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苑在床上翻了个身。秦芷看着他的后脑勺，实在说不出自己当时下了一步臭棋。

但她也不懊悔，因为她知道，棋子只有早用晚用之分，没有好用或无用之处。

她慢慢躺下了。黑暗中两个人背对背，中间隔了一条缝的距离。明明只有几公分，却感觉有冷风钻过来直冲头顶。

秦芷就这样慢慢睡着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柏苑呼吸是不是太均匀了些？

半夜无梦。

“咣当！”

不知道几点，夜色仍然深重，秦芷睁开眼，猛地起身，“什么声音！”

身后的柏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翻身而起，声音里听不到一点睡意，迅速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窗外，“好像是有人尖叫。还有撞门。”

他们对视一眼，穿好衣服就打算推门出去看看，可刚一只脚迈出去，秦芷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别出来。】

【林敏山说天亮之前别出门，把门窗锁好，听见什么都别出门。】

【收到回复。】

秦芷拉住想要打头阵的柏苑，把手机给他看。

柏苑有些迟疑的退回来，将门再次反锁，就在他去关一旁的窗户时，一个影子猛然从窗外掠过。

秦芷心底一凉，立即抄起桌子上面的保温杯小心靠近。她走到柏苑身边，两个人头顶着头，呼吸声清晰可闻，然后一同再次向窗户伸手——

“砰！”

一张大脸撞击到窗户玻璃上，脆弱的窗框颤抖几下，木头渣子和灰尘扑面而来，秦芷呛了几下，余光继续看那张脸，终于认了出来，这个人正是林敏山的弟弟林重山！

她一只手压着眼睛，另一只手准备扔杯子，可就在这个时候，压在窗户上的脸又消失了。

真的是消失了，一瞬间就在夜色中不见了。柏苑的拳头看看停在了玻璃前，他有些犹疑，回头小声问：“你看见了吗？”

秦芷神情凝重，伸出食指，朝下指了指。

在——下——面。

她用口型说。

柏苑看懂了，猛地回头，就看见林重山的脸再次出现，带着浑不怕死的劲势，一下又一下的撞向了玻璃！

“咣！咣！咣！”

柏苑的肩膀随着撞击一抖一抖，秦芷以为他是害怕，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就要往后扯，结果柏苑凑过来用更小的声音到：“枝枝姐，他要是撞死了，我们用不用负责啊？”

“……”

秦芷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行吧，胆子还算可以。秦芷刚想说自己撞死管我们什么事，又想起来现代的律法较为复杂，要是林重山真的在他们眼皮子地下死了，他们还真不一定能脱干净关系。

不过，“你想多了。”

秦芷的声音在男人耳边响起，带着热气，“就算他撞一晚上也死不了。等着吧。”

柏苑没有出声。

秦芷让他坐下，两个人就这么看着林重山用庞大的身体恶狠狠的撞击着玻璃，声音不算小，但是楼下始终没有人上来看一眼。

大概几分钟之后，就在玻璃即将被砸碎之前，林重山突然停了下来。他朝着屋子里面的两人露出一个颇为憨傻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惊悚。

“他走了。”柏苑到。

秦芷心底长吁一口气，总算。

她感觉要是真的打起来并不一定打不过，可是林家瞳这个村子有古怪，她们跟当地起冲突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只等天亮。静待天亮。

柏苑还在凳子上坐着，秦芷拍拍他，“去睡，我守着。”

“枝枝姐……”

“听话，”秦芷眼睛不离开窗户，不容拒绝的说，“你必须先休息。我要是身体抱恙也不会硬撑的。”

柏苑在秦芷的眼里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听话。此刻他在秦芷的注视下乖乖点头，和衣再次上床开始休息。

天一点点亮了，秦芷在屋内可以视物的时候站起来，柏苑不用她叫，或许是警觉，或许是一直没有睡着，也默默的起来收拾好了自己。

秦芷对准房间拍了一圈，然后到：“我们走吧。”

刘念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秦芷注意到她的脸色很微妙，“怎么了？”

刘念摇头，“我们可能得带人一起走。”

秦芷：“谁？”

“我。”

林敏山出现在大门口。她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秦芷睁大了眼。

*

“走这边是不是？”

“那边离着新修的路，他们肯定从那边走了！”

“村长，你媳妇儿真的啥都没听见？”

鸡鸣三声，一群人闹哄哄的林敏山的家门口，林父慢吞吞端着盆出来，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人群停了下来，彼此左看右看，村长上前，叼着一支烟小声道：“还是那些事，有家的……跑了，你们家里不是有客人？你先不要多问，等客人走了我在跟你说。”

林父说好，目送着他们走远，又追上去，“村长，我家的那个没跑吧？”

村长低头点烟，“好着呢，你甭管了。”

林父于是回去了，正好迎面遇上从房间里刚刚出来的秦芷，愣了一下，端着盆子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你们起来啦，睡得怎么样？”

柏苑从秦芷身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两个水杯，笑吟吟的回答：“床有点硬，但我们都睡着了，除了晚上刮风窗户有点晃荡，其他都好。”

秦芷略一点头表示同意。林父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昨天夜晚的时候看不大清，今天一早才发现，他和林家姐弟长得非常像，尤其是林重山，长得跟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父打了盆水送进屋，林奶奶就在床边洗漱，糊在一楼窗户的报纸时间大概太久，已经泛黄碎成了一块一块，阳光从报纸的缝隙钻进去，照亮了老人面上的沟壑。

秦芷从前见到的老人没有年龄这么大的。古时农民的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富贵人家能活到六十已经是高寿，林奶奶这样的原本应该是福禄寿的象征。但她现在看着这张老人脸，只觉得阵阵反胃。

她以为自己能接受那些听上去老旧的习俗和封建的传统，但是她错了。她并不能。

这个世界在她看来最美好的地方在于，每个人只要努力，都有拿到权利的可能。出生的高度不能决定此生的高度，有野心不再是卑鄙、可耻的代名词——她想要，她努力，她便可以得到——多么充满希望的世界啊！

可是这样的世界上居然也有想要保留旧规则、旧秩序的腐朽的人。他们还没有野心，没有追求，只是为了自己那些微薄的权利和繁衍的**。

简直是……令人作呕。

真是不应该是存在的人，和村子啊。

秦芷垂下眼。柏苑拿水瓢往她掌心倒水，手心一片冰凉。

他们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身体，全身热起来之后倒了杯热水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慢慢喝。

林奶奶从厨房走出来，吆喝道：“都来吃饭了！”

秦芷和柏苑没有动弹。林父端着碗进去又端着碗出来，送进了二楼林重山的房间，然后又爬上阁楼，去敲那扇小门。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林父忍不住用方言大声吆喝着，但屋里一直没有回应。他看向楼下，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你们的朋友起来了没有！”

秦芷装模作样的打了个电话，几分钟之后才回答：“她的电话打不通！是不是还在睡！”

林父转了几圈，又大力敲了敲门。看得出来他有些着急，但是碍于房间里可能有刘念的存在不敢直接破门，“蹭蹭”几步下来，掏出老年机给人打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了，林敏山的声音从自动免提的话筒里面传出来，“爸，怎么了？”

“你们去哪儿了？”

“我妈今天回去，我下山送送她，”林敏山道，“我就不吃早饭了，你们先吃吧。”

“嫩囊了个％x*——嫩砸不去#￥#——”林父勃然大怒。

秦芷看见那张坚硬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如此生动的表情，就像是地里的硬土块成了精。林父拿着手机破口大骂，骂声把林奶奶都惊动了，颤巍巍的端着铁勺出门问：“吵什么？”

林父“呸”了一口，“嫩小彪子带着大彪子跑了，已经下山了！”

林奶奶神情骤然阴沉下来，声音一时无比尖利，“她们咋能跑？她娘不是在村长家了吗？”

“对，对，村长……”林父听见这话像是想起什么，眯着眼睛点击手机通讯录，但是越急越看不清，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还是找不到想打的联系人。

他一抬头看见秦芷，上前一把攥住秦芷的手，“闺女，你帮叔看看哪个是村长。”

秦芷慢条斯理的把手腕从林父手里抽出来，没搭理他。柏苑佯装好奇，“叔啊，林学姐不是说她就去送送阿姨吗？您找什么急，还用得着联系村长？”

“您看饭都要冷了，不然先吃个早饭，等会儿，说不定学姐就回来了？”

他说着就弯起眼睛，笑得很有意思，“您说是不是？”