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的鸿门宴定在周日晚上,提前两天就约好了,结果费嘉年还是没赴成,因为费承章病了。
老头今年七十五,既没有三高,也不用吃药,每天早上坚持下楼打太极拳,身子骨向来结实,一年到头进不了两回医院,自称保持健康就是给孙子分忧,过年的时候还跟费嘉年说:“爷爷这个身体,再来三个五年计划不成问题。”
他倒是志在必得。可就在一次常规体检中,宣称要再来三个五年计划的费老爷子被医生告知肠道长了一块息肉,考虑到他这个年纪,极有可能存在恶性病变。
费承章回去想了一夜,也没跟费嘉年说,第二天自己跑去医院预约了手术。要到周五跑去他家吃饭,费嘉年才知道爷爷后天就要去住院了,再三逼问,他终于松口,只说医生告诉他就是个小手术。
他这个孙子向来心事重。费承章心里明白,就算他这么讲了,费嘉年也必得自己跑去跟医生问个清楚,接下去的一两个礼拜就别想睡好觉了。
费嘉年给纪南打电话取消晚饭邀约,顺便真诚道歉,纪南倒是完全没在意,问了他去哪家医院动手术,惊奇道:“林婉男朋友就在那儿上班啊。”
费嘉年无语。据他所知,高中班里唯二两个讨厌他的人就是林婉和她的小姐妹纪南。
纪南大概也意识到了,尴尬到握拳,“我帮你问一下吧。”
“不用,都已经约好了。”
纪南正在家里加班,挂了电话本想继续写ppt,费嘉年那句“不用了”一直在脑海里回响,还有七彩闪光字幕。他讲话的语气温温柔柔,把她衬托得像信川一中校园霸王花,专事校园霸凌及相关不良活动。
怎么想怎么别扭。她硬着头皮给林婉发信息,告诉她有个朋友家里的老人要来动手术,托她那位医生男友打个招呼。林婉回信飞快:“谁啊?”
“朋友。”
纪南从未如此庆幸林婉神经粗大,再问两句,她说不定就把费嘉年供出来了。先不说林婉还愿不愿意帮忙,单是解释她怎么跟费嘉年往来这么密切,就够她喝一壶的。
天公不作美,周日下了大雨,费嘉年一大早出门,帮老爷子撑着伞,进了门诊楼才发现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他也顾不上,排队取号、缴费、送进病房,事情一件跟着一件,全部办完已经将近十点半,费承章今天的话特别少,大概是因为手术将近,难免心情低落。费嘉年想了想问:“午饭想吃什么?”
“还能吃?明天就动手术了。”
“嗯,我问了医生,术前十二小时禁食就行。”
费承章莫名心虚:“你问医生了?”
“是啊。”费嘉年倒是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还能跟他贫嘴,“手术前最后一顿了啊费老师,好好想想,吃什么呢?”
费承章沉吟半晌,道:“唉,想吃鸭血粉丝汤。”
医院食堂点不到,费嘉年得跑到马路对面去买。费承章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百味杂陈。
隔壁床的老太太是结肠癌,正跟各位病友大聊特聊化疗心得,每一句都打在费承章心上。费嘉年向来敏感,又习惯把所有情绪都憋在心里自己消化,当着他的面,费承章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现在费嘉年不在这儿,他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至少能自如地叹气了。
一口气没叹完,突然有人在背后问:“费老师?”
费承章一骨碌爬起来。
床边站着个年轻姑娘,黑发垂到肩膀,穿一件黑色毛线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长手长脚。看了一眼床尾的名牌,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她把手里提着的核桃牛奶放到床头,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跟他自我介绍:“我叫纪南,费嘉年的高中同学。前两天听他说您要来这儿看病,正好我今天路过,上来看看。费嘉年不在?”
“下楼买饭去了。”费承章突然兴致勃勃,“小纪你怎么叫我老师?我可没教过你。”
“听费嘉年这么叫过。”
高中时他爷爷来参加过家长开放日,傍晚爷孙二人一起回家,纪南留在班里做值日,听见费嘉年笑眯眯地喊他:“费老师,我请你吃食堂?”
后来偶然听说他爷爷退休前也是中学教师,不知道费嘉年这个职业选择跟这个有没有关系。当时都没想到,他后来也成了费老师。
纪南的思路迅速扩展开去,双眼开始失焦。费承章摸着下巴道:“哎呀,这个人。”
纪南眨眨眼:“这人怎么了?”
“讨厌。”
没头没脑。她也不在意,顺着他作沉思状:“是讨厌。”
费承章饶有趣味地追问:“哪里讨厌?”
“完美人格,无懈可击。”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话完全发自肺腑。不论真心假意,费嘉年待人做事从来都一丝不苟。
纪南又一次觉得自己实在过分:她指着费嘉年鼻子说的那一通话,换个人来早就跟她翻脸了,也就费嘉年不跟她一般见识,不知道该说他心胸开阔,还是忍功非常。
费承章大笑起来。
纪南倒是不好意思了:“很好笑吗?”
“也还行。”
“那我再讲个更好笑的?”
“讲讲看。”
“您点单呗。”
“给我讲讲费嘉年的坏话。”
纪南也来劲了,严肃道:“费嘉年对你多好哇,还想听我说他坏话?”
这会儿不叫“您”了。费承章忍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被他们俩背后编排半天的费嘉年从门口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打包盒,见到纪南,动作慢了半拍。
外面的大雨还没停,费嘉年另一边肩膀也湿了,眼镜片上糊满水珠。睡眠不足带来的疲乏像面糊一样包裹全身,而站在面前的纪南,似乎并不值得他再以无懈可击的微笑对待。某些礼节性的问候和微表情既无力支撑,也无必要,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弛。
纪南一会儿摸鼻子一会儿擦额头,手上忙得停不下来,解释说:“路过,顺便来看看。”
费承章问:“吃了吗?”
“……没呢。”
“让他请你吃饭。”他指指费嘉年。后者正慢条斯理帮他掰一次性筷子,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们俩一眼,说:“她还得请我吃饭呢。”
纪南眼观鼻鼻观心。一级演员卸妆了?真人心眼还挺小,没想到。
费承章下午要做检查,必须得在病房等着,费嘉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考虑到工作日没空来医院,特意去楼下请了护工。纪南一路跟在他后面,随口问:“你爸妈呢?”
他正低头签字,瞥了她一眼,“没时间。”
纪南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虽然不知道到底错在哪,但费嘉年的表情不太轻松,还是闭嘴为上。
两人就近挑了个湘菜馆子,纪南上来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菜,点完了问:“这些行吗?”
“都行。”费嘉年看她连菜单都不用读,直接报菜名,“你经常来这里?”
“林婉男朋友在这家医院上班,我经常跟她约在这儿。”
很合理。她话也不多,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了,就跟个闭口葫芦似的盯着水杯发呆,之前在病房里说相声的劲都不知道哪去了。费嘉年也懒得跟她客套,有样学样地盯着桌面上的菜单。好不容易上了第一个菜,两人都松了口气,赶紧提起筷子猛吃。
吃到一半纪南问:“你爷爷看着身体挺好。”
“是挺好,要不是体检,都不知道身上有这样的病。”
纪南端起碗吃饭,偷偷看他。费嘉年大概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心事重重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让她疑心这顿饭都没吃完,他就会晕倒在餐桌边。挺好,边上就是医院,前脚晕倒后脚就能给送进急救室。
她就差没把“都安排好了”写脑门上了。费嘉年抬头夹菜,刚好目击她的心算现场,问:“饭不够吃?”
纪南迅速收回视线,“够。”
费嘉年,不愧是变脸大师,上礼拜还是个温文尔雅的热心市民,这礼拜就成冰山了。一想到是她先对人家出言不逊,纪南又把一肚子冷嘲热讽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不痛快,纪南十分庆幸自己选了湘菜,酸辣爽脆,就着大米饭十分钟就能完事,要是挑了火锅粤菜,不坐个四十分钟连前菜都吃不完,那她半条命都得搭进去。
落荒而逃说不上,脚下生风倒是真的。外头的雨势小了,费嘉年说他自己回去就行,纪南也不客气,自己开车跑了。
林婉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婚纱还没选好,硬要她来一起看看。纪南像陪女友逛街的男大学生,瘫坐在沙发上,看她乐此不疲地换了一件又一件,起初还认认真真地点评,看到最后眼睛都花了,三板斧轮着使:“很有气质,好仙,很衬肤色。”
林婉其实根本不需要朋友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她需要的是陪伴本身。就像高中时,她总是问纪南怎么办啊,纪南我们上哪吃饭啊,纪南……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但陪伴很重要。
林婉的男朋友丁医生走进婚纱店的时候,她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三件,丁医生在沙发上坐下,手指头随便一指:“这个好看。”
“是吧是吧?”林婉喜滋滋的,“我也觉得这个最好。”
纪南长出了一口气。
丁医生边看手机边问:“林婉,请柬给纪南了吗?”
林婉一拍脑袋:“哎呀忘了!”
她从包里掏出请柬,大红色封面,内页用金线勾画出新人姓名,十足富贵圆满。林婉撅着嘴抱怨:“我爸非要我们用大红,好土啊。”
丁医生又瞄了一眼:“我觉得挺好。”
林婉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有审美吗?什么都好,拿便利贴当请柬你都没问题。”
“其实也确实没什么问题。”他悠悠然道,然后又遭受了林婉的小拳拳制裁。
玩闹间丁医生突然想起前两天林婉拜托他的那件事,转头跟纪南说:“你朋友家那位老人明天动手术,你知道吧?安排到当天第一场了。”他皱着眉想了想,“姓费的一个老先生,是吧?”
林婉盯着她:“费?”
纪南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啊,我同事的外公。怎么了?”
林婉眯起眼睛,显然没有全盘相信,正欲进一步问询,被丁医生一把拉起来:“就定这个了是吧?”
她的注意力一下又被吸引过去:“我再看看嘛。”
1-10章的内容和原1-8章剧情差不多,如果看过原文的朋友可以直接跳过~(也可以再看一遍)以及:上周电脑进水送修,本周五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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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变脸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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