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峥广打个激灵,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着急,慢慢说。”
“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在海边的餐厅吃饭,合意哥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因为一起吃饭的还有几个我在游轮上刚认识的朋友,合意哥就没让我和他一起走。”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我也没有去合意哥的房间去找他,直接睡了,等到早上醒来去找他登船,结果酒店房间没有人,电话信息都没有回应。 ”
“我很担心合意哥会出什么事,就去找了酒店工作人员,他们给我看了监控,但合意哥根本没有回酒店。”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你说合意哥会不会出事啊。”
林愿一脸无助,含着大颗眼泪,把常峥光当成救世主。
这个小岛虽然有酒店和娱乐场所,但人烟还是稀少,很难说孟合意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轮船的入口已经开启,广播一遍一遍循环播放旅客们尽快上船。
常峥广也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我再给孟合意打个电话试试。”
一直滴声,没人接。
“你先上船,我去找孟顺颂。”
“放心,孟顺颂他宁愿自己出事,也不会让他哥哥出事的。”
常峥广安慰道。
常峥广在游轮上没见孟顺颂,打算去酒店,边走,边给他打电话。
和孟合意一样没人接。
他又打开通信界面。
脊背的热汗忽然变成凉的,他心一惊。
昨天他给孟顺颂发的短信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他停在了孟顺颂的酒店房间前,用房卡打开后,猛地推开。
里面同样没人。
……
海风扬起轻纱,阳光扑洒进来。
孟合意缓缓睁眼。
不是酒店的房间,也不是轮船上,而是……
小学的志愿者勋章,中学参加竞赛的奖杯,大学拿的创新奖,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这是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奖项,旁边则是他和孟顺颂的合照。
孟顺颂最爱的电子产品,以及某段时间他最爱的飞机模型,孟合意紧抿唇,这是他的房间。
准确的说,是他在孟家的房间。
外面的海浪声提醒着他,他还在旎威岛上。
孟顺颂在这里复刻了他曾经在孟家的房间。
昨天晚上,他和林愿分开,返程的路上,遇见龙毅日,说要和他聊聊。
龙毅日真诚地告诉他,希望他不要误会,他接触孟顺颂,并未存害人之心。
接着,他说孟顺颂想要见自己。
孟合意认为,他们两个确实应该好好聊一聊,便由龙毅日送他到一栋红瓦白墙度假别墅里。
而他进来的时候,铁门在身后锁上了。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孟顺颂想要干什么。
孟合意垂眸看着身上的睡衣。
是他十多岁时常穿的一件睡衣,棉质的布料,胸口那里印的有云朵,很绵软。
孟顺颂对这件睡衣超乎寻常的喜爱,睡觉时候脸要不停地蹭着,还要埋在上面嗅吸。
可是衣服总要换洗的,穿其他的睡衣,孟顺颂会很伤心,不要他穿别的。
他只好在洗过之后,让刘阿姨帮忙烘干,这样就可以每天都穿了。
后来他看书上写的,才知道小孩子会对枕巾毛毯被单这种柔软的东西产生依恋,只要和它们一起睡才会感到安全。
专业术语称为阿贝贝情节。
他的睡衣成了孟顺颂的阿贝贝。
孟顺颂长大后,他不能让孟顺颂和他一起睡了,这件睡衣也不再穿,收在了柜子里。
没多久便找不到了,他还以为弄丢了。
没想到此刻又穿在了他身上。
柔软的睡衣衬得孟合意脸庞越发的白皙温和,眉间却不可自制地流露出哀伤。
无法走出的房间,没有通讯的手机,他穿着几年前的睡衣,被困在复刻了他长到大的房间里。
他不知道孟顺颂打算做什么。
他想和他聊聊,可是孟顺颂并不肯见他。
……
方块屏幕定格着此刻的孟合意,孟顺颂的指尖轻轻抚摸上去。
“先生,医生来了。”菲佣敲门,用英语说道。
稍倾,孟顺颂下楼。
客厅是半开放式的,近能看到他让人精心打理的花园,远能看见碧绿的青山和海岸线。
旎威岛被海水包围,岛上青翠欲滴,碧海蓝天,是很多富人喜爱度假的地方。
前几年他的一位生意伙伴购入这里的房产,对他说,“等以后老了,我便打算和妻子隐居在这里,没事看看大海,散散步。”
“想想就很幸福。”
“不如你也买一栋别墅,到时候我们做邻居,你和你的妻子,我和我的妻子,没事还能打打麻将。”
畅想完,他爽朗大笑。
孟顺颂回答他,“我不会有妻子。”
“原来你是不婚主义者,没有妻子也可以带家人和朋友来。不用那么较真。”
那是孟合意离开他的第二年,他知道孟合意宿舍楼下种的什么树,夏天晚上几点路灯会亮,冬天路灯几点会亮,也知道楼下有几只流浪猫,孟合意喂最多的是那一只。
房子他最终还是买了。
原以为没有派上用场……
“先生,你的脑部ct结果出来了,是脑肿瘤,不过好在是良性的。”
“除此之外,你的心理问题也很大,需要心理医生进行疏导干预。”戴着眼镜的医生恳切说道。
岛上也有医院,是富人花高价聘请来的,昨天晚上他接待了这位病人。
是因为止疼药吃完了,才不得不到医院来,那时候他的精神状况已经非常糟糕,甚至出现昏厥,劝说了很久才同意进行检查。
早上结果一出来,他便来通知他。
“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为您安排手术。”
“到时候我会联系你。”
片子被随手扔在桌子上,孟顺颂淡淡道。
“好的,先生,你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再拖下去,很有可能变为恶性,请尽快告知你的家人,来医院手术。”年轻的医生热忱道。
孟顺颂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到家人时,忽然低声笑了。
他拍拍医生的肩膀,“谢谢。”
医生放心地离开了。
菲佣给孟顺颂端来午餐,询问他如果手术的话,需要准备什么。
“不用准备。”
更加丰盛的菜放在托盘里,菲佣要给楼上那位先生送去。
那位先生面相很温和,相比于她的主人,更加令人想要亲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主人不让他踏出房间门,吃饭要由她来送。
她一步一步踏上楼梯,主人跟在她身后,她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唯恐自己的表现没有达到主人的要求。
她甚至准备好了,那位先生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会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但是,主人在她敲门的时候离开了。
孟顺颂回到书房,打开显示器。
监视器安装在房间最上方,可以看清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即使看不清也没关系,除了这一个,他在床头、柜子等地也安装了微型摄像头。
几个摄像头的映像整整齐齐排列在屏幕上,孟顺颂无死角地看着孟合意。
看着饭菜放到屋里后,他一口也没有吃,坐在窗边,落寞地看着窗外。
他躲在镜头后面的注视很快被察觉,孟合意起身,来到床尾,抬起头,盯着墙壁上方的镜头。
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有哀伤,有痛苦,可更多的是失望。
他失望于,自己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孟顺颂心脏钝痛。
他阖目。
不再与屏幕里孟合意对视。
过于痛苦的时候,他的大脑会保护他,譬如此刻,他又看见了那片柔光。
柔光里的孟合意笑容温和,抵着他的额头,一遍一遍叫他。
“宝宝,宝宝,我的宝宝。”
而他的沉默让幻觉里的孟合意失落。
“怎么不说话?”
“做什么才能和我说话?”
孟顺颂喉结滚动,反问,“做什么?”
……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孟顺颂清醒过来,那个叫他宝宝的孟合意不见了,只有一个背对他的孟合意。
困在四方屏幕里的,心如死灰,冰冷的孟合意。
医生又打来电话,“抱歉,先生,刚才我走得急了,忘了告诉你,手术是需要提前预约的,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谢谢,不需要。”
医生没有明白的他意思,啊了一声。
“手术我不会做的。”
孟顺颂挂断电话。
死亡是痛苦的,活着也同样,可是在死亡的路上,幻觉给他慰藉,而活下去的路上,他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没有。
……
清瘦的男人许久没有翻身。
门打开,一丝月光挤入门缝。
空了一大片的床铺凹陷下去,窸窣声和虫鸣海浪声交织在一起。
孟顺颂躺下去,借着月光看孟合意的脊背。
瘦弱的,却蕴含力量和勇气。
可以张开双臂站在他身前,也可以拿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
孟顺颂轻轻靠上去,碰触到他肌肤那一刻,开始颤抖。
三年了,忍耐成为习惯,他可以继续照常生活。
可是孟合意又回来了。
像以前那样关心他,照顾他,给他一种错觉,他对他产生的爱意不是卑劣的,也不是畸形的,是他们经过漫长的相依为命后孕育出来的结晶。
这显然是他美好的幻想。
“对不起……”
孟顺颂声音嘶哑。
他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仅剩的这些时间里,允许他自私一些,用这样的方式营造出来,他们两个无法分开的幻觉。
而孟合意自始至终睁着眼睛。
月光照亮了他攥紧床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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