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站在总裁办门口。
透过玻璃门,可以清楚看见晏容秋工作时的样子。
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连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腰背挺得特别直,就像以前班上最乖最认真的优等生。
黄昏时分,模糊的光像水一样漫进来,淡淡地覆落在他漆黑柔软的头发上,微微泛着金,还有些毛茸茸的。
这样的晏容秋,好像和落地窗外的夕阳同化了,身上笼罩着的,尽是沉甸甸的温暖暮色。
此刻,贺铸很希望这场日落可以无限延长,好让他多看一会儿晏容秋温柔的时候。
胸中像是被反复浇透了酸涩,情绪乱七八糟又皱皱巴巴地揉在一起,铺不平,也展不开。
明明清楚得很,明明问都没有必要,因为,不那样做的话,就不是晏容秋。
但是,只是如果。
如果晏容秋还记得他,还记得“贺晚之”是谁——
他的选择,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只是动摇也好,是否愿意多给他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柔呢。
贺铸眉眼低敛下去,落在腕间的袖口。
暗银色的小蜘蛛。
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个遥远的夏天的尾声。
“请你把手给我。”
隔着福利院的铁栅栏,小胖子神情严肃地要求道。
他老大不乐意地侧着头,却还是把手臂伸了出去。
小胖子抓过他的手,从笔挺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
然后,不由分说地在他的掌心,歪歪扭扭地画上了一只丑丑的昆虫。
小胖子人长得白白胖胖,握笔的手也是圆滚滚的。而他的手却已是大孩子的手,长而且直,骨节分明又利落,两相对比之下,小胖子的手背简直像个发得刚好的肉包子。
“这是蟑螂吗?”他皱着眉端详自己的掌心,发自内心地问道。
“不,这是蜘蛛,是能隔绝坏东西、为主人带来幸运的符咒。”小胖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我经过多方求证,还调研了数位使用者,确信它绝对有效。”
“哦,谢谢。”他也不往小胖子那儿看,只是闷声闷气地道了谢。
“我明天就要走了。”
他不咸不淡地点头,“哦。”
“但是,我们已拥有了同一个符咒,所以,并不是真正的分别。”
“希望它在以后能一直保护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就像你对我说过的,你妈妈曾为你做的那样。”
小胖子想了想,又想了想,末了珍而重之地告诉他:
“还有,能成为我的朋友,真的很谢谢你。”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说谎。贺铸想。你在说谎。
在这之后,再之后,每次你都忘得干干净净。
包括曾许下的最重要的承诺。
失望与期望,爱意与不甘,日复一日地层层叠加,催生出的执念就像深而广的植物根系,密密麻麻地占据着全部思绪,不留一丝余地。
直到现在,贺铸依然清楚记得,三年前的那晚,当他用尽全身气力,狠狠把晏容秋揉进怀里的时候,心中刺过的那个可怕的念头——
大概,只有这样,唯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永远记住他。
这辈子,都再也不可能忘记他。
玻璃门的另一边,晏容秋无意中抬起头,终于注意到外面站着的黑压压的高大身影。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见走进来的贺铸情绪有些低落,晏容秋便主动问道。
“没有。”贺铸把准备好的文件一一放到桌上,和平时一样。
“有事的话,记得及时和我沟通。”
不带情绪的、公事公办的口吻,却是晏容秋难得主动表现出来的关心。
贺铸点了点头。
晏容秋看着他,忽然产生一种他长出狗耳朵和狗尾巴的幻觉,这会儿正蔫了吧唧地耷拉下来,散发着可怜兮兮的丧。
那什么,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女孩子说没事就是有事,没关系就是有关系……
唔,虽然贺铸是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没错啦,但……
晏容秋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大方一回,与像受欺负的大金毛似的助理分享他珍藏的宝贝。
拉开抽屉,他取出一个缀着金色釉彩的华贵瓷罐,掀开盖子,往前推了推。
糖。
满满一罐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包着看起来就很高级的淡雅绢纸,甜香味隐隐透出来,在鼻尖浮动萦绕。
这是日本一位顶级制糖大师隐退前的收官之作,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小罐,被他不惜花重金从拍卖场中买走。
考虑到吃完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他只有在特别疲累的时候,才舍得犒劳自己一颗。
贺铸也值得拥有一颗。
“谢谢。”贺铸淡淡道。视线顺着糖果罐子往上走,停在晏容秋冷白秀致的脸庞,却没有去拿的意思。
他确实一直惦念着某种甘甜的味道,但从来都不是糖。
“请。”晏容秋又把瓷罐往前推了推。
盛情难却。
“那我不客气了。”
贺铸把手伸进去,抓了一把放到西服外套的口袋。
“……”
晏容秋傻了。
失算了!
贺铸手大,手指又长,而那罐子小小一个本也装不了多少糖,所以这一抓几乎去掉了整整半罐的量。
还有还有还有,正常人一般只会拿一颗意思意思吧?哪有真这样不客气的啊!
瞥见对方微微睁大的黑润眼眸,很有一种懵然的可爱。贺铸若无其事地略侧过头,掩饰住上扬的嘴角。
刚才,自己是不是有点坏心眼了?
但,谁让那是晏容秋说要给他的?
只要是与晏容秋有关的东西,他就会忍不住想攥取更多。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晏容秋屈起食指抵在下巴,优雅而平和地鼓励下属。虽然他的心一直在流血,但对方可是贺铸,努力、上进、踏实,还很贤惠(?),拥有田螺姑娘般的美德,很配得上他珍贵的糖果。
“谢谢。”贺铸一只手撑在桌沿,高大的身形完全将人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中,“下次,换我请您吃糖。”
吃、糖。
两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在晏容秋的耳膜,蔓延开一丝微麻的痒,又共振着一路往下,回荡在胸腔。
对危险本能的预感一闪而过。
他往后靠了靠,微蹙着眉头,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好奇怪……
那块本应任何感觉的皮肤,正在隐隐发热,隔着薄而柔嫩的肌理,晏容秋可以感觉到,有一颗比豌豆还小的东西,正兀自脉脉跳动,一下,一下……
就像一颗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小小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
晏容秋惶惑不安地垂下眼睫。
作为一名天生极度冷感的Omega,他几乎从未感受到过自己后颈皮肤下信息腺的存在。
除了这一刻,便是在三年前——
遇见狗男人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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