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工资到手之后,闻风苦思冥想了好几天,这笔钱她到底该用来干什么。

衣服和鞋子?似乎不合算,一套下来,工资要花掉一半。

专辑?买谁的呢?越想越纠结,后来竟谁的都想买——也不行。

颜料和画本?买多了家里也不能放,被孟玉发现,就不仅仅只上交一半工资了。

她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刘海,发现头发已在不知不觉中长长,有遮盖视线之势。

干脆不去想那么多,第一步,她决定从“头”开始——先给自己理个发。

理发店是她常去的一家。

给她理发的男生,年纪不大,正发挥他除了剪头发的第二大个人技——同顾客聊天。

因此从帮她吹头发开始,理发师话头就没停过,从她的学校开始,一直聊到她喜欢什么明星。

她反正也无聊,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他聊。

有人推门进来,门口一个人喊了句:“至哥,来啦。”

被喊的人轻轻应了声,慢悠悠走进来,目不斜视。

闻风几乎是条件反射,扭头就往那个方向看。果然是席至。

“席至!”她高兴地喊了声,“你也来剪头发啊?”

席至看到她时,还有些惊讶,下一秒又敛去情绪。

他收回停在她身上的视线,摇头,无声否认。

“同学,别动,待会儿剪残啦!”理发的小哥忙喊住情绪激动的闻风,语气里带着不明含义的笑。

从镜子里,闻风看见席至走进里间。

见他消失,她顿时有些失望,抬头,又看看正专心给她剪刘海的小哥,问:“你好像认识席至哦?”

“你说至哥?”

“你们也喊他至哥吗?”她看着小哥的脸,反问。

“嗯,至哥是我们老板的朋友,”他说,“他也不经常来我们店里,大都是我们老板去找他。”

“哦,你们老板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她试探性地问。

“男的。”他笑出声,“你喜欢他啊?”

“啊?啊,不是啊……”有这么明显么,闻风腹诽,“我……我就是对他挺感兴趣的。”

“这样啊,”他也不拆穿她,继续说,“挺多女孩子喜欢他的,他每次来我们店里,都有好多女生找他要□□。”

“是吗?”闻声话语间有些泛酸。

“是呀,他长得帅,又有才华,不就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吗?你说对不对。”

闻风没接话。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而里间——

席至正在试弦,他头低着,看不清表情。

“怎么样,不错吧。”方斌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开口说。

席至认可地点点头。

“这可是我那好哥们的最爱,要不是最近他要结婚,急着用钱,不然这宝贝是怎么也不肯卖的。”

“要是最爱就不会卖。”席至抚了抚琴弦。

“呃……”方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机灵地立即将谈话方向转到价格上,他说,“一万三给你了,这真是友情价了啊。”

“贵了。”

“嘿哥们,这琴买回来可要差不多两万!”

“这把琴至少用三年了,”席至抬头,瞥他一眼,淡淡开口,“九千我要了。”

方斌一下跳起来:“九千!我他妈就是不要这差价我还要倒贴啊!席至你他妈也太黑了!”

“那就一万。”

方斌想了想,想着在席至上总捞不着好处,便退了一步。

他气恼地抓了抓一头黄毛,看一眼席至,说:“我他妈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行行行,你拿走拿走——我下次再做你生意,我就是狗。”

席至满意一笑:“你还有谁能做生意?”

方斌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

席至继续试新到手的贝斯,站在他对面的那边的方斌静了片刻,又问:“你认识那姑娘?”

席至闻声,抬头不解地看向方斌,见他正透过里间的窗户,打量坐在外边剪头发的闻风。

他说了句“不认识”,接着又低下头。

方斌笑着摸了摸下巴,说:“长得挺好的哦,对吧?听说是职高的,来我这儿好几次了,我店里那个坤子想泡她。”

“她叫闻风。”他冷冷说完,突然起了身。

动作利落地将贝斯放回琴箱,他转身就走。

方清和直起身子,在后面说:“诶——你刚还说你不认识……”

席至背着琴箱出去,走到闻风后面,透过镜子看她。

注意到席至出现,闻风登时眼睛一亮。

席至见她头发剪得差不多了,便问:“剪完没?走吗?”

“啊——马上好了,你等我会儿。”

他好似没有听见,径直朝外走去。

闻风这边正吹着头发,她忙将身上的罩袍解下,人直往外奔。

身后传来一句:“还没给钱呢!”

于是她又折返回去,从包里掏出一张二十元钞票,着急忙慌道:“谢谢谢谢,不用找了。”

结完账,她再次跑出去,幸好席至还只走出一段。

她喊了声:“等等我,诶——”

席至听见她的声音,立即停下脚步,他扭头看她小跑着靠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下,一只手还按在胸口,正呼呼喘着气。

“歇好没,能走了吗?”

“可以,可以了。”

话完,两人同时迈开脚步往前走。

闻风摸了摸自己短了不少的头发,才想起自己因为走得太着急,忘了看新发型是否适合自己。

她拍拍刘海,歪着头,问旁边的席至:“好看吗?”

“什么啊?”他看着她的脸,表情写着不解。

“头发!”

“还行。”他语气平静地回。

总之问他什么,他的答案都是还行。

她撇了撇嘴,余光留意到席至身上多了一个琴箱——但她分明记得,席至进来时,是没背琴的。

于是她问:“你去理发店干嘛?”

“买琴啊。”

“理发店还能买到琴?”她有些震惊。

“嗯,那老板以前也是组乐队的,认识不少玩琴的人。”他解释,“我在他那里买二手的。”

闻风长长“噢”了一声,复而问:“二手吉他吗?”

“不是,一把贝斯。”他说完,又补充,“给冯洲买的。”

他这么一说,闻风想起上次冯洲在工厂跟众人聊起,自己的贝斯被人弄坏的事。

那时他们讨论到那把贝斯的价格,近万,还让她吃了不小的一惊。

闻风了解了,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冯洲不自己买?”

席至顿了片刻,说:“他妈生病了,家里最近用钱的地方挺多的。”

他只说至此,但言下意是,冯洲拿不出更多的钱换琴或用于修理,而自己才领到兼职的工资,用不上,就替朋友解了燃眉之急。

听到这话,闻风没继续往下问了。

席至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目光转开,放在自己停靠在街角的摩托车上。

找到摩托车在的位置,他习惯性地顺着街道看至尽头。

临近拐弯的街角,有一家他常去的音像店。偶尔从方斌那里出来,路过那家音像店时,他都会进去看看。

有什么在他脑海中闪过,忽地,他问:“诶,你想不想去听演唱会?”

他所说的“听演唱会”,严格遵循了这个动名词组的具象含义——仅限于“听”而已。

他领着她来到了街角一家音像店,两人进去,没看见老板。

直到一张堆满盘带盒和碟片的桌子后边,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见席至进来,圆脑袋抬手打了声招呼:“来啦,上次你要租的那套《钢铁侠》来货了,今天要不要?”

席至摇摇头,说:“今天不租。”

看来席至是这家的常客了。

老板听到席至的回答,又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陌生女孩,他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噢,今天陪女朋友是吧?”

席至刚想对这个近日已是第二次出现的武断进行否认,旁边闻风比他更快出声:“我们不是……情侣。”

“噢,”老板声音没什么起伏的应了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误会了。”

席至没让尴尬继续在三人之间扩散,他指着一处柜架,示意闻风跟他一起过去。

音像店内除了他们俩和老板之外,再无别人。

在寂静且略显封闭的空间里,连拖动脚步发出的声音都被衬得格外清晰。静谧程度,让闻风甚至甚至生出错觉,在昏黄的立架与立架之间,微尘跳动都似在摩挲空气。

因此,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是因为刚刚老板的误会,她担心自己再说出什么暧昧的话加重误会;二是因为席至就站在她身侧。

席至在架子上拿了一副耳机插在手边的录音机上。然后,他偏头,目光微微下视,看向闻风,无厘头地问她:“你有没有看过那部电影?”

“什么电影?”

“苏菲·玛索演的,爱情片。”他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说出电影的名称,模棱两可地,只描述一些大概的细节。

闻风只当他是把电影名忘了,于是摇摇头说:“不知道,应该没看过吧——我很少看外国电影的。”

席至双手分别拿着两根耳机线,却没给自己带上,脸上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做了个无色吞咽的动作。

他本意是想问闻风有没有看过苏菲·玛索演的《初恋》,但这两个字色彩暧昧,叫他一时难说出口,手里想要模仿小男主从身后为苏菲·玛索戴上耳机的那一幕也只能无疾而终。

闻风愣了愣,启唇问:“必须要看那个电影吗?”

席至无事地摇摇头,他把耳机递到她面前,让她自己戴上。

闻风奇怪地接过,但手上仍听话地将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很快,面前的录音机被他从旁边拿了一卷磁带放入,后他手指轻轻按下播放键。

她先听到卡带磁条转出擦动空气传出的白噪音,后有音乐声流于耳侧——是陶喆的《十七岁》。

前奏结束,她听到第一句歌词经男声唱出。她在这时转过脸,仰着脖子,看向身边正低头为她调节录音机音量的席至。

她的心突然柔软下来,像这日午后的一阵轻风,它轻轻拂起心窗的纱幔,撩动心弦。

“这样吵不吵?”他回看她,向她确认音量。

闻风摇了摇头。

这就是他说的“听演唱会”。

借用了音像店免费提供的磁带和录音机,站在陈旧到能闻出一种木头霉味的架子后,无限地将音乐在耳边播放下去。

后来,她也曾和席至到这里听过多次,可那日萦绕在鼻息间的奇妙空气,她却再不曾闻到过了。

“怎么样,你有没有想听的歌手?我可以帮你换一张带。”席至的声音点醒神游的她。

她咳嗽了声,后说:“我想听杰伦的。”

席至看她一眼,手里翻着架子上开过的卡带盘动作不停,他微微挑眉,“你喜欢他的歌?”

“嗯,我们班很多人都喜欢他。”她也不例外。

席至点点头,没做评价,很快他在数十张卡盘里找到了一盒《七里香》的专辑收录盘。

他替她装上,后播放。

闻风分一只耳机给他,两人就这样站在,从天明到天微微暗,听了一下午的周杰伦。

两人乐瘾过够,打算离店回家时,老板突然起身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席至,我最近买了台新投影仪,市面上新出的,刚装上的还没放过,要不……你和你朋友一起帮我试试效果?”

席至停下,微微皱眉,回问他:“收钱吗?”

“不收!”老板语气答得豪爽。

闻风跟席至的想法相同,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而且在音像店小间里看电影她还是头一回经历。因此抱着新奇的心情,她和席至一同进了最末一间放映室。

电影选的是罗伯·莱纳执导的《当哈利遇到莎莉》。

“这片子也是前几天淘到的,我自己都没看过。”

老板絮叨了几句,一面又鼓捣起设备。

等到墙上的白布隐约开始出现影像,他说:“那我把灯关啦,你们好好看,有问题待会出来告诉我。”

席至低低应了声。

然后闻风就感觉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慢慢变得幽暗,耳边电影的主角英文对白声音越发大声、清晰。

而席至跟自己坐在同一个沙发上,离她距离不过三十公分。

黑暗里,她估摸他大约不会知道自己正在注视他,因为此时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

画面色调幽蓝,落到他脸部,就成了勾勒他侧脸线条的蓝色铅笔。

眼眸里是有光的,唇色却黯淡下去……

她本欲窥得更多,然而先被他抓包现行,他道:“认真看。”

闻风立即窘得收回了视线,目光回到电影屏幕上。

小插曲之后,再无人分神。

电影节奏虽平缓,但两人都相当投入地在看。

结尾是童话般的结局:拥吻、求婚式告白以及倒数计时——新的一年已然到来。

在背景音乐里,镜头拉远,黑色画面慢慢铺盖上来,然后英文名字滚上屏幕。

电影结束了。

席至将灯摁亮,光在开灯的一瞬间溢满了整个眼眶,亮度刺眼得让他视野短暂变白。

等他适应光亮后,他先转头去看身边的闻风,却被她的满脸眼泪吓了一跳。

他怔了怔,后说:“干嘛哭啊?”

说完,他才意识到她是为了刚刚的电影情节。他觉得些不可思议,“不是吧,你这都哭?”

“很感动啊,”她情绪不平地为自己解释,抽噎劲儿还没过去,泪嗝随着她说话一个一个往外蹦,“我泪点低不行啊?”

“行啊,”席至抓了抓下巴,有些慌张。

他最怕女生哭,这样的状况之下,他常常略感无力。

他四下找了找,在角落里找到抽纸盒,他抽出几张纸塞到她手里,一边蹩脚安慰着:“不是,这有什么好哭的啊,别哭了。”

闻风接过纸巾,感慨说:“好浪漫啊,我以后也想要这样的告白和求婚。”

“就这?”席至瞠目,“拥吻?一大段告白词?”

“嗯,最好还能有钻戒,和单膝下跪。”和席至说着话,让她情绪平复不少。

席至显然不能理解她作为小女生的对于浪漫的追求,摇了摇头,总结道:“那真挺土的。”

“土又怎么了?我喜欢就行了,哼。”

“行行行,你喜欢就行……”

两人从放映室一路争辩出来,回到音像店内,老板看见席至,先问:“有啥问题没?”

“没什么毛病,效果挺不错的。”他回答,话末又补一句,“下次我要在这把《钢铁侠》补了。”

“没问题,什么时候过来?房给你留着。”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会儿,正当席至和闻风要离开音像店时,老板一句话再度绊住了席至的脚步。

“诶,席至,Orestes的主唱自杀了,你知不知道?”

“啊?”席至有些没反应过来,错愕之余,还有几分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他回,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我刚刷贴吧看到的。”

席至将闻风留店门口,自己则走到柜台后,在老板的电脑网页上读到:

【Orestes主唱彭山于今日凌晨3时在徽城市康耀大厦坠楼身亡,经警方鉴定,已排除他杀可能……】

Orestes乐队彼时在国内摇滚界还算比较有地位的存在。

未出道之前,它一度被称为是地下之王。

席至最开始组建RIOT的时候,Orestes发展不必当下这般如日中天,因曾此让他有机会曾向主唱彭山请教乐队发展的经验。

当时彭山给他的回答是,保持积极,保持活跃,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创建一只伟大乐队的想法。因为真正的伟大,往往要追溯到最初那些平凡的想法。

而当时那个说着要保持积极的人,却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席至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一时失语。

而在茶卡的每日茶饮推荐的小黑板上,日期还停在闻风和席至离职的那个七月最末。

黑板上落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它被写在“波霸奶茶,今日特供半价”之下,字迹分明,是:

“生命会老去,但摇滚永远年轻。”

本文中出现的乐队,除了这个Orestes和RIOT是我瞎编的外,其他都是真实存在于摇滚史上的、并且可以用伟大来形容的乐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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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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