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孟合意刚到公司。

温时玉的助理叫住他，“孟工，孟工……”

他身材有些微胖，跑得快，保洁人员又刚拖完地，到孟合意跟前没有刹住，趔趄着要倒。

孟合意扶稳他，“怎么了？”

“温总找你。”

平常温时玉也会早上叫他开会，却没有这么着急过，孟合意正疑惑，又听见他说，“上面来人了。”

孟合意到达办公室，看见来的人时，微微一顿。

“常总说你们是熟人，合意，我就不给你们介绍了。”温时玉笑道。

温时玉嘴里的常总常峥广，正坐在温时玉的好几万的老板椅上，喝着温时玉珍藏的普洱茶，熟络叫他。

“合意哥。”

常峥广的父亲是集团的股东之一，和孟项荣的关系不错，常峥广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到孟家做客，很自然地和孟顺颂成为了朋友。

三年前他住在孟家，孟顺颂不愿意叫他哥哥，常峥广却一口一个合意哥。

“合意哥，我今天是来道歉的。”常峥广态度诚恳，“原材料的事情全是我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我得知这个事情后，把他们狠狠批评了一顿，今天一大早就来见你。”

“工作上有失误很正常，下次注意一些就是了。”孟合意道。

“你千万别多想。”常峥广看着他的脸色，内心后悔得不行。

他和孟顺颂是多年的兄弟，他看兄弟郁郁不乐，一时犯蠢，让手底下的人故意在原材料上的动手脚。

他想着，总部本来就要裁员，一部的产品又出现那么多不合格，肯定要把一部整个裁掉。

一部裁掉了，孟合意就要调回总部，这样不就和孟顺颂距离近了吗？

他这件事情办得好，那他看中的公司，孟顺颂肯定也会帮他收购，让他去当总经理。

结果呢，他马屁拍歪了，孟顺颂要调他去非洲去。

常峥广瞄了一眼温时玉，温时玉非常知趣地离开了。

“合意哥，现在办公室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我和你说实话，你不想一部裁掉其实很好解决。”

“我们集团现在顺颂说得算，顺颂以前那么依赖你，你直接去求他，他肯定帮你。”

他们集团很大，盈利的地方数不胜数，供养一个不赚钱的公司轻而易举。

孟合意的思虑在常峥广眼里，根本没有必要。

“峥广。”孟合意叫常峥广的名字。

这样熟悉的称呼，让常峥广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神情瞬间腼腆起来。

孟合意看着他，温和道：“你也长大了。”

“你不想让顺颂帮你吗？”

孟合意摇头。

孟项荣是这样，常峥广也是这样，让他去求孟顺颂，他们好像都认为，只要他求了孟顺颂，孟顺颂便会帮他。

孟顺颂某一段时间确实很依赖他，可是整整三年过去了，孟顺颂对他是否还有感情，是否还把他当作哥哥，孟合意无法确定。

常峥广看孟合意神情有些低落，又道：“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我有个表弟，也是做一行的，可以把一部承包给他，这样不用裁员了。”

“谢谢，不过不用了。”孟合意笑了笑，“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孟合意站在窗前，光芒打在他白皙清俊的脸上，三十岁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棱角，神情宽厚柔和。

孟合意从小到大便给人一种感觉，好像无论发生再大的事情，他都会挡在你前面，那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感。

常峥广忽然想起来，他在青少年时期，是暗恋过孟合意的。

其实十几岁时对孟合意产生朦胧的情愫很正常，那时候孟合意已经过了尴尬期，他身材清瘦，眉眼柔美，对人关切又温和。

有一次孟合意在厨房里给他和孟顺颂准备午饭，那时候也有光笼罩在他身上，暖黄色的，像是油画里仁爱的神。

孟合意时而回过头，眼睛弯起，“不要着急，马上就好了。”

他在后面看痴了，直到胳膊一疼，回过神来。

孟顺颂看他的目光阴森极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孟顺颂这种样子。

他暗恋孟合意的事情被孟顺颂发现了，很快终结于两个人动手后。

常峥广从盛风出来，转而又去了集团总部。

集团的总部设立在坂岸，这里是泾市的CBD，摩天大楼数不胜数，身穿西服的白领匆匆进出。

云逸集团的楼最高，最明净，最惹人赞叹，泾市的人以进入云逸集团为骄傲。

常峥广刷卡进入，乘坐高层电梯，到达顶楼，进入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的外间，有两个助理办公，常峥广和他们很熟悉，以前来的时候会和他们聊聊天，现在他没心情，低眉顺眼地敲响里间的门。

很快，常峥广站在了孟顺颂的面前。

以前大概年纪小，认识不到身份上的差距，以为自己和孟顺颂平起平坐，可这三年来，孟顺颂一路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两人身份上的差距便开始显现了。

有人天生便是领袖，坐在那里，都让人生畏服从，常峥广看着西装革履，面容冷淡的孟顺颂想。

“他……他都拒绝了。”常峥广如实汇报孟合意的情况。

他也是在事后才意识到，相比于把孟合意调到自己身边来，孟顺颂更在意的是孟合意的心情，他的思路一开始就是错的。

在要被调去非洲的恐惧下，他忽然揣摩出了孟顺颂想要的。

第一个，孟顺颂想要孟合意来找他，向他开口求助。

第二个，退而求其次，不要孟合意开口，没有任何条件地给予孟合意帮助。

前提是，以别人的名义。

只是这两个，孟合意都拒绝了。

孟顺颂的办公室采光很好，却依旧令人觉得压抑和冷，甚至无形中给人心理上的恐惧，常峥广琢磨很久才明白，这是孟顺颂给人的感觉。

这间办公室随主人。

孟顺颂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

身上的气压却很低。

常峥广本来想提自己调去非洲的事情，这个时候又不敢说了，打算等到孟顺颂心情好一点再讲。

常峥广走后，孟顺颂阖上双眼，喉结滚动。

“他不需要你的帮助，也就是不想和你再产生羁绊，简单来说，他不打算和你再有什么关系了。”

“他宁愿眼睁睁看着他最在乎的东西消失，也不愿意来见你。”

“他讨厌你，他不喜欢你。”

“一切都是你的痴心妄想。”

“没人要的可伶虫。”

嘈杂的话语，刺耳的笑声，混成一团，在脑袋里撞击着，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孟顺颂的每一根神经。

孟顺颂蹙眉，额头沁出汗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被抛弃的人，也会有骨气，要对方落魄的乞求，这样才能解恨。

对方不肯，那些骨气便立即溃提，只想给予帮助。

又怕暴露那被弃若敝屣的真心，要以别人的名义。

可是，对方根本不在乎。

不需要。

……

孟合意叫来林愿。

“账号怎么样？”

“已经有一万多的粉丝了。”前段时间，孟合意让林愿创建一个官方号，主要是拍摄一些他们产品生产时候的视频，再到各个热门视频底下评论，提升曝光度。

孟合意点头。

他们产品购买的主力军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售卖渠道也是大商超，小便利店。

以前有稳定的客源，加上惰性，开发新的目标人群不积极，这次裁员危机其实并不是坏事，至少让他们打起精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

现在某APP流行，那里面的年轻人开放，包容，情感充沛，如果利用得当，也许是一次转机。

专业的事情还需专业的人来做，孟合意这几年工作，待人淳厚，结交了一些其他行业的朋友。

其中有一位是某APP的博主，粉丝量高达千万，每一条视频都是上百万的点赞量。

孟合意请他来帮忙，对方没有推辞。

傅云来的时候，孟合意和林愿去门口接他。

他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却很低调，骑电动车来的。

林愿看过他的视频，以为他长相平平，没想到本人要帅一些。

他话不多，不和他们吹海口，先是穿着防尘服去他们工厂转了一圈，又看了他们公司的发展历程，全程拿着手机拍摄。

看起来是做实事的人。

当天晚上，傅云便发给孟合意一条剪辑好的视频。

用的是当前软件上最煽情，最激励人心的音乐，视频内容是盛风的发展史。

十几年的时光变成照片一闪而逝，从一开始的辉煌，到最后的衰落，如同一场巨大的鲸落，让人很难不动容。

这条视频爆了。

紧接着，傅云又帮他们拍了第二条短视频。

这次拍摄的是工人们，沧桑的面容，质朴的眼神，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生平，捧着制作的产品就像捧着自己的真心给镜头前的观众看。

孟合意翻看着视频留言。

“我小时候用过他家的产品，现在市面上都不多见了，支持一下吧。”

“看见这些工人就像看见我父母，太心酸了。”

……

与此同时，孟合意在某APP上开通了橱窗，又找专门的人进行直播。

很快，他们的货品开始供不应求。

原本死气沉沉一部再次热火朝天起来，因为有即将被裁员的经历，工人干活也比以前卖力许多，大家越发齐心协力。

孟合意也忙了起来，盯货审核。

温时玉难得从办公室出来到前线，他对孟合意说：“看你之前不动声色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放弃一部了，原来早已想好了应对方法。”

温时玉作为领导者，肯定要比下属要更有商业嗅觉，他从前就想通过某APP进行宣传，只是效果不理想，当时他光看到皮毛，没有找准核心，瞎做一通。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比较好，孟合意这一步走得很对。

“刚才总部的通知下来了。”

原本裁员的通知早该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

他问他的上级，上级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一部和二部照常运行。”也就是不进行裁员了。

“嗯。”孟合意神色平静。

温时玉道：“你这次表现很好，我会向上面如实汇报的。”

上司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温时玉意识到，孟合意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不用，聘请专业人员的费用报销便可以了。”孟合意道。

事情成不成有时候是看运气和时机的，温时玉和李项嬴不是没想过用短视频来宣传，但效果并不理想。

而他能成功，只是恰巧傅云愿意帮他，盛风的成长史实在精彩，那些工人背后的故事又实在令人心酸。

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

温时玉叹气，“费用会尽快报销。”

……

常峥广双腿翘到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刷着视频，忽然看见一条点赞量百万的视频，而视频的内容正是与盛风相关的。

常峥广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叫来他的侄子和助理。

“盛风最近怎么回事？”

常峥兴和助理比常峥广更清楚，一部的销量忽然增多，他们公司作为供应商也忙了起来。

“在网上火起来了。”

“我知道他们在网上火起来了，关键是为什么火。”

常峥广问，那视频一看就是专业的人拍摄剪辑的，绝对不是盛风公司人干的。

“听盛风的人说，是孟总监找了他一个博主朋友，专门来拍摄的。”

“那个博主叫傅云，他旗下的有一个网红公司，咱们集团今年刚收购。”

“完了，完了，完了。”常峥广连说三声。

常峥兴和助理都疑惑起来，“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可对孟顺颂来说可并不是。

他主动抛出橄榄枝要帮助孟合意，孟合意拒绝了，反而去寻求了别人的帮助。

常峥广匆匆穿上西装外套，去集团总部。

孟顺颂现在阴晴不定，万一忽然牵连到身上把他真发配到非洲去可怎么办。

……

顶楼办公室，屏幕上播放着视频。

博主最新发布的，是一些废弃的花絮。

轰隆隆的厂区，灰扑扑的人群里，一抹清瘦的身影很打眼，不知道镜头背后的人说了什么，对方忽然看向镜头，笑了起来。

笑容透过镜头对着他。

孟顺颂顿住。

“傅云。”

他叫对方名字，示意他不要拍了。

从臆想中清醒，头又疼起来，孟顺颂开始吃今天的第四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