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婚?这这么行?阿花瞪大眼珠,小脸震惊。
孙权急要挟,“阿花,此为兄长灵堂,亦为孤与你袁姑姑拜堂之地!”
哼!阿花愤愤不平,却不发一言,只扭头望着孙策牌位。
她虽恼火陆伯言,却也深明大义,知晓不该大闹灵堂,惹得爹爹魂不安息,害得二叔与袁姑姑无法喜结连理!
袁辰噗嗤一笑,捏捏阿花小脸。
孙权沉声哄着,“明日给你买盐水鸭!”
盐水鸭?明媚的桃花眼瞬间亮起!阿花喜欢吃长街的盐水鸭,可二叔总害怕小贩食物不干净,坏了她肚子。
“喏~”,阿花扬着下巴转头,瞥见满目缟素中的陆伯言。
他还穿着昨夜那身青衣,身姿没有姨父威武高大,却别有一番清瘦风骨,容貌远不及爹爹,胜在肌肤白皙。
夜风骤然袭来,卷起他青色衣衫,吹乱鬓边发丝。
灯火忽明忽暗,他脸颊却愈发白皙,还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莹润温雅,光华流转,似极稀世羊脂玉。
“仲谋——”,袁辰瞟着堂外月色,浅浅一笑,“吉时将至。”
孙权心领神会,挽着袁辰走至棺椁中央,举头便是孙策牌位。
伯言站至二人眼前,身后依次是孙策棺椁、祭奠香炉、往生牌位。
阿花愤愤向前抓住伯言假惺惺的青色衣角,“抱我!”
“……”,伯言终年平静的面庞有了一丝松动!
阿花攥紧衣角,高声一吼,“抱本小姐!”
纵使她比同龄孩童高些,却尚未到三人腰间位置,若呆立原地,定然看不清拜堂情景!
伯言心神慌乱,却不自觉地俯身抱起阿花。
阿花甚是得意地攀上他白皙雅致的脖颈,暗想若你胆敢轻举妄动,破坏二叔联姻一事,本小姐就掐死你!
伯言迅速收敛心神,抱着阿花转身望向严阵以待的二人。
联姻本是美事,二人却不见喜色,满脸杀伐果决,凛冽如霜,似不为拜堂,而为上战场。
是了,的确是战场。
眼下江东局势动荡,稍不留神便会有殒命危险。众人皆严阵以待,生怕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唯有怀中的小女娃还不知天高地厚,满脸天真无邪,满眼纯真无畏!
伯言心中一叹,垂眸瞥着阿花。
她比他所有抱过的孩子都要娇软香甜。奈何,小手却极其凶悍霸道,似想勒死他一般!
“陆族长,吉时已至”,袁辰轻抬眼睑,越过他肩头的阿花,望向孙策牌位,眼里有着散不开的忧伤。
伯言微微颔首,温声开口为二人主婚。
这还是阿花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人拜堂成亲。她瞪大眼珠,满是兴奋地欣赏这一切。
满目缟素中,二叔和袁姑姑穿着比鲜血还红的嫁衣,随着陆伯言温润平静的嗓音,拜了天地,拜了爹爹,拜了彼此。
临了,陆伯言还文邹邹地补充,“两姓联姻,灵堂缔约,嘉礼已成,良缘永结。望此后执子之手共白头,相敬如宾客齐眉,伏望丹青史书载佳话,天地山川共鉴此心。”
拜完堂后,孙权与袁辰并未洞房,而是分头行事。
袁辰抱着阿花回到孙策生前居所,边讲述幼年往事,边柔声哄她睡觉。孙权则与伯言促膝长谈,谈至月上中天,又谈至天光熹微,才恋恋不舍地放他回府。
阿花不知二人谈了什么,只知太阳再次升起,照耀江东大地,她悠悠醒来时,孙权下诏任陆伯言为令史。
令史虽是微末小官,却掌管往来文书,且于府中办公,算是孙权近臣。
来不及洗漱用膳,阿花空着肚子,坡头散发狂奔进书房,吼出憋了十二时辰的话,“二叔,陆伯言是爹爹的仇人!他是陆康的族孙!”
“孤知道”,孙权放下奏章,满眼温柔。
阿花一愣。
她原以为二叔忙于爹爹丧事、江东政务,不知陆伯言身份!
沉思间,侍女递上象牙梳。
孙权拿起象牙梳,抱着阿花坐上矮榻,“二叔知道你心中所虑,但伯言霁月风光,胸怀宽广,早已不计较往昔爱恨!他诚心辅佐于孤,孤定要善待于他,以求两族和平相处,共保江东安宁。”
“二叔,你被他骗了!”,阿花揪住孙权孝服衣襟,满脸义愤填膺。
孙权捏捏她小脸,岔开话题,“用过早膳?”
阿花摸着小肚子摇头!
得知陆伯言已入府任令史,她哪里还有心思吃早膳?
孙权也摸摸她小肚子,软软的,“摆膳。”
侍女布好早膳时,孙权已为阿花扎上两只威武的冲天髻。
有了冲天髻加持,阿花愈发势不可挡,边咬着蒸饼,边喋喋不休,“二叔,你被他骗了!若有人伤孙家人,我定要砍他项上人头。他半数族人因爹爹而死,怎会善罢甘休?依我之见,他定是想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来日灭我孙家!”
孙权又是欣慰又是无奈!欣慰阿花已明白其间厉害关系,无奈阿花只明白些许厉害关系。但凡有别的法子,他也不愿意养虎为患。可值此动乱之际,他只能赌一把,赌陆伯言诚心归顺,绝无二心,并真心相待,以求顺利接掌江东,不让兄长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可阿花——
孙权有些头痛。
阿花更头痛,“二叔,你可听见我所言?”
“二叔政务繁忙,此事容后再议可好?”
“哼!”,阿花叼着蒸饼跳下胡凳,撒开小腿跑了出去。
二叔哪里是政务繁忙,分明是嫌弃她小儿之言!无妨,说不通二叔,她就揍陆伯言!
阿花放缓脚步,边咽下半张胡饼,边走至怀远堂外。
一眼望去,尽是令史们的后脑勺。
阿花深吸口气,放声大喝,“陆伯言呢?”
众令史腾然仰头,视线中是一只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小女娃!
小女娃满脸怒容,嗓音凶悍,“陆伯言!本小姐驾到,还不速速迎接!”
众令史瞬间明悉此娃娃定然是已故的讨逆将军与大乔夫人之女孙阿花。
“回话!”
众令史齐齐垂头盯着公文,打定主意不发一言!
放眼江东,最不能招惹之人便是二小姐!
传言,二小姐出生那日,讨逆将军外出征战,不知此喜讯;大桥夫人生产疲累,昏睡而去…年仅十四岁的主公孙权便抱着她满殿转悠,见殿外春色盎然,建业城百花盛开,便擅作主张唤了一声,“小阿花。”
又唤了一声,“小阿花,叫二叔。”
再唤了一声,“小阿花,快长大,叫二叔。”
自此,二小姐便有了这个与容貌极其相符,却与性情极其不符的乳名。
满月时,尿了张公袍服;抓阄时,先后尿了《论语》、《诗经》……;二岁时,拔了张公胡子;今岁伊始,为抓两只鸭子吃闹得周府膳房大乱……今时,她气势汹汹冲到这里,找那位新来的同僚,不知又要如何?他们可不想当被殃及的小池鱼。
阿花已然生气,小脸冒着丝丝怒火,挥起小拳头就要揍人,“尔等是哑巴?还是聋子?陆伯言身在何处?非要本小姐揍得尔等满地爪牙,才肯招供?”
“微臣在此——”,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花扭头瞧见陆伯言。
他仍是一袭青衣,神色平静,只不过怀里多了一堆公文。
阿花更生气!她都快气死,他怎能这般云淡风轻,仿若无事发生!
阿花攥紧拳头,狠狠瞪着他,“你瞒得了二叔,却骗不了本小姐!”
“二小姐何出此言?”,伯言眉眼温润,神色平静。
还装?阿花满面冷意,“江东三岁小孩皆知,你吴郡陆氏与我孙家有血海深仇,你怎会真心归顺我孙家?”
霎时,堂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搁置公文声,众令史纷纷仰头瞟着这位新来的陌生同僚:你竟出身吴郡陆氏?
伯言不以为意,沉声应答,“三岁孩童自是知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然二小姐今岁有四,更当知晓化干戈为玉帛。微臣祖上与二小姐祖上虽有旧怨,但那已是陈年往事,不值一提。微臣惟愿两姓族人相安无事,江东安宁无忧。”
堂内瞬间喧哗。
众令史原以为定然是主公孙权奈何不了陆郎,便强迫陆伯言入朝效力,万没想到竟是他为图富贵,不惜卖族求荣,望着他的眼神愈发鄙夷。
一令史出声感慨,“吴郡陆氏世代名门,怎出了这等不肖子孙?”
一令史扶胸长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陆伯言怎能这般无耻?”
阿花深以为然,便聚集浑身力量,纵身上跃,一拳冲向伯言胸口。
伯言并无闪躲意思,只抱紧怀中公文。
“啪叽”一声,阿花砸中公文。
伯言神色更为平静,双眸尽是无奈。
阿花旋即又一跳,右腿向上踢去,虎头靴踢飞他怀中公文!
“哗啦啦”一声,十八份公文漫天飞舞,接连落地。
阿花平稳落地,拍拍小手,甚是得意:让你虚与委蛇,让你卧薪尝胆,让你暗害我孙家!
伯言却依旧平静,弯腰捡拾一份份公文,但嗓音多了三分肃穆,“二小姐再有气,也不当拿公文撒气。二小姐身为讨逆将军爱女,理应以江东政务为重,岂能损坏往来公文?”
“……”,阿花一怔,气势瞬间软弱。
身后令史们趁机感慨,“二小姐当真刁蛮任性!长此以往,又当如何?”
伯言捡好公文,平视阿花粉雕玉琢的小脸,双眸紧盯她琥珀色眼珠,“此乃朝堂重地。微臣送二小姐回百花院,可好?等到了百花院,二小姐要打要杀,微臣悉听尊便。”
阿花已然没有收拾陆伯言心情,满脑子都是我是爹爹的女儿,我是江东二小姐,自当已朝务为重,怎能损害公文?又于怀远堂闹事?
她知道错了,可让她当着众人面前承认陆伯言有理,又抹不开颜面,只好——“暂且放你一马!来日方长,若你胆敢阳奉阴违,迫害我孙家,扰乱江东朝堂,本小姐定亲自出马砍了你脑袋!”
众令史彼此对视,打了个寒颤!
伯言抱着公文起身,“微臣送二小姐回百花院。”
“本小姐有腿有脚,要你送?!”,阿花不屑转身,迈着小腿向前,留给众人一道气壮两株大树的背影。
——
见孙权铁了心要养虎为患,阿花无奈,只得行监督之法,命令侍女,“但凡陆伯言私下会见二叔,尔等务必于一炷香内禀告本小姐。”
诸侍女齐齐领命,“喏。”
伯言并不常来找孙权,倒是孙权隔三差五就找伯言对弈。
这也不赖孙权,实乃周边之人全是臭棋篓子!无论胡综、朱然,还是还是吕蒙、凌统,不过半炷香功夫,便会败下阵来,令他毫无赢棋快感。
唯有伯言能恰到好处地与他对弈,多数时间打个平手,少数时间输个二三子。
阿花既不喜欢下棋,更不喜欢看人下棋,可她担心伯言趁机向二叔进谗言,混淆视听,祸乱江东朝堂,便只好彻夜守着二人。
每逢戌时三刻,她还意识清明,但刚至亥时便觉困顿,只好爬到孙权怀里睡觉。
次数多了,她心疼二叔肩膀、手臂劳累,便转而爬进陆伯言怀中。
陆伯言的怀抱不同于他人,十分特别。
仔细想来,大约就是姨母的怀抱像杏花糕,香香软软;姨父的怀抱像月光,温柔清雅;爹爹的怀抱像是太阳,热烈明媚,娘亲的怀抱……哎,娘亲生弟弟孙绍,难产亡故时,她才二岁,早已忘却其间感觉,倒是被二叔抱着的感觉愈发刻骨铭心!
那感觉就像是天边的白云,飘忽不定,摇摇晃晃,不如陆伯言舒服。
陆伯言的怀抱就像是一株树,一株不大却十分安稳的大树。
无论何时,皆不动如山。
纵使迷迷糊糊之际,她故意尿了他一身,照旧纹丝不动,将手中白子放上棋盘,再温声请示,“主公,二小姐又小解。微臣怕她不舒服,还请侍女为其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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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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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建安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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