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抒悦觉得顾恂琛不对劲极了。

原因有很多。

今天的最后一项工作，要将他们在海上看到的海豚鱼鳍画下来，然后归档分类。

大家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部分，只有许抒悦和顾恂琛散步回来晚了，最后档案室里只留下他们两个。

屋内陈设很旧，古朴的台灯不够亮度，他们就点了手电筒补充光线。像老式手摇电影放映灯发出的锥形光。

许抒悦画完一张，已经背脊酸痛。她对着灯光举起画幅，欣赏起来。

顾恂琛撩起眼皮，没什么语气地：

“画得挺好。”

“你少阴阳怪气我！”

她已经瞄到了他的画面，差距确实不是一点半点。

他那一幅的线条均匀，颜色庄重写实，只用阴影表达体量大小，也足够严谨直观。

许抒悦的画尽管走线稚嫩歪扭，造型也不规整，但胜在颜色丰富鲜明。

“我画完了，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许抒悦对着铺满桌面的相片发愁。

熬夜是没问题，可是明天要早起。

她眉毛皱起，可怜地：

“帮帮我。”

顾恂琛照着相片一笔一笔画得很耐心，许抒悦坐在他旁边，举手电筒乖乖为他打光，等他画完，就一张一张接过来，归类到它们各自的档案中去。

好在顾恂琛画得仔细，特色也鲜明，她不需要费太多脑子分类，两人一直无话，配合默契，几个做下来，困意随着光圈晃动，缩小又放大。

顾恂琛又递过一张，头也不抬，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他注意到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偏。

抬眼，看见许抒悦抱着它，枕着一只手臂伏在桌上，睡得很香。

光线描摹着她的侧脸，一半浓影深沉，一半明亮光洁。有绺碎发蜷曲地散在她的腮边，丝丝缕缕，撩人心弦。

鬼使神差地，他的指关节贴上去，想替她抚开。

没等他的手触到她，她纤长睫毛盖住的眼睑轻动，醒转。

她看见顾恂琛触电一样缩回手，装作梦中还不清醒，不自然地避开视线：

“给我吧。”

她手臂上还有脸颊压迫产生的红印，腮边和耳尖都红。顾恂琛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忙手忙脚地，纸张边缘刮到了许抒悦的无名指。

顾恂琛抱歉地捉她的手指，凝神察看，皮肤破损处有点渗血。

她的手被他托在掌心，他的指尖贴拢她的指尖。

他的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她浅淡的伤口上，许抒悦得以坦然大方地看进他的眼睛。

他瞳线清明，眸色纯净。看得直白坦率，没有丝毫不干净纯粹的意思，例行公事极了。但目光有温度，许抒悦从指尖到关节都泛起温暖的桃粉。

怔愣几秒，她把手抽回来。

“这么点小伤，再过一会儿都好了。”

但他还是从急救包里翻出碘伏，拿棉签为她擦伤口。

他动作又轻又慢，处理得很仔细。许抒悦等得开始犯困。支在桌上的胳膊一动，半瓶深棕色液体顷刻间铺满了半张桌面。

许抒悦惊醒，空出的那只手紧急抢救桌上的画册，还好只沾脏了一角，里面的纸张都还干净。

顾恂琛握着她的手，不动如山，只撩起眼皮看了下，复又低头：

“不用紧张。我会收拾。”

许抒悦翻着画册，棕褐色缓缓渗进纸张，这张也是，这张也是，这张——

最中间的一页，画的既不是海鸟贝壳，也不是星星晚风。

许抒悦看见了她自己：

长发散开，躺卧在绵绵的被单里，露出一张熟睡的脸。

和他其他速写的画风不同，这一张他画得极精细，可以看出她眼角很恬静，神态很松弛。

趁他没发现，许抒悦不动声色地合上本子。

睡意全无。

她认得画面背景。所以是她留宿在他家那天晚上，他趁她睡着，留下了这张画。

她第一次开始努力回想，那天之后他到底还做了什么。

顾恂琛，

你好不对劲。

——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

【我想过了我的号可以给你】

【虽然我非常舍不得，但你毕竟是我深爱过的人】

【所以要加价】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

【怎么说】

许抒悦舔舔上颚，大着胆子

【下周一十点，星光酒店8828，你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补偿[甩舌头】

顾恂琛回复很快：

【可以】

可以？

许抒悦抱着手机，心忽然沉下去。

他怎么就可以了呢。

难道他最近就是被激素控制，**上头？

男人！拿什么激素当借口！他就是一个男人啊！

转念一想，他应该只是高兴终于能捉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了，他大可以去查开房信息，而不会真的亲自去赴约。

可是，

他是不是真的想去，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一边处处表示对她有心，一边又在网上不拒绝也不主动，还和别人这样撩骚。

虽然她本来就是胡编乱造的，许抒悦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态失衡。

她烦躁地丢开手机，滚进被子里。

休息日的白天，许抒悦说有点发热，测体温测不出，谁也不敢让她乱吃药，她就拒绝了一切探望，只一直静静地睡着。

晚上的篝火晚会，如果不是简亦纯钻进她的帐篷把她闹醒，她也是不想去的。

她看见顾恂琛就烦。

但简亦纯说的话让她完全没办法拒绝：

“今晚有流星雨！你真的不想看吗？”

她把自己裹在棉睡衣里，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来玩游戏啊。”

韩屿想要哄她高兴。

“谁是卧底，来不来？”

普通词“相爱相杀”。

许抒悦抽中了卧底词“想杀”。

她碰巧第一个发言。目光在人群中一一转过，落到坐在角落阴影里的男人身上。他也在看她，很是平静坦荡。

许抒悦想到他即将要赴的约。

轻描淡写地陈述：

“看他不顺眼。”

场上的气氛微妙地冷了一瞬。

韩屿主动控场：“不着急哈，我们先陈述一圈。”

冯盼盼：“口是心非。”

简亦纯：“实际上爱得要死。”

胡烁反对：“你俩这犯规啊，说的一样的。”

简亦纯呛他：“跟你有关系吗？”

冯盼盼也跟着：“说你的吧。”

胡烁举手求饶：“行行行，我可以理解为你俩和我的相处模式吗？”

异口同声：“不行！”

胡烁找到拍摄的机位，双手合十：

“广大粉丝朋友们，我澄清一下，我和在座的任何一位姐姐都不是这种关系哈。”

韩屿望过来：

“我和许老师上一部戏的关系。”

说完，露着一双狗狗眼看她。

许抒悦微笑回应。

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最后轮到顾恂琛，他把两个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他轻笑一声：

“确实是许老师的处事风格。”

许抒悦发懵，话题的中心怎么就到她了。

第一轮投票没有什么头绪，胡烁得到了简亦纯和冯盼盼的两票，许抒悦得到了韩屿和胡烁的两票，同时跟投了胡烁。

三比二。

胡烁狗腿地抱住顾恂琛的胳膊，希望他帮他挽回局面：

“顾哥，以咱俩的关系……”

顾恂琛把一张写了投票的卡纸压在桌上：

“抱歉。”

许抒悦幸存，第二次陈述：

“这样的状态……”

她已经知道大家的词是一种关系，而且一定是正面的。

“相处起来很轻松，没什么压力”

冯盼盼偏头靠近她的脸，调笑地：

“这么详细，是想谈这样的？”

“没有的事！”

许抒悦反驳很快。

场面怎么突然变成真心话大冒险？

冯盼盼陈述，意有所指：

“许老师想谈这样的。”

喂！

简亦纯跟着摇摇头：

“我不想谈这样的。”

胡烁忍不住：

“你俩真的一直叠着说诶。”

“管好你自己！”

“死者不能说话！”

胡烁抱头蹲下，喜剧效果夸张：

“我真的要解释不清了，两位姐姐。”

全场笑。

第二轮简亦纯被投出。

下一轮，许抒悦大概猜出了话题词：

“很矛盾，有点酸楚，心痒，又不知道怎么迈出这一步。”

有人开始敲碗，让她展开说说。

许抒悦脸上红白纵横，没法从掀翻夜幕的起哄中逃脱出去。

顾恂琛第一次主动针对：

“我投许老师，她没心没肺的，纯靠演。”

冯盼盼提醒大家注意局面：

“有人开始带节奏攻击人了。”

于是顾恂琛出局了。

节目组提示卧底还在。

场上只剩许抒悦韩屿和冯盼盼三个人

许抒悦想不出。她压根没想到自己能留到最后一轮。

冯盼盼先发言：

“我直说了，许老师和顾老师的关系。”

被淘汰的玩家们纷纷恍然大悟，表示支持，要给冯盼盼众筹“最高身份”。

而许抒悦愣神，顾恂琛沉默。

只有韩屿坚决不同意。

冯盼盼当机立断：

“不同意？那你出去吧。”

许抒悦赢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节目组问她到底有没有猜出其他人的关键词，她懵然：

“暗，暗恋？”

——

大家说说笑笑，玩到凌晨。胡烁讲笑话，韩屿弹吉他，简亦纯依在冯盼盼怀里唱歌。

篝火晚会的起因是有人说晚上有英仙座流星雨，但是大家等了半天，等到每一个人都困了，也没看到。

时间到凌晨一点，大家一起往露营地走。

看来谁也不在意流星。

如果有什么愿望非要靠流星才能实现，那一定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许抒悦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愿望。

但那可是流星啊。

等到另外两个女孩子睡着，许抒悦心痒难耐，一个人偷摸跑出来。

她戴着兜帽，很温暖。

头发分两侧从帽子里拿出来放在胸前，发梢自由地在风中散着，像软软的围脖。

她的心愿想了一个接一个，流星没看到，脖子都仰酸了。

她用手揉一揉后颈，往后踉跄两步，没站稳，栽进一个高大的怀抱里。

帽子宽大，完全蒙住了她的脸。但她似乎认识这个怀抱。

味道，和触感——

顾恂琛把她夹在臂弯里，不容分说直接捞着她走。

“去哪儿？”

许抒悦奋力抗议。

“看流星。”

“去哪儿看？”

这里不行吗。

“星光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