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梅花香

鸿荆寺离得不远,即便出城时耽搁了些时辰,她们抵达时也才刚过午时。马车停在一道长长的石阶前,石阶的尽头便是寺门,这也是通向鸿荆寺的唯一道路。

慈夫人带着慈心玉缓缓登上台阶。慈心玉平日甚少出门活动,还未走到一半就觉得吃力了。可看着母亲挺直身子不缓不慢地走在前面,她只能咬牙坚持。慈韶则如同出来郊游一般,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两名僧人站在寺门前候着她们,待三人登上最后一阶,他们微微低头,行了个合十礼。

“山路难行,三位施主辛苦了。”

慈夫人也双手合十回礼,应道:“是我与小女叨扰大师了。罗二,”她扬声唤来马夫,“将车里的木匣子给我。”

罗二依言去来木匣,递给慈夫人。

“惠远住持,这是信女供奉的一些香油钱。”

“阿弥陀佛,施主善心,愿菩萨保佑。”惠远双手接过木匣,不看银钱,只垂眸捻珠:“静室已为各位备好,请随贫僧来。”

慈韶站在最后,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周围。

她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总将希望寄托在神佛之上。那些香火鼎盛的庙宇在她眼里早已只是麻木的风景。可不知怎的,这座鸿荆寺总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明明处在深山之中,寺中却听不见半声鸟雀声,也没有僧人的诵经声,四下静得出奇。而殿前的那株梅花未在花期,却隐有暗香浮动,混在檀香里,细闻还透着股子腥气。

“姐姐?”

听见慈心玉在不远处唤她,慈韶这才回神,顶着慈夫人严厉的目光快步朝他们走去。

惠远给她们安排的静室在最深处的一座大殿里,越走近越是让人感觉荒凉,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房间里倒是打扫过,只是那股异香也比刚才更为浓重,慈韶不适地捂了捂鼻子。

惠远瞧见了,眉目慈和地笑道:“这位女施主可是闻不惯寺里的香火气?贫僧调制这香时添了几味药材,确比普通的檀香更辛烈些,但最能使人醒目开窍。”

“如此甚好,正好来的路上马车晃得我头昏脑胀,有了大师的香,想必我也能觉得舒服些。”

“姐姐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去偏殿休息会儿?我与母亲会把姐姐的诚意一并说给菩萨的,都是一家人,菩萨定能体恤这份心意。”慈心玉说完,看了母亲一眼。

慈夫人仿若没听见,径直朝静室正中间的佛像走去。

“可要贫僧为施主找个僻静的禅房?”

慈韶朝惠远轻轻一笑,说:“无碍,姑母特意带我来此,怎好拂了她的好意?而且也许是大师的香起了作用,我这会儿已经觉得好些了,妹妹与大师不必担心。”

“阿弥陀佛,那贫僧便不打扰三位了。”

说完,他退出房间,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听慈韶这么说,慈心玉只好嘱托道:“姐姐若坚持不住,自去休息,不必在意母亲,千万不要累着自己了。”

“......嗯。”慈韶靠在门边,随意敷衍一句,然后侧耳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向来如此。遇见不爱理会的事,心情好时她便弯着眼,笑意盈盈地敷衍过去;心里烦了,任谁她都懒得搭理。慈心玉早习以为常,此刻见慈韶这番模样,也不多说,只默默随着母亲跪在蒲团上,拿起旁边的香就要点燃。

慈韶瞥了一眼,眼神一凛,想起了什么,倏然大步走到慈夫人和慈心玉身边。她一把夺过她们手里的香,手指轻轻一捻,香灰簌簌落在脚边,一股浓烈的梅花异香扑鼻而来。

慈韶将香扔到一边,凑近她们轻声道:“捂住口鼻,放慢呼吸,这香里有迷药。”

母女二人闻言届是一惊,慈心玉还在半信半疑间就被慈夫人捂住了口鼻。

窗纸上惠远的身影仍未离去,慈韶放轻动作,径自拂袖横扫,广袖如翻飞的蝶翼,霎时间满室香火尽灭。几缕青烟飘起,恰巧将佛像的慈悲面容遮去了半边。

她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异样,转头看去,只见慈夫人身子微微发颤,一旁的慈心玉也脸色苍白,眸光涣散。慈韶心下暗道不好,她们不像自己受过训练,撑不了多久,得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可如今敌人在暗,她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身手如何,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没有信心让三个人都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里。

她环视了一圈屋子,最后视线停在慈夫人身上。

慈韶蹲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姑母,你之前说四方馆就在附近,你知道怎么去吗?”

“知......知道,这殿旁有扇后门,出去一直往南走两三里路就到了。”

慈韶深深看了她几眼才继续说:“你们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

一个灰衣僧人垂首而立,守在偏殿旁,手中的佛珠捻得缓慢。五年了,这身僧袍早已浸透了乌越的香火气,让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前几日接到密令时,掌心渗出的冷汗竟将佛珠浸得发亮,他多久没有如此兴奋过了?

僧人听见殿里传来细微的声音,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没想到任务这么顺利,那三个女人这么轻易就进了他们的圈套。如今惠远守着正门,他们几个守着侧面,将整座大殿牢牢包围,只等着收网。

他随手拂去肩头的落叶,忽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竟是本该中了迷香的那个女人。

那女子见他发现了自己,眼里是藏不住的惊恐。她猛地提起裙摆,如受惊地幼鹿一般,慌不择路地往廊后逃去,边跑边大声喊:“姑母!心玉!快跑,他们发现我了!”

惠远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心下怒火顿生,吼道:“所有人都给我去追!不能让她们跑了!”

慈韶在檐下穿梭,侧身躲过迎面的一拳,对方来不及收力朝前倒去,她反手扣住他的脖颈,借力一拧,那人闷哼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如此解决了几个追上来的人,她脚步渐缓,足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衣裙随风飘扬,眼波流转间已将周围情形尽收眼底。约有二十来人从各处包抄而来,步伐杂乱却来势汹汹。

很好,寺里的人手大半都在这儿了,想来慈心玉那边应当无碍了。

慈韶松了口气,她索性站定,轻拢被风吹乱的发丝,顺势将一只银钗悄悄藏入袖中,冰凉的触感将她拉回现下一触即发的危机。

那些人渐渐围拢,手中的长剑冷光森然。

惠远从人群最后走到慈韶面前,还是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轻笑道:“女施主真是深藏不露,中了迷香,我的手下在你手里竟还是过不了三招。”

“别废话了,你们为何而来?”慈韶抬眸,眼里冷得像雪山顶上刚融化的雪水。

“阿弥陀佛,出家人心无挂碍。”

慈韶嗤笑一声,头一侧躲过了身后砍向她的利刃,然后手肘狠狠撞击身后人的肋下。那人痛吼一声,正想反击,就被她一记手刀劈在后颈,晕了过去。

“那看来大师是想求个解脱了。”说完,一道银光自她袖中飞出,直直刺向惠远。

惠远未将此等雕虫小技放在眼里,一甩袖子,那支银簪便斜飞出去。他脸上的讥诮还未绽开,忽觉一阵劲风扑面。方才还在三丈外的慈韶,此刻右手成爪正锁向他的喉间。惠远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被抓住,他赶忙喊道:“快!”

原本围作一圈的僧人闻言齐齐冲向慈韶。长剑交错刺来。她侧身让过第一剑,不退反进,右手扣住那人手腕,“咔嚓”声中,剑已易主。第二剑至,她旋身斜挑,对方剑锋偏转,直直刺入第三人的心口。就这样,那些僧人一个个倒下。可慈韶手中的剑没有停下,她指尖发力,剑刃轻轻擦过惠远喉间,钉入他身后的廊柱。

惠远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姑娘居然还有如此本事,看着手下一个个被她打倒,他再也装不下去那慈悲的模样,面目狰狞。

他正要冲上去加入这场打斗时,被派去追慈夫人和慈心玉的灰衣僧人匆忙跑来禀告:“我带人搜遍了寺院,没找到另外两个人。守着上山路的兄弟也说没见过她们!”

“什么?!”

“啊!”又一名弟子的哀嚎声传来,他手里的佛珠突然崩断,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砖上,他这才回过神来,厉声质问:“后山呢?!”

“守着后山的兄弟当时一齐去追那三人了。除了寺里人,没人知道如何通往后山,她们应该......”

“我这就去追!”

“蠢货!早就来不及了!”惠远一巴掌狠狠打在灰衣人脸上。

他们都被耍了!当时跑出静室的只有慈韶一人,另外两个一直躲在里面,等她把人都引走之后,她们就从后门逃走去四方馆求救了。

慈韶解决了最后一个人,感受到两道如毒蛇般凶狠的视线,她望向惠远,唇角轻勾:“终于发现了?”

“哈哈,到底身上流着和程荀一样的血,是我大意了。”

“程荀?”慈韶瞳孔骤然紧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慈韶脸色剧变,就知道自己的情报没错。他朝灰衣人悄悄做了个手势,随后慢慢靠近她。

“若不是没有时间了,我们也不会如此匆忙行事。”惠远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将程荀留下来的东西交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你到底在说什么?留下来的什么东西?!”

“世人皆传程荀临死前留下了一件信物,得此物者可号令他的秘密军队,一统天下便犹如囊中取物,他便是靠此收复了永宁道。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他必定将那东西给了你。”惠远缓步逼近,如毒蛇吐信,“交出来,我就当作从未发现慈家贵女竟是程大将军的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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