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城市街灯明晃晃亮着,星星点点映在穿城而过的江面上,如同错杂落在一片郁色中的万千烛火。

席至驱车驶过江面,跟着语音导航,最后在一栋商务大厦外停下。

找停车位花去他一些时间,下车时,他留意了一下时间,车上仪表盘显示19;23。

不算太晚的时间,但因为是雨天,夜下的黑色浓稠得不成样子。

他从抽柜里翻出一顶鸭舌帽和黑色口罩戴上。

太久没有因私出门来到繁华地段,他担心知名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因此只好全副武装之后,才推开车门下车。

连帽卫衣是白色的,他下车时,将卫衣帽子盖在鸭舌帽上,又多一层伪装。

多亏了糟糕的天气,街上人并不多,大厦内逛街的人同样少得可怜。大概有天气冷和下雨两层原因加持,人们都更愿意懒怠在家里,也不想在夜晚出门。

图书室在他停车方向的大厦的另一侧一层,他沿着小道找过去,很快在黑暗里,看到了黄色的灯牌,上面写着“无声馆”。

这里是闻风工作的地方。

他走到门口,图书室大门的玻璃壁上是由于室内室外温度差而氤氲铺开的一层水汽。

他手附在门把上,正要推门之时,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这一身打扮进去似乎有些注目。思忖了片刻,他收回了欲要开门的手。

他往大门的右侧走了几步,在一处红色伞檐下停住脚步。

他决定在门口守一会儿,等她下班出来。

等待是个相当枯燥的过程。

手机被他从口袋里翻出来,习惯性打开了一款音乐应用。在选定了一首歌后,他将耳机挂在耳朵上。

耳机里音乐响起,是石玫瑰乐队演唱的《Waterfall》。

这首歌被首次收录在石玫瑰于1989年发行的乐队同名专辑《The Stone Roses》当中。这曾是席至最喜欢的一首英摇歌曲。

檐下,他眼前又飘起了小雨。

在黑夜幕布之上,透明的雨丝连连,像是空间里因为光线缺陷时而看得见时而又看不见的蛛网。

场景带给他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想起许多年前,他也曾在一个雨天,和闻风站在房檐下,等雨停。

那时他的耳机里也播到这一首《Waterfall》,时隔多年,两次与这首歌的相逢,心口都如同流出一道瀑布。

紧张、不安,还有被他处心积虑隐藏住的期待,瞬时填满了他的内心。

六年前。盛夏。

一段漫长雨期即将降临清城,在它之前来的是空气里散不去的闷热——

席至拽了拽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戴的太久了,耳廓有些发涨。

天色阴郁逼仄,天幕之上乌云聚集,似乎要下大雨。

他背着琴箱从小巷中走出,不过一会儿,有雨点坠落下来,落在他手背上。

然后雨越下越密,他赶紧加快了脚步,闪身走进了一家烟杂店。

烟杂店前门的台阶有屋檐庇护,他身子向侧移了移,靠在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习惯性先握着手里摇了摇——盒子是空的。

他微垂着头,无声地将空烟盒捏扁,动了动手腕,将其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

他回头看了看,似乎在思考什么,后又走进烟杂店。

玻璃货台下摆着各种牌子的烟,他从最贵的那种按顺序一一点来,手指轻轻划过并不明亮的玻璃。

“小伙子,要哪种?”老板站在货台后,盯着他低头时显现出的头底的发旋开口。

席至嗯了声,还在选。

他不经意间偏头,竟看见穿着校服的闻风从街那头跑过来。她同样没伞,穿梭在雨中,一脸着急。

校服的颜色搭配是中学校服经典的蓝白,但衣袖和下裤的蓝色又有所区别,袖上的颜色要稍浅一些。

他不自觉弯了弯唇,收回视线,这边跟老板说:“一包软白沙。”

老板向后退了一步,弯腰将货台的隔板打开,探手拿出一包白色的软白沙,递给席至。

席至付过钱,刚刚还在雨中的女孩也恰好走了进来。

他转身,刚好撞上她仰头的视线,只见她在一瞬间,于脸上铺满惊讶的神色,后又有些心虚地低头,躲开他。

好巧。两人的心声。

闻风向一旁让了让,让席至先过去。

席至也没再多看她一眼,神情自若地从她身旁走过,琴箱边缘轻轻擦过她的手臂,他也没有感觉。

席至又回到了那道停廊上。

雨势仍旧很大。

一只耳机悬着空中,他没再塞回耳朵里。

“老板,有那种黑色的皮筋吗?两块钱一袋的那种。”女孩的声音传来。

“有啊。”

“麻烦你给我拿一袋好吗?”闻风拍了拍自己早已沾上雨珠的头发,想将头发上的水拍干。

老板拿出一袋皮筋,她接过,道了声谢,又急急忙忙跑出去。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街道两头,道路上冷寂无人。

闻风表情有些失望,她收回视线,刚想向旁走去,却见席至站在那儿,正收着下巴打量她。

她脸一红,说:“诶?原来你没走啊,还以为你走了呢。”

席至未回应她,嘴边却带着鲜见的笑意。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

闻风站在离他五六米左右的地方,反手挽住了自己的头发,等她用手简单梳理了几下之后,她一边又忙乱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皮筋,将头发束成了马尾。

席至看着她把头发扎好,有些出神。

“你看什么?”闻风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问。

席至不自然地摸了摸脸,说:“没什么。”

“哦。”闻风点头,又微微伸出脖子,看向他的脸,问,“你今天不要演出?”

“清吧今天不营业。”

“哦。”她闷闷地应了声,眼睛看向外边的雨,“这雨下得真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嗯。”

……

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寂静中,只听见席至突然说:“你今天挺像个学生的。”

闻风一愣,低头注意到自己的着装,恍然大悟,又有些别扭,说:“我本来就是啊——我们学校的校服很丑吧?”

“还行。”

到底是丑的还行?还是还算能看?

闻风没问出口,自顾自地抱怨道:“学校的破规定啦,星期一一定要我们穿校服,就是所职高,还搞得跟什么重点中学似的。”

席至听见她的吐槽,不由地轻轻笑出了声。

闻风搞不懂他笑里的意思,有些心虚地侧头瞥他,“笑什么,突然这样就很奇怪啊。”

席至笑意未敛,但他没接话,只是摆了摆手。

两人之间的气氛,这之后又消寂下去。

闻风偷偷打量他,注意到他手里的烟盒和搭在胸前的白色耳机线。

细线一路延伸至他牛仔裤口袋里大概是随身听之类的音乐存储器。

她鼓起勇气将僵局打破,指了指他的耳机,问:“你在听什么啊?”

席至闻声转头,他举起另外一个被他闲置的耳塞,邀请她:“要听吗?”

闻风内心涟漪起小小惊喜。她点点头,小步靠近,最后从他手里接过那只耳机,跟他共用一根耳线,耳朵里循环的是相同的歌曲。

英文歌词,她听不懂,只觉得曲调和旋律间夏日气息浓重,像一个被大雨湿润的傍晚,西山的远空上,还有无尽的紫色晚霞在与白日缠绵,久久不肯离去。

“什么歌啊?”她忍不住想要知道歌名。

“《瀑布》,”他说,眼睛却看向顺着房檐滴落的连串雨水,停顿了几秒,他补充,“我最喜欢的乐队的歌。”

闻风了解的点头,无言了会儿,她又指了指他的耳机线,小心翼翼问:“我觉得这首歌好好听,在哪里能下到啊?”

“下载吗?”他反问。

“嗯嗯。”

他淡淡哦了一声,“不知道,我是从CD里导出来的。”

闻风听完又点了点头,得知可能没办法找到这首歌,她脸上流露出不算明显的失落。

席至扫了她一眼,难得觉察到了她这一情绪的变化,启唇说:“你下次可以带U盘或者内存卡来找我,我帮你下。”

他说完,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下巴。

“真的吗?”闻风得到他这一回应,一时又惊又喜,“那太好了!”

席至没说话了。

耳边歌曲唱到歌词的某一句,闻风察觉这首歌似乎即将到达结尾部分。

两人因为共用耳机,身体距离很近。

她因穿着短袖露出一截的手臂,偶尔能触碰到他T恤衫,布料质地不算柔软。

她没办法抑制住观察他的冲动,耳机里音乐声仍在流动,而她抬头,席至则微微俯头,让她看见啊他脖颈上喉结分明,并且随着他的呼吸,这一小块软骨在上下滑动。

再往上,是席至的脸庞,他眼下的两颗颜色很浅的痣,又被她看见了。

她指了指他的脸,觉得新奇的感慨:“诶,你眼睛下面有两个小点点诶。”

席至没能立即反应过来,他在她的注视里,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眼睑,后恍然明白她说的是自己脸上的淡痣。

他认可地点点头,说:“嗯,挺丑的。”

闻风忙摇头,为他辩护道:“没有啊,我觉得……很好看。”

气氛因为她这句话,忽然变得暧昧。

闻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大脑飞快运转,联想到还未停的雨,她岔开话题,说:“呃……这个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哦——你待会儿怎么回去啊?”

因为她注意到,他也没伞。

席至轻轻咳嗽了声,不以为意地回道:“等雨停呗。”

闻风应了声,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席至见她把耳机摘下了,转身,人走入了烟杂店。

他微微侧身,看见她在柜台和老板在说着什么,没过几分钟,老板弯腰从柜台下拿出了一把伞,并递到了她手中。

然后,便是她笑脸盈盈地持着伞从店内朝他走来。

“我借到伞啦!咱们一起回去吧。”

综合她要回孟玉面馆,而他要回家这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最后席至决定先送闻风回离这里较近的面馆,而自己则在送完她之后回家。

还伞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席至头上。

一路虽然无言,但闻风却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语,喧嚣程度甚至大过伞外嘈杂的雨声。

她鞋子踩过地面积水尚浅的水洼,脚下轻飘飘的,如同失重。

也不知何时走到了面馆在的街区。总之与他共处,时间总是流逝得太快,让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在指缝间溜走了。

席至送她到可以挡雨的一处屋檐,让她顺着房檐一路往面馆的方向走。

即将分别,闻风人已跟他分开,她在檐下,而他则站在广阔的天地之中。

“席至,”闻风叫住他。

他原本抬脚转身要走,瞬时抬眼,看向她。

她有些羞赧地碰了碰耳后,继续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他弯了弯唇,很是实诚地回答:“不送你,我就得淋雨了。”

“……”闻风顿了片刻,“呃,总之还是谢谢你。”

席至抬手扬了扬,做出告别的样子。

闻风望着他,声音高了几分,喊:“希望我们下次的见面的时候,会是很好的天气。”

席至稍一愣,再度看她时,她脸上笑容灿烂,挥手正跟他道别。

似乎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他不禁也弯了唇。

“走了。”

说完,他在闻风的视线里逐渐远去,身影立即要消失在前侧的拐角。而他头顶一把黑色的伞,正反弹落到伞面的雨珠。

她忽然有种被大雨淋透的错觉。

尤其是在这个怄热的午后,此时此刻她心情舒畅得如同刚淋过一场大雨。

脑海里无数片段闪回,她想起三月份她和何仙琪在她窄小阴暗的卧室里,窝在台式旧电脑前看的一部爱情电影——《假如爱有天意》。

女主角在影片里的一句台词蓦地如同字幕滚屏般,出现在她眼前。

【我是唯一有伞仍然淋湿的人吗?】

闻风冲着雨幕,在心中无声呐喊。

她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爱淋湿的傻瓜。

心机席某 故意借帮小风下歌 然后多一次跟她见面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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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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