举起多彩给邓苗炫耀，“这是我和多彩一起画的。最早我是画了太阳和房子，后来多彩说它也想画，我就用在画纸上涂满水彩，再用塑料袋盖住，放多彩在上面创作，你看这一片，就是多彩用侧身滚出来的，这些点点，是多彩踩过的地方，我加工成了它的脚印，怎么样，苗苗姐，是不是很灵动？”

邓苗简直要气笑了，问他，“我让你画的是什么？”

夏禾言抱着猫理直气壮的回答：“山啊，但是苗苗姐，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画画，是你让我随便画的，你还记得吗？”

邓苗想了想她确实这么说过，好歹夏禾言也是画了的。于是放过了夏禾言，“一会回画室你去洗手间把手好好洗洗，一手水彩还抱猫，多彩，跟姐姐走了。”

多彩应声跳出夏禾言的怀抱，没了香香软软的小猫夏禾言只好去骚扰骆枫，“枫哥，你好冷漠啊，就看着苗苗姐训我。”

骆枫停下上色的动作回头看他，“你不会有事的。苗苗姐过去看画时，我听见她笑了。”

夏禾言撇嘴，表情间还有些许不满，骆枫只能再哄，他指着画纸上新添的一处对夏禾言说，“这是我刚画的，如果情势不对，我会叫苗苗姐来指导我。这样，言哥还算满意吗？”

夏禾言重重的点头，“我就知道你最靠谱了。”

骆枫笑了笑，“包里有湿巾，你先擦擦手。我很快画完。”

时过四点，山上的阳光也不再炙热，邓苗宣布了写生课程结束，带着学生们下山。回到画室后，邓苗安排助教带着学生们去洗手，夏禾言和骆枫也跟着去了。

洗干净手，学生们陆续被家长接走，吵闹的画室重新归于安静，邓苗寻了一处坐下，对骆枫说，“你带来的画呢？给我看看。”

骆枫去拿画夹，夏禾言的目光随着骆枫移动，等画夹到了邓苗手里，他又紧张的看着邓苗，骆枫倒是淡定，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条巧克力，放在夏禾言腿上。

这是夏禾言最近喜欢的口味，他拿了一块绿色的球形巧克力，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同时还不忘递给骆枫一颗，骆枫摆手不要，“太甜了，你吃吧。”

夏禾言高兴的将这颗巧克力也送进嘴里，还剩一颗，夏禾言准备收起来晚上写卷子的时候吃。邓苗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完了画，她直勾勾的看着夏禾言手里的巧克力，明示道，“哎呀，忙了一下午又累又渴的，当老师不容易啊。”

夏禾言只好忍痛割爱，“苗苗姐，我这正好有颗巧克力，你要不要你吃点？”

邓苗感动的接过，“哎呀，谢谢言言，言言真是个好同学。”

夏禾言强装镇定，“应该的。”

逗过了人，邓苗也说起正事，她问骆枫，“去我办公室说还是在这里？”

“在这里吧。”

邓苗毫不意外，“在说意见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你学过画画吗？”

骆枫点头，“学过。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过一阵。”

邓苗暗叹一句，“怪不得。”

骆枫的作品都标着时间，早期的作品，多以临摹动漫卡通人物的为主，只在最近这一年，增加了素描的作品，从画中内容来看，多是学校和家中的静物。

她想了想，又问骆枫，“言言跟我说，你对想学画，我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是怎么看待绘画的？”

这个问题骆枫思索了几分钟才回答她：“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拿起画笔的那一刻，我很平静。”写生的两个小时里，骆枫是放松自在的，他享受拿着画笔掌控画面的感觉，那让他感觉，他是有决定权的。

夏禾言很忙，在邓苗与骆枫的交流中，他的脑袋跟随着两人的对话移动，当骆枫回答完，夏禾言立刻将头转向邓苗，邓苗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本来是笑着的，如知心大姐姐一般，用温和的声音与温柔的笑意主导这场谈话，可当骆枫说出自己的感觉，邓苗的笑容僵住了，她怔愣了片刻，表情变得有些忧伤。

夏禾言握紧了拳头，他担心邓苗说出让骆枫伤心的话。

邓苗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一名老师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在绘画上是有天赋的。”夏禾言眼睛一亮。

“但是，”邓苗口风一转，“我不认为你现在适合学画。我见过许多人，他们有的立志学画，为了心仪的大学苦练画技；有的为了求学捷径，也愿意学个一年半载，甚至更长。而你，骆枫，你的眼里没有**，我并非说你这样不对，而是以现在的功底，你没必要去深造。我听言言说你课业很忙，只为兴趣，没必要在如此繁忙的时候，花费时间钱财来增加你的负担。”

骆枫安静的听着不发一言，邓苗看着自巷子里初见起就一直如此稳重的男孩，到底是有些不忍，她停顿了几秒承诺道，“可如果，你下定决心，要走画画这条路，欢迎你来我这里，我会亲自教你。”

刚才还如霜打了茄子般垂着头的夏禾言，腾的支棱起脑袋。他满眼惊喜的看着邓苗，又去看骆枫。被夏禾言这么一打岔，再严肃的氛围也维持不下去，比起邓苗要笑不笑的端着老师的谱，骆枫更为自然些，他郑重地起身道谢，“谢谢邓老师，我会认真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